多琳有一双艳丽的粉红色大眼睛。

    此刻她正睁着这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室友——当然,或许她并不习惯于“室友”这个明显带着华夏国风味的词。不过总而言之,意思就是这样——和她住一间宿舍的莉莉丝小姐。

    “您是说有人来找您——”多琳疑惑地抬起手指着自己,“为了和我换座?”

    莉莉丝耸了耸肩,伸手从多琳床头柜上放着的碟子里拿了块面包,而后坐回自己的床上:“对,他们没去找你吗?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意他们才走曲线找我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几个人为了这件事轮流来找我。我说要换回后面去免得挡着他们,他们又说不是因为看不见黑板。”

    “没有。”多琳摇了摇头,随手将那撕了一半的面包片放回盘子里。她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将双手撑在床边,低着头看着自己麻花辫那卷曲蓬松的尾巴,半晌之后方才抬起头,“是不是因为我在这个班,有点……”

    “不是。”莉莉丝知道多琳想说的是什么,她直接打断后者将话茬接了过去,“不要那么紧张,多琳。那几个家伙……虽然我没看明白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看那样子也就是想给人献媚,无非对象是谁的区别罢了。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莉苏和姬安莉这二位摆明了不太对付。现在这样说不好也就是她们俩手底下的虾兵蟹将在斗法罢了,没什么好理会的。”

    多琳迟疑了一下,最终嗯了一声。

    她的担忧确实也不是空穴来风。尽管圣女陛下当年的那道遗诏里,并没有详细到诸如皇家魔法学院的分班标准之类。可现实就是这个班级的教室里坐满了来自各大高层贵族的子女,除了多琳之外并无一人出身从属贵族的家族。

    从属贵族,在华夏国人民习惯的说法中大致相当于家臣。

    多琳的家族受封于莉图家族之手,她的母亲此刻正在莉图家族的领地上担任着佐政官。于帝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之上,这当然能算得上是一个相当高贵的出身,可在这个班级的教室里,显然就不是那么拿得出手了。

    尤其是眼下几拨同学相互之间隐隐冒着点隐约的火星,跟着莉莉丝一同置身事外的多琳,便总有些担心。她担心自己和莉莉丝,会被几方人同时排斥。

    一个人要做事,总是要和别人接触的。

    多琳轻轻呼了口气,侧身从床头柜上又拿起自己方才放在一旁的半片面包。

    莉莉丝看着心不在焉地低头咬着面包的多琳——后者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都近乎是在观察自己脸上鼻梁上那几颗雀斑了——莉莉丝看着这个总是担忧于自己不合群的女孩子,眉头不自觉地略微蹙起来了些。

    她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地担心于自己会被人群排斥。

    选择魔法属性的时候也好,平常的一举一动也罢,从年幼时的“父母会生气”到现在自己下意识地开始担心这些,她总是这样的。

    尽管那些从来不是她擅长的——无论是火属性魔法,还是和她那素有和事佬之称的母亲一样和稀泥。多琳从来没有办法从模仿她口中父母给出的标准获得成就感,乃至在此过程中,还要被她那和事佬母亲骂成“不敢给别人点脸色看的怂包”——就是这样的左右为难,可她总还是要这样做。

    莉莉丝看着都觉得拧巴。

    幸好自己把多琳一起带走了,最起码在这她那讨人厌烦的亲娘管不着她怎么说话做事。莉莉丝嚼着面包这样想着,如果多琳将来要继承母亲的爵位和职务,莉莉丝可不想她长成个拧巴如同麻花的样子。至于她那些没抢着陪着公女莉莉丝小姐一起来都城读书的弟弟妹妹怎么样,哦,那就先去他的吧。多琳本人才是和莉莉丝一起长大的朋友,把多琳丢在一旁,先去管她的弟弟妹妹,那才是本末倒置。

    名额只有一个,当然得先紧着多琳。

    更何况这可不光是来都城的名额,要知道多琳他们家到了现在也还没有确定继承人。多琳被莉莉丝撺掇着选了更偏长的金属系之后,她那一头红发里没几搓杂色的弟弟,在她父母眼里可是比这个长女顺眼了不少。

    “哎,多琳,明天周末了,你想出去逛逛不?”莉莉丝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买点七零八碎的小东西之类的,到了都城那么久还没好好逛过一次街。”

    “好啊!”多琳听到逛街的邀请,那双粉红色的眼睛亮了一下,可紧接着她就又低下头,“可是我还要给我妈回信……之前把脚扭了迎新舞会没去成还请了好几天假,到了那么久都没给她写信报平安,她下次来信肯定又要说我。”

    “你管它那么多呢!她难不成还能骑着扫帚飞过来看你干了些什么吗?或者踩着飞剑?别管她要骂些什么了,或者你干脆别告诉她不就完事了?”

    “可、可是——”

    “别可是了,明天陪我出学校玩!信写不完我帮你写!”

