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三天,路边开始出现人活动的痕迹,白骨四散。陈舍明拿起一个骨头观察,“这人死了没多久,上面的肉是被剔干净了,不是自然腐烂的。”

    陈小雀问道,“入土为安?”

    青年挑眉,“这么多人,安不过来的。我们走吧,就当没看见。”

    秃鹫在天空上盘旋,乌鸦在枯枝上并坐。太多的死亡,死尸的腥气都显得平常。吸引食腐的动物前来,等待着饱餐一顿。

    陈舍明笑着在陈小雀的腰间别上一根腿骨,“这儿死亡可多的不正常,你拿一个防身。”她有些抗拒,“好奇怪,好……诡异。”

    他拍拍陈小雀的头顶,“相公会害你吗?”

    陈小雀虽然疑惑,但是最终还是不挣扎了,任由那根腿骨别再腰间。

    又过了一天,他们碰上了一群逃荒的人。他们面黄肌瘦,眼神浑浊。相较之下,只是灰头土脸一些的陈小雀二人显得格外肥硕肉多。看着他们,逃荒的人群有些骚动。

    陈小雀默默走着,正准备绕过他们,其中一个人冲到了她的面前,拿出了一小罐的白米,“我拿米,换你男人。”他看向陈舍明,从他的肩膀一直看到断腿,浑浊的眼睛里绽放着神采,那不是色欲,是食欲。一个高大的、断腿的人,肉多又无法反抗,用来宰杀真是再合适不过。

    陈小雀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她不喜欢对方的眼神,就好像陈舍明只是一个物品,一个待价而沽的东西。她摇摇头,拖着木板离开。

    那群人坐在地上节省力气,但是眼睛都看着他们。

    那个拿米的人站在最前方,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怪高亢的摩擦感,“我拿米,换他两条腿,剩下的,你也可以继续吃。”

    二人离开了。

    陈舍明跟他们对视,不知回想到了什么,神色阴沉了下来。

    陈小雀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陈舍明,“他们想要我的命。”

    “他们要杀你?”陈小雀学到了‘杀’这个词,终于能用出来了,“为什么?”

    陈舍明冷笑,“因为他们疯了。”疯到开始不分场合的找死。

    夜里,他们找到了一颗枯树,于是便在树背后修整。陈小雀刚要躺下,陈舍明制止了她,“媳妇,今晚可要睁着一只眼睛睡觉,不然你明天早上起来,说不定会发现我只剩下一颗脑袋。”说着,他还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陈小雀赶快坐起来,不敢躺了。当即就要拉着木板车继续走。

    陈舍明拦住她,“你不睡觉会饿的。”

    “饿也没关系,不要你死。”陈小雀的表情不多,说话的时候总显得很郑重。

    他忍不住搓搓她的脸,“脏死了。”然后他的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微笑,“我开玩笑呢,媳妇你睡吧。”

    说完,他伸手摸了两下陈小雀的脑后勺,下一秒指尖突然萦绕着一个包成三角的昏睡符纸,不着痕迹的用在她的身上。

    陈小雀闭着眼睛,安静的睡了过去。

    她的睫毛很长,在月光的映照下,会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她的五官很平凡,合在一起也十分普通,但是陈舍明在她睡着后,忍不住看了又看。一会摸摸她的长睫毛,一会捏捏她的脸,还尝试着用双指把她的嘴巴夹在一起,捏成小鸭嘴的形状。看着他自己都笑出声来。

    他突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她此刻若是醒着,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估计会有些不解,有些无奈,但是依然会乖乖的把下巴凑过来。

    “真是个傻子。”

    他把陈小雀的头放到自己的左腿上,随后撩起右腿的裤脚。他的腿中了咒术,荒郊野外没人能解,一道道青黑色的咒文在小腿上盘绕,他的小腿骨裂,在咒文的作用下一日日加重。解开缠绕小腿的白布,上面的伤口是一层一层规律的长块,并且隐隐有愈合的迹象。随后,他再次并指为刀,将小腿肚的伤口划开,割下一片片的肉,随后用灵力催生的火焰烤熟,喂到陈小雀口中。

    一开始,他只是想安抚一下这个倔脾气不肯走的傻子,没想到一日日这么下来,喂饱她都快成一种习惯。

    陈舍明自言自语道,“这还真是个可怕的习惯。”

    他摸摸陈小雀的肚子,确定她吃饱以后又把腿上的白布缠上,以免伤口不停地流血。

    随后他解开附近的结界,果然看到了白天那群面黄肌瘦的人正朝这边赶来。

    陈舍明低头看了一眼陈小雀,她的眼皮眨了眨,似乎快要从梦中醒来。

    陈小雀只有那一次看见了白龙,随后几次入睡,她只是在黑暗中沉浮游荡。快要醒来的时候,就会上浮。

    今天上浮的时间格外的早。她睁眼的时候,陈舍明并不在身边,她瞬间慌乱了起来,地上有血迹和拖曳的痕迹,哪怕是在夜色中,她也能看的清清楚楚,于是立刻起身,跟着痕迹去寻找。

