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易春是被闹铃叫醒的,比平常少睡了足有两个半小时,尽管吃早饭时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还是提不起精神。幸好接下来不用开车,连小区都不必出,从梁方家所在的8号楼步行到18号楼就够了——今天他早起的原因是约了人看房,梁方在小区业主群里替他联系的。

    兄弟记挂着他的难处,这份好意不可辜负,所以房是必须要去看的,不过他并没打算就这样租下来,

    “不合适”的理由都参考着梁方发来的照片和文字介绍编了好几条,只是尚在犹豫,是实地考察后圈出一个最有说服力的借口,让堂弟相信这处房源是真的不合适,还是坦白交代,自己正在计划告别B市,回G市老家去。

    他对这座城市谈不上有特殊的好感,过来安家有一小半是应梁方所邀,大半是为那份成色可疑的恋情,为了避开蓝雨、隐藏他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为了给这段本质上是他单相思的关系续命。如今终于续不下去分了手,支撑他留下的只剩了梁方。在家里即将迎来新成员、必须为家庭付出更多的时候,事业上搭档多年的兄弟又要跑路,这对梁方肯定不算好消息,真是想想都替他心累。但问题并非无解,梁易春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多留一阵子,给梁方充足的时间找到可靠的人手帮衬,比如他们微草的退役选手当中可能就有人对餐饮业感兴趣呢?说不定梁方的老爸见着隔辈人一高兴,也会乐意出手扶儿子一把。而做好交接前的这段时间,另外租房不免浪费,人家荣耀联盟总部有员工宿舍,他们这家小小的餐馆也不是没有,虽是档次远低于前者的群租房,总还能多挤下一个人。

    18号楼的房东是一位健谈的阿姨,从在一层电梯间碰头,一起坐电梯上楼,到看完房子同她道别,梁易春就没怎么找到机会使用自己的嘴巴。在蓝雨久经话痨考验的他倒没厌烦,保持着微笑,努力从阿姨输出的信息洪流中提炼有用的部分,离开时除了房子的情况,对她全家和前头租客都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向堂弟解释为何不愿租下房子的腹稿也基本打好了。

    ……可是,这又何苦呢?返回8号楼的路上,脑内检查着编造的借口是否存在漏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本不该费这个力气。既然回老家的心意已定,该做的是尽可能平稳地交接工作,那么没道理瞒着梁方,他究竟在犹豫什么?是因为先前说过要租房,梁方好心帮他牵线,一下子又说不租了,好像拿兄弟耍着玩吗?还是一失恋就抛弃兄弟,抛弃他们携手共创的事业,显得不负责任,恋爱脑没药医?不,都不对,梁方脾气的确暴躁了一点,却不是不通情理,最多抱怨几句,既不会强行留人不放他走,也不会揍他一顿。

    真正让他想逃避的,是梁方至今未曾问起他分手的原因,给他转发租房信息时也只说是在业主群里偶然看见,和房东不认识,让他别有压力,不想租就算了。堂弟的想法,梁易春能猜个差不离:多半就没把他的“分手”当真,以为不过是两口子吵架闹个离家出走,分开几天气消了就当无事发生过。梁方自己都有过跟老婆吵架赌气离家出走投奔堂哥的黑历史,会这么想是人之常情,到目前为止梁易春固然是“闹”得久了点,考虑到他和喻文州在一起这些年,玩这种戏码还是头一遭,把好几年的份攒起来作天作地一次性作个够本,也算可以理解。

    而“回老家”不同。一旦他说出口,梁方立刻就会懂得,他是来真的。

    梁方会大吃一惊,会难以置信,会问他为什么。

    他怕听这个,怕自己答不出来,又怕真答出点什么不妥的,等后悔了却收不回去。

    经过一番艰难的天人交战,梁易春最终选择了摊牌。怕堂弟太过震惊,影响行车安全,他特地没在交接班时当面讲,算着时间对方该回到丈人家了,才发语音消息过去。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梁方也没有多么震惊:“你……你要回G市?那你家那位呢,一起回去?他不在联盟干啦?是老冯把他炒了吗?”

    ——瞧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别人仍不肯信他们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地分手了。

    “我一个人走,”梁易春放慢语速,郑重其事地答道,“他和我,没有关系了。”

    梁方沉默下来,没再用语音或文字回复,过了五分钟左右,才发来了通话邀请。梁易春接起来,只听堂弟支支吾吾,好不容易问出一句:“你们……这是为什么呀?”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结婚。”

    梁方显然理解偏了:“结婚?跟谁结?你又喜欢女的了,所以把男朋友甩了?”

