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县,东边市集。

    临近正午,市集赶场的人少了大半,商贩陆陆续续收了东西回家,市集叫卖的声音少了,问牛车返程价格的声音多了起来。

    今天天气凉爽,比起市集,大道上倒是多了不少人。

    余巧转了几圈,卖出几份蜜饯,买了些药和吃食米面,到街口候着。

    没一会儿,她远远便看见陈嫂子的儿子佑哥从前方奔了过来。

    小孩子精神头很好,见了她便叫,“余姐姐好。”

    “你也好。”余巧笑着从手边拿出一包桑葚,递了过去,“你娘呢?”

    “我娘说她还要和客栈老板磨一磨价格,叫我先回来。”

    正说着,陈嫂子从那边街口走了出来,走近了,余巧看见她脸上明显的颓丧。

    余巧把手中的竹筒水杯送过去,“连姐姐,怎么样?”

    陈六死了,陈嫂子又和各方亲戚断了联系,便将自己名字改回,不冠陈六的姓,全名叫做连白鹭。

    连白鹭朝余巧数了数手上的银钱,“还剩些,好来客栈那边去过了,压价买了一半。”

    余巧低头,语气也沉闷下去,“我这边,去了两家客栈,都不收。”

    生意不景气。

    话毕,两人都沉默下来,靠在路边站了会儿,佑哥吃完了桑葚,吃得满嘴紫黑,但自个儿看不见,还嬉闹着围着二人打转。

    二月份蜜饯生意刚做的时候,起色很快,材料用的是青梅村山里的野果,口味特殊,备受青睐。

    野果是春日才有,余巧和连白鹭打算先把味道做起来,待季节过了,再换果品。

    照现在看来,这生意都做不到下个季节,说不得现在手上的蜜饯也要耗损。

    前方不远处,谁家的牛车正要赶路,余巧拿过连白鹭手中的果子,倒在自己的筐子里,背在背上。

    “连姐姐,牛车要走了,你带着佑哥先回去,佑哥大病初愈,回去可走不得一个时辰,我再去看看。”

    连白鹭应了声好,可一回头,心里满是担忧。

    她犹疑了一会儿,问道:“是不是那边……”

    “姐姐放心,那边我应付得来。”这比她小十几岁姑娘却脸上轻松,反又说了些安慰她的话。

    “马上要到天气热的时候,手上这些蜜饯卖不掉,就只能废掉,再过些时候,山里野果落地,那时还卖不出名头,蜜饯这桩生意也做不下去。”

    “我去搏一搏,成了不是更好,姐姐不是还打算攒钱送佑哥去学堂念书吗,我们若是能撑到夏日,往后挣了大钱,买下它一个好来客栈,或是什么别的客栈都不是问题。”

    连白鹭本来沉闷着,忽而给她几句话逗笑了,点点头,目送她离去。

    *

    余巧沿着大道,拐了两个弯,到了离北城门最近的井口街。

    往井口街里走上十几步,能看到一家打了招牌的酒肆,酒肆对面有家名为福禄的客栈,在当地开了不少年。

    余巧刚进门,就有跑堂来到跟前。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是余娘子啊。”

    “是我。”余巧笑着点头,往旁边站了站,给进出的客人留出位子,再把刚才在对面买的一壶酒拿了出来送过去,“劳烦六哥帮我问问,你们家掌柜的,范娘子睡醒了没有?”

    六子眼神落在酒壶上,却不敢伸手接,只搓了搓手,“且没有呢,余娘子下回再来吧。”

    “不妨事,我再等等。”余巧把酒塞进对方手中,“对面那酒肆老板告诉我,这是他们店里的招牌,我不懂酒,品不出好赖,这酒就送给六哥打牙祭。”

    “那我帮你问问。”六子笑着接过酒,转身去了后院。

    余巧等了一会儿,福禄客栈掌柜从后院走了出来。

    “余娘子,实在不是故意怠慢,昨夜吃了些酒,今日起晚了。”

    掌柜体态丰腴,笑意盈盈,脸上仿佛能挤出春风,她脚步走得有些虚浮,手上摇了把扇子,手指带了几个镶了珠子的戒指,明晃晃的,跟着扇风的动作往外漏着富贵。

    范意娘笑脸相迎,看了看余巧身后背着的编篮,“余娘子要谈生意,来来来,我们上雅间谈。”

    她拉着人往楼上走,边走边唤道,“六子,端几盘菜上来!”