    “好、好的……”

    珀姬将手里空了的碗递给那位萝丝小姐,伸出手问她要过碗来的后者随手将碗放到了桌子上。珀姬在炕的那头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比较合适。眩晕带来的呕吐欲让她上半身下意识前倾,于是背后一道道伤口又一次传来伤口撕裂的剧痛。

    绷带下黏糊糊的药膏已经被她的体温烘得发烫。

    肚子吃得太涨,珀姬实在是躺不下去。她撑着额头试图用发冷的手带走些自己额头上滚烫的温度,可周围的声音让她的脑袋只能愈发眩晕。

    到现在她依旧只能感到浓重而荒诞的不真实感。

    可那边那个小奴隶明显不觉得这一切是自己的梦,他根本听不见帝姬在说些什么,被帝姬扶起来之后险些吐在帝姬身上。浑身颤抖着被帝姬架在怀里,连哭带干呕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刚才回答你……我刚刚说的是,如果你们的身份暴露,教会会那样做的!不光是你们俩,我和萝丝也一样。但是现在你们在这是很安全的,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一定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我会——我会保护你们的!没事了,孩子,已经没事了!”

    诶呀……

    星缇纱又一次听到了那近乎耳语的声音。

    她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谁在说话,究竟是自己的良心在发出声音,还是无数死去的歌秋罗人的冤魂趴在她的肩头。

    “保护”吗……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呢?我亲爱的星缇纱帝姬殿下?

    他们现在陷入的险境也好,他们陷入险境的原因也罢,不都是你和你这样的人造成的吗?是你们的存在造成他们如此悲惨的现状,你怎么能高高在上地、施舍一样地,对他们说出你会保护他们呢?

    还有你向珀姬承诺的那些……你真的认为你能做得到吗?就凭你,就在这片被你的祖辈刮了两百年油水的土地上面?你觉得有可能吗?

    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没用的,放弃吧。

    你不敢第二次说出教会会怎么做,究竟是为了你怀里这个小孩子的感受,还是因为你自己在害怕呢?上辈子你就是那样死的——血族甚至还比教会仁慈些,至少他们割下了你那颗没什么用的脑袋,没有让你和那温西卡一样,在城头上流了十几天的血才咽气。

    这简直是太轻饶你了,星缇纱。

    你甚至连面对自己的失败,面对自己的罪行都不敢。

    你这……

    咣!

    “嗷!殿下!您这大铁箱子咋放在门边啊!”

    什么东西被晃动的声音和萝丝的话音一同传来,星缇纱被猛然扯回现实。她顾不得自己差点溺水般的错觉扭过头去,只看见萝丝举着她从神殿地理抠出来的“时空胶囊”——的胶囊皮。

    “欸!殿下!里面!”萝丝显然也察觉到了手感和声音的异样,赶紧停下摇晃这箱子的动作,“里面——这里面还有东西!”

    “什么!?”

    星缇纱差点直接蹦起来——这东西和那俩皮包不原因,她之前可是直接就放在了学校宿舍的衣柜里的!虽说上了锁,可到底是请了长假之后才拿出来的!如果——如果有人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学校的神殿地砖被动过……

    刹那间她只觉得脊背的寒毛全部奓起,冷汗顷刻间浸湿了她贴身的衣服。

    被她摁在怀里的小孩显然注意到了帝姬的不对劲,可他也不敢抬头直视帝姬的脸,只能浑身颤抖着在帝姬的怀里与自己痉挛的食道肌肉对抗。

    帝姬放开了他。

    温暖骤然从周身抽离,温斯基冷不丁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好在帝姬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殿下,就在这开吗?”

    萝丝顾忌的目光扫过炕上的两个孩子。

    “嗯。”星缇纱点了点头,直接从萝丝手里拿过箱子,“拿到炕上去开,我们四个人一起。”

    “可是——”

    萝丝没拦住星缇纱的脚步,后者抱着箱子三两步走过去,直接将箱子放在了火炕中间——那俩伤病号之间。她刷地一声拉开拉链,在脸上挂上个温和的神色之后抬起头:“珀姬,还有你,小阿弟,你们俩要是还能撑得住也看过来,这是大圣女留给咱们的,我们一起看看她留了些什么东西。”

    星缇纱猜得不错,正是之前她发现暗层的另一侧。

    没有之前那个暗层那么厚,甚至几乎就没什么多余的厚度。星缇纱像之前那样循着边缘找到了拉链头——就连那细长的长方形拉链头都掉了,或者本来就没有。光秃秃的拉链被她用指甲抠开一个小口,紧接着她直接扯着两边的布料哗一声扯得拉链自己滑倒了另一头。

    “帝姬殿下——”

    萝丝还是没拦住,星缇纱直接扯出那布料后面网兜上的东西举了起来。

    “这……”

    “这是……”

    萝丝看着那一团东西目瞪口呆,两个“奉旨往这看”的孩子是二脸如一地懵,就连星缇纱的动作也僵在了当场。

    众人视线的焦点,星缇纱高举的手上,是几件或印或绣有汉字的衣服。

    以及一个黄绿黄绿的、像人又像鱼的、有着看上去就极其愚蠢的黄黑两色肿泡眼和相当显眼的大鼻孔与黄色厚嘴唇,还正在帝姬殿下手里晃来晃去似乎弹力极佳的……

    头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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