    梁易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挂断通话的冲动:“不是,我是说,我想跟他出国结婚,他不想,既然谈不拢,自然就分了。”

    等了几秒,听不到堂弟开口说话——大约还在消化他给出的信息——他又补充道:“是我自己的错,以前他想结婚的时候,是我不想,眼下后悔也晚了,不能怪他,你……不要去找他麻烦。”

    那本应是很快乐的一天。只要不发生航班延误、严重堵车之类的意外,梁易春下了晚班回家,就会看到出差归来的喻文州在家等他。可惜头天半夜那段提及黄少天婚讯的视频通话害他浮想联翩,没能睡个好觉,什么好心情都被破坏完了,就连男朋友发来的几条消息——告诉他登机、起飞和降落都比较准时——也没令他高兴起来,反而愈发紧张,明明是喻文州在国外跟传过绯闻的前队友碰了面,倒像自己干了什么亏心事无颜见人似的。

    喻文州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说在机场坐上了出租车,之后就没再联系,也不知几时回到家的,梁易春是在楼下抬头望见家里亮着灯,才确定他已经回来了。上楼开门,冷气扑面而来,有人开了空调;从鞋架上拿拖鞋来换,中午出门前换下的那双不翼而飞,所有迹象都表明,自己独守空房的日子结束了。

    梁易春有些恍惚,觉得一切都不怎么真实,再回过神来,已被按住双肩抵在了门上。

    “我回来了。”喻文州像是刚洗完澡不久,头发还湿漉漉的,目光仿佛都带着氤氲水汽。

    按常理来说,这时他该送上深情一吻,可他张了张嘴,无可奈何又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做不到按常理行事,只能干巴巴地回应道:“欢迎回家。”

    “你就不想我吗?”喻文州明显有点委屈了,“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呢。”

    还有补救的余地,梁易春明白,现在好好表现一下“想念”还来得及,再不济开个玩笑,说句“要不你去找刘小别”什么的也好蒙混过关,但是,但是……

    “别闹,”他抬手按在恋人胸口,轻轻一推,“胜什么新婚,我们又没结过婚。”

    天地良心,他根本没使出多大力气,喻文州却分外配合,不仅放开了他的肩膀,甚至后退了两步,神情由小委屈变成迷惑:“大春你在说什么?”

    “我们……要不要也出国结婚?”向别人求婚的经验为零,梁易春仅有的效仿对象就是向自己求过婚的喻文州,照搬对方的台词总不会有错。

    他们来到B市的第一年,还没住到一起,赶上张新杰和白庶结婚,喻文州大概是受到了某种感染一时兴起,对他说出了这句话,被他以“不移民的话在国内没用”为由拒绝了——不能说没道理,但只有他本人知道,这有理有据的幌子是用来掩饰什么。

    掩饰他的不安,他的担忧与恐惧,掩饰他在害怕他们无法长久。假如没等到同居的那天,这段关系便匆匆划上句号,挤出时间漂洋过海去结个婚的意义在哪里呢?为了分手后再挤出时间跑一趟办理离婚手续吗?

    他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是多么配不上这世间最好的恋人,早已做好了随时被丢下的觉悟。喻文州选择他的缘由虽然是个不解之谜,但他从对方有意回避黄少天的态度里多少能猜出一二:曾经形影相随让人很难不想歪的剑与诅咒之间或许真存在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而刻骨铭心的故事结尾常常是撕心裂肺,足以击碎一个人纵然稳如永冻冰壁的理智,那种暂时的脆弱和空虚使他乐于接受随便什么人的一份情意。准确地说,喻文州不是选择了梁易春,而是顺手捞了一根最近也最方便的救命稻草,换成另一个爱慕者也都一样,然后,当然了,结局也都一样,或迟或早,他会恢复过来,稻草也就完成了使命,不再被需要。

    梁易春并不抗拒注定的结局。在张新杰和白庶的答谢宴上,他曾以为结局马上要降临了,当时黄少天的正牌男友包荣兴单刀直入,问喻文州为什么没跟前搭档在一起,收获的答案是“少天喜欢社会点的”。安安静静旁听的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魏琛,蓝雨首任队长,索克萨尔最初的主人,再标准不过的一位社会人士。故事至此拼凑得七七八八了,想必是黄少天始终在继承老队长衣钵的前任和同样社会的现任身上寻觅他的魏老大的影子,后者是人间奇葩,没注意或不介意这回事,前者则大受打击,自暴自弃到与本不相配的对象交往。而能够面带微笑用轻松的语气大体如实地回答问题,梁易春想,他应该是快要放下了吧?

    没想到在那之后,他们继续以恋人的身份共同生活到了今年。当梁易春再一次从喻文州口中听到黄少天的名字,感觉到随着时光的推移在心底潜滋暗长的除了那些不安、担忧与恐惧,还有他的贪念,微小的、顽固的贪念。

    若他们结了婚,结局会不会晚些降临?至少,为了漂洋过海去离婚,他就能在这世间最好的恋人身边再多停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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