    余巧跟着范娘子上楼落座,声音放得轻柔。

    “范掌柜,我是诚心与你做生意,兰县的蜜饯果子口味,我们这也算是独一份,之前说过,我这不论生意做多大,只要范娘子进货,我们都按最开始讲的价来,现下若是价格不合适,范娘子还可以与我再谈。”

    范意娘笑着看她,摆手道:“不谈这个,余娘子吃中饭了吗,我还没吃早饭,正好凑一起了,吃点吧,我请娘子。”

    话被堵回,余巧一时间不好开口。

    跑堂端了碗鲜鱼上来,范意娘夹出一口鱼肉,边吃边聊。

    “这是今日河中打捞上来的鱼,卖家是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没有地种粮食,也没有屋子,她整日飘在河上,靠捕鱼为生,我与她做生意,是看她可怜。”

    范意娘转头看向余巧,“先头我与余娘子你做生意,也是看你可怜。”

    “但是做生意嘛,不是在天地底下做生意,全天下的人都在官府底下做生意,若是碰上个和官府有关系的,一个不顺意,把我门店抄了,一生的心血就在里头,再无转圜之机。”

    “我不是点余娘子你啊,我曾也是大户人家,读过几年书,大宅院里的门门道道,我很清楚。”

    “之前不知道余娘子的底细,现在知道了,余娘子你身为妾室下乡养病,要不就是得罪了夫家,要不就是得罪了主母,你得罪的那些势力,动动关系,就能将我这门店抄得一干二净。”

    话已然说得明显。

    “我晓得了。”余巧起身要走。

    “不着急,不着急。”范意娘叫住她,“菜还没上齐,余娘子再陪我坐会儿,这桩生意谈不了,我们还可以谈另一桩生意。”

    余巧停住动作:“范娘子要谈什么生意?”

    范掌柜放下筷子,弯了眉眼,眼睛里的精明融进了笑意里,活像只狐狸。

    “做生意是图钱,反正余娘子你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不如你开价,我出价收了你这蜜饯方子,如何?”

    *

    过了半个时辰,余巧才走出福禄客栈大门。

    她拒绝了范掌柜的提议,剩下时间都在和掌柜扯嘴皮子,没扯出个什么结果。

    出了门,她给自己灌了几口清水。

    蜜饯方子不能卖,连姐姐死了丈夫,现在是独身,她儿子未及冠,不能承田地,保住这方子,才有些后路。

    出门后,余巧摆了一个时辰的摊,数了数挣到的钱,她转身去了离井口街不远的梧桐巷。

    比起井口街的热闹,梧桐巷环境清幽,景色宜人,余巧径直走到一处院门前,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女子,也是刚睡醒的模样,见到她,神色不满道,“下次早些来,我刚要午睡,就被你吵醒了。”

    话落,又问道,“叫你带的东西你可都带来了?”

    余巧拿出酥糕,鲜花饼以及别的小吃送过去。

    那女子作势翻了翻,满意点头,转而问道,“小夫人,今日可挣到钱了?”

    眼前的女子名唤素鸿,正是余巧那主母派给她的丫鬟,表面说是伺候,实际为监视。

    素鸿本来在京城张府前途大好,忽而跟着余巧一齐被送下乡,心有不甘,到了这青梅村,天高皇帝远,便弃主而去,到了梧桐巷生活。

    本来两人除了这表面主仆,再无别的交情,可偏偏余巧在兰县做起了生意。

    张府主母把她送到乡下,本就是抱了磋磨的心思,不可能让她过得轻松,素鸿看明白这点,借机向她要钱,不然就向京城写信告发。

    余巧自然不想毁了好不容易赚钱的机会,于是给钱消灾,一直到如今。

    余巧在袋子里拿出一贯钱,却迟迟没有递出去。

    素鸿伸手去拿,不料被对方避开,她目光锐利,“小夫人,这是做什么,别告诉我,是你不想活了。”

    面前的人非但没有回避,反而语气肯定,“我的事情,是你散播出去的。”

    素鸿脸色已然不耐烦,“自然是我,先前说好了,按时交钱,到了四月,半个月都不来一趟,我可不得让你吃吃苦头。”

    话顿了顿,她又说道,“你当日被李二押着走,兰县多少人看见了,都说你手上沾了人命,谁敢买你的东西,怎能全怪我?”

    余巧静静阐述,“我若做不上生意,也交不上钱给你。”

    素鸿从她手中夺过那一贯钱,“没钱便去找别的生意,若不是你,我不至于到这穷乡僻壤来。”

    她当面清点,“不过有一点好,我表哥也在这地方,不用伺候人的日子真清闲,怪不得人人都想当主子。你看这小院,住着真让人高兴。夫人说了,在这过个几年,便还我身契,到时我和表哥成亲,再买两个丫鬟,过一生也不错。”

    素鸿是张府的家生丫鬟,自幼在张府长大,不能出府,她那表哥若是一直在兰县,二人何以产生感情,那人多半是张禾自京城派过来的暗哨之一。

    从青梅村往外逃,必然要经过兰县,暗哨只要守住兰县城门,便能阻止她离开此地。

    之前她惊慌逃到城门,李二能借由把她带走,必然有这些暗哨的功劳。

    李二是个地痞,能混进他们的消息网,素鸿那表哥说不准混在其中,而兰县最大的泼皮无赖聚集地,在籁子胡同。

    理解这一层消息,余巧看了看素鸿,忽然觉得这钱交得也划算。

    得知暗哨在什么地方,若有机会避开或除去,逃出去的时机便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或许也不必等到三年后,张禾落败时。

章节目录

重生在白切黑位高权重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柠檬小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柠檬小贩并收藏重生在白切黑位高权重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