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然回荡起上次临别时沧暮说的那句古怪的话:

    “心若向光明,处处皆可成坦途,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一定知道她体内被种入了魔核,打一开始便知道,一直旁观着她耗费十年时光苦苦挣扎。怎么,他也太冷清寂寞想要拿她取乐不成?便是落魄了她的命就变得这般轻贱?轻贱到让他们随意拿来当做消遣时间的乐子?

    凰翥越想心中越生怨怼,看向他的目光里压不住冒出火气:“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嗯?这便露出小爪子了?再不是当初故作讨好之色了。

    原该是这样才对,仙根尽毁尚且还能在魔窟中生存下来,并刻出那满墙的地图,怎会是一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模样。

    知道她将将听闻真相难免心烦意乱,沧暮倒也不恼,眼中笑意不减,悠悠抬起一手。

    瞥见他的动作,凰翥下意识往后瑟缩,双眼警惕,瞬间竖起满身尖刺。

    沧暮手臂一顿,愕然刹那旋即再次笑开,脸上笑容更盛。

    他的手指轻轻拨动,凰翥顿觉仿似一股清泉随风迎面拂过,将她脸上,身上的那些黏黏腻腻转瞬冲洗得干干净净。

    她眼中的警惕换作疑惑,垂眸扫了扫身上,复想起来,是了,她长着一张与他故人有几分相似的脸,他自是不忍见她如此落魄不堪的,能得他些许怜惜也是正常。

    只是原以为凭着这几分相像在他身上讨了点好处,没成想,全是假象。

    方升起的一丝舒快又被气闷压下,许是因着他的好脾气,更是莫名生出不该有的骄矜。

    她怒瞪着一双眼,幽幽直视着他。

    沧暮的眉眼始终柔和,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摊开手中白玉瓶。

    凰翥眉宇往下压,心中再生戒备,他这是想要毒死她?

    沧暮温吞道:“毒药和灵药,你相信哪一个?”

    凰翥看看白玉瓶又看看他:“必须要喝?”

    沧暮若有所思点头:“最好还是喝。”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都到如今地步了她又有什么可惧的?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凰翥摊开五指将锥刺收起,顺势一把捞过白玉瓶,微侧过身,动作麻利拔开瓶塞,视死如归仰头尽数灌下。

    只是,她以为里面多半是能控制人的毒药,没成想口味清甜,入口回甘,随着这口琼浆玉液入喉,胸腹内更是升起阵阵轻盈舒爽,只觉股股清流涌向四肢百骸,不仅涤荡与魔兽拼杀时留下的疲累,更觉奇经八脉内灌入了充盈的灵力。

    这哪里是毒药,明明是千金难求的上品灵药!比鸾羽给的那瓶还要好。

    可平白无故的,他为何要赠予她如此好的灵药?

    凰翥忍不住又拿眼觑着他细细打量。

    沧暮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莞尔笑道:“看来味道不错。”

    凰翥将白玉瓶塞重新塞好,心头那点子不快随着体内灵力游走一并冰消瓦解,但还有些别扭,她举起白玉瓶问:“这是什么?”

    沧暮沉吟少顷:“下次我问问。”

    还有下次?仅是因为这张脸与他的故人有几分相似?若是如此......凰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你为何要帮我?”

    沧暮扬袖单手负在身后:“虽未有直接原因,但你如今这般也有我先前之失。”

    他的过失?

    凰翥想了许久始终觉得,落得这般下场怪不了任何人,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明明知道祸起善于蛊惑,也明明知道他抛出的诱饵里淬着毒,可她还是心存侥幸,狂妄自负,觉得自己能与之抗衡,终是赌输了这一局。

    但她并不后悔。

    若非含下这有毒的饵,挣扎出魔窟的她便会似风中枯叶游荡,最终耗尽心气倒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与其那般无声无息消散于世,她宁愿这样切骨疼痛的折腾一场,最起码证明她努力过,坚持过,没有枉费这一身生而不凡的血脉。

    但占便宜这种事,只会嫌少哪会嫌多,凰翥唇角荡开一个弯弯的弧度:“那便多谢公子赠药,得公子两次相助,还不知公子尊号。”

    沧暮静看她的变脸戏法,眼中浮上笑意:“......长冥。”

    不消多想,这个名字多半与她的一样,是个假的。

    凰翥笑着福了福身,并不拆穿,也未多问多说。

    沧暮转身往出口走,边问:“切玉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凰翥眉毛一挑,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她抬脚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答反问:“不知长冥公子有何建议?”

    沧暮回首看她一眼:“既逃不出,不若就此留下?”

    “倒不失为一个方向,只是......”凰翥认真思考:“以如今之身入魔域,只怕无人会留我,公子可是有法子能助我?”