    陈舍明的额头上被锄头击打,有血流下来。将他右眼的视线染红。这份红色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时他还尚未踏入仙途,居住在凡人生活的城邦中,有一日天边的火烧云就是这样的颜色。

    这是火焰腾空的颜色,是血流漂橹的颜色。

    这群衣衫褴褛的凡人,在面对食物时爆发了极大的力气,就像一群蚂蚁搬着食物返回巢穴。

    他固然可以一只手碾死这群凡人,但是今天他不想杀人,他想看着陈小雀杀人。于是他期待着,轻轻哼唱起家乡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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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凡人走的很慢,陈小雀追着他们奔跑,连风都不在存在,只剩下自己的心跳。等她追上的时候,正看到一群人围着陈舍明,拿着农具在他身上劈砍。

    不过修士的法袍毕竟不是凡铁所能穿透,于是他们开始砍他裸露在外的四肢,脖颈、手腕、脚踝。

    陈小雀冲上去将其中一个人推开,很快就有其他人补上去。他们就像是源源不断的虫子,扑在陈舍明身上啃食。

    一切显得那么混乱、奇怪又无序。

    “痛……”陈舍明的声音被人群吞噬,显得那么虚无,就像是陈小雀在幻听。

    他又说了一次,“好痛……”

    这次她听到了,于是她喊道,“陈舍明!”

    听到她的声音,陈舍明的声音骤然变大,他喊道,“好痛!我好痛!救救我,救救我!”

    有一个人撕开了陈舍明的皮肉,血肉的味道更加刺激了人群。

    陈小雀被他们排挤开,饥饿让人爆发出了无线的力量。

    陈舍明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救救我!杀了他们!”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让她在一片混乱中突然冷静了下来。她看着由人群组成的‘小土堆’,在心中问自己,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抽出腰间的小腿骨,这是人的腿骨,在她持握的物品中,重量很轻,尺寸也小,她可以轻松握住。但是这也很重,因为这曾经代表着一个生命。

    陈小雀清醒的举起腿骨,敲打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鲜血迸发,她将不再动弹的人扔到一边。重复着这个动作三次后,有人闻到了这边的血腥味,于是转变方向,朝另一边扑过去。

    剩下的人不多,她将人踹开。终于看到了最下面的陈舍明。他的四肢和脖颈血流如注,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的白骨。陈小雀赶忙将他扶起来,伸手捂住伤口。

    陈舍明从乾坤袋里掏出布条,飞速的将伤口绑好。反过来拍拍陈小雀的背,“我没事了,别担心。”

    她这才缓过来一口气,看向另一边,人群已经在飞速的分食地上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吃人呢,她不懂得很多大道理,但也知道这样不对。

    “因为他们很饿,更因为他们怕死。”陈舍明对这些人不感兴趣,随口回答后便说道,“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的,没想到媳妇为了救我,居然愿意杀人。”

    一个修士担心会被凡人杀死,这简直是个滑稽又拙劣的谎话,但是陈小雀当真了。

    她摸了摸小腿骨的前端,上面沾着一些黑红色的血迹。

    “我以后很饿了,也会这样吗?”

    “你不会饿到这种程度的,因为你身边还有我。”陈舍明把自己靠在陈小雀身上,“我们该继续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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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路上,陈小雀他们又遇见了更多逃难的人。他们活下来的方式各不相同,无一例外都想买卖陈舍明身上的部位。

    陈小雀拒绝了,只是加快速度离开了这里。因为她既不想卖陈舍明,又不想再次对他们动手。

    陈舍明又看了眼罗盘,他的伤已经好了,于是他拆掉白布,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再有半个月,我们就能抵达百问城。媳妇,你还要找医生看指头的伤口吗?”

    陈小雀知道他说的是刚相遇之时他切开指腹的伤口。自然早就愈合了。

    可惜她听不出这是句玩笑话,于是说,“我的伤口不用看,你的伤口要看。”

    陈舍明又笑了起来,“媳妇,你就这样傻下去也挺好的。比这世上的聪明人好多了。”

    临近百问城,其下有一些其他的小城镇,可以接济一部分灾民,这里的山水也不再枯萎,于是逃荒的人虽然瘦,却不再有饿死的危机。

    陈舍明甚至花费了一角碎银子搭其中一群人的便车,好让陈小雀能休息两天。晚上他们嘱起稀粥,分给两人一碗。里面是白色的汤水,稀稀拉拉漂浮着一些野菜和两粒白米。

    陈舍明早已辟谷,于是这碗汤就进了陈小雀的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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