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如一座巨大的鸟笼,笼门狭小,贺春言坐在更小的轿子里,被输送到了后宫的一处门外。

    严冬时节,有宫人在扫雪,乔夫人和贺春言走进去,那宫人头也不抬,有夫人在门前等着,远远就扬着笑脸。

    “姐姐,这是给二郎订的贺家姑娘?看着不像我们乔家的,是个文静孩子。”

    贺春言只假假笑一下,不敢出声,就怕露馅儿。

    原来是乔夫人的三妹妹,她有一张又窄又小的脸,尖尖下巴,看不出来到底多大年纪,但最多二十五岁,像妖娆版的乔月影,贺春言心里暗惊,自己翻过今年,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叫我三姨就好,皇后娘娘这会子正要午觉呢,得空儿看你一眼,就可以和陛上聊聊…”

    原来自己就是个过年的话题啊,贺春言心想。

    进了宫殿里,四处都是富贵的感觉,熏香十分淡雅,香炉精致,提手处雕刻着精致的兽头,皇后娘娘在塌上歪着,有丫鬟在轻轻地捶腿,砰,砰,接连的韵律节奏,让皇后娘娘已经半咪着眼睛了。

    “娘娘,我姐姐带着贺家姑娘来了…”

    皇后似乎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慢慢睁开眼睛,笑着对乔夫人说,“莲娘,辛苦你去西北了,乌垒城艰苦,你都瘦了?”

    又瞧了瞧贺春言,点点头:“二郎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相貌好的人脾气不好,找个踏实的姑娘更好…”

    踏实的贺春言被领到一旁坐着,身下的软垫松软,但是贺春言提着身子,不敢泄气。

    其实并没有说些什么,贺春言就说了闺名,年纪,被赞扬了自家亲爹的几句诗作。皇后娘娘主要还是在和乔夫人谈论西北的事情,说乌垒人如今连小孩子都会讲大元的话,百姓也富足了起来,不似前些年,边塞的百姓和乌垒人多有纷争。

    贺春言则放空了自己,脸上只剩一点微笑。

    她看到殿中的手炉,想起到西京城偏西,冬日西北风无情,那边应该更冷一些,谢景初不想回京过年,这两日大概已经神游书海了,不被打扰了。

    “哎呦,你们说那些西北的东西干什么,我都听厌了,欺负就我没去过呢,不如我给你们讲个有意思的…”乔夫人的三妹妹打断了她们,岔开了话题。

    “这武安候谢家,前两天上了折子,说要请封世子,都知道武安候家的孩子都大了,结果陛下又推了,娘娘,这可是怎么一回事,您说说,我也好跟别人学一学。”

    皇后娘娘笑:“你啊,最喜欢听这些…”

    “也没什么,这武安候本就没什么出息,他的那儿子不是比谢六郎小一岁吗,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听着是有些好学的名声,只是谢六郎的父亲为国捐躯,陛下想着还是让谢六郎做这个世子,本来陛下也不想伸手到臣子家里…”

    “哪里怪得了陛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武安候不堪,当年老武安候也不中意他…”

    说着,皇后娘娘轻轻地打了哈欠,摆摆手,贺春言就陪着乔夫人退了出去。

    稀碎的阳光在冬日里毫无存在感,宫墙很高,抬眼望过去,煞白的天空一只飞鸟也掠不过去,红墙斑驳,有宫人说,请夫人和贺姑娘等等,乔二郎会过来。

    远处有宫人走过,脚步很快,却不显匆忙,神情冷漠,后面的看起来跟贺春言差不多岁数的小丫鬟,都低着头,这是个没有声音的地方,云开了一点,阳光出来了,却一点也没有照到这里,阴森森的。

    乔云空走过来的时候,贺春言没认出他,整个人气质大变,眼前的乔二郎,是她认识认识那个人裹了一层壳子,冷峻,严肃,十分漠然。

    “娘,春娘,我送你们出去,今日陛下特意准我跟你一起回去…”

    乔夫人点点头,她比贺春言更能接受自己儿子的面目。

    似乎这里,只有贺春言从未真正认识他。

    马车驶出宫门,声音立刻喧嚣起来,贺春言心里卸了一团铁块似得,马上轻松了,年底买卖东西的人多,叫卖声此起彼伏,她掀开帘子,看到一个吆喝着磨剪刀的,有人围上去问价钱。

    她突然想到,其实往日整个乔家都在过这样的日子,京城是这样的威严,神秘莫测,唯有回到西北,乔云空才能跟乔月影一样,真正享受到自由,哪怕很苦很累。

    乔云空先把她送到了贺家,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从宫里带出来的威压,还未散去。

    “你真的会回到乌垒城吗?”

    “怎么了?开始操心起我来了?上次还操心我的仕途呢,开始考虑弄假成真这出戏了?”

    乔云空