    沧暮轻笑:“我不过这魔窟中一守卫,怕是没有此等本事。”

    先不说这魔窟中有没有守卫,若只是普普通通的守卫,能随随便便就拿出这样好的灵药?当初她渡劫飞升被凤凰之火灼伤经脉,父王四处搜罗灵药都鲜少得到这般上乘的,他却似唾手可得般给了一瓶还要再给一瓶。

    她与他周旋无非是想要窥视他的目的,他却是将她当做傻子,编个谎话漏洞百出,是打定她听不出来,还是断定她即便听出来了也会入局?

    不论是哪一种,都让她感觉受到了侮辱。

    凰翥不悦停下脚,目光凉凉,睨着他的背影。

    察觉到背后两道寒芒的沧暮暗道一声糟,停住回身,对上她怨愤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切玉姑娘莫不是在怪我不帮你?”

    凰翥乜他一眼,懒得跟他周旋,也懒得窥视了,不管他要做什么,她奉陪到底便是。

    她抬脚行疾如风,越过他径直往前走:“阁下放心,我会如你所愿留在魔域。”

    走了一段她突然刹住,还是气不过回头:“阁下下次若还要骗我,还请严谨一些,我不会次次都如你所愿,自己往陷进里跳。”

    不管拙劣与否,管用就行。

    沧暮抿唇笑笑,至于这话,他万万是不敢说出口的。

    凰翥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知怎的更气了,又斜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离去,再未回头。

    -

    “玉姐姐!”

    凰翥方冒了个头,练鹊和紫长就迎了上来,不消多想便知两人定是一直守在魔域外不曾离开过。

    她扭头望向两人,语气里添一分责备:“不是让你们去客栈里等吗?”

    两人似听不见她的声音,一个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个拉起她的胳膊将她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个遍。

    “你可有受伤?”

    “我很好,没有受伤。”凰翥按住躁动的练鹊,庆幸那一身血污已提前被长冥清理,否则都无法想象两人若是看见该多么担心。

    紫长提着的心落下去:“事情可还顺利。”

    练鹊直道:“那就好,那就好。”她嗔一眼紫长,“哥哥,玉姐姐才出来,想来定是很累了,其他事情等我们回了客栈再细说也不迟。”

    练鹊说着挽上凰翥的胳膊。

    凰翥挑眼看向紫长,定定站在原地不动。

    对视的刹那,紫长心口一紧,无需言语便已明了她的弦外之音。

    练鹊拉动凰翥的手也僵住,翦水秋瞳里刹那间氤氲起水雾:“玉姐姐?”

    凰翥眼瞳轻移落进她的视线,缓缓翘起唇角,语调里藏着落寞:“我不能跟你们回去了。”

    练鹊嗓音微哑:“为何?”

    凰翥抿了抿唇,一番权衡后如实告知:“我体内已被种下魔核,此生再无缘仙道,随时都有可能失控被夺取肉身。”

    紫长和练鹊闻言乱了心跳,这几日在魔域外,他们做了很多设想,没想到结果是最糟糕的一种。

    凰翥脸上带笑,将练鹊的手握在掌中,看着两人切切叮咛:“你们回到阳岩岫后好好修炼,若是缘分未尽,我们总会再见的,但下次若再见到我,万不可像现在这般毫无防备的冲上来。”

    练鹊忍着泪:“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凰翥道:“我准备就留在魔域了,他选择我,无非是觉得一旦成魔,仙比魔会做得更彻底,也更疯狂,往往也会成大魔,才可承载他无上的魔性,若在外,难免会伤及无辜,在魔域里,或许有人能控制。”

    紫长思量道:“清气与浊气本就彼此消融侵蚀,若留在魔域,岂非更凶险?”

    “他有一句话说得对,我躲不掉的。他如今没有动手,不过是权衡着魔核在我体内与仙力抗衡得越久,待他夺取我躯壳时元神才会越契合。”凰翥眼神一暗:“他既想将我慢慢熬煎,我又怎能不为他酝酿一份大礼。”

    练鹊手指发紧,牢牢攥住凰翥,她害怕这一松手便会成永远。

    凰翥轻拍她手背,浅笑道:“这一路走来皆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未结善果罢了,不必为我难过。”

    紫长问:“我们能帮你些什么?”

    凰翥扬唇嫣然笑道:“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你们活得越精彩,我便越是高兴。”

    都是有分寸的人,即便心中再有不舍也并未纠缠,练鹊和紫长将身上所有的糖和吃的一股脑全都塞给凰翥,三人依依话别一阵,自此分离。

    凰翥只身返回魔域,纤薄的背影映在昏暗中既渺小又高大,孤独、坚韧、挺拔,如高崖之上的苍柏,如雪镜之中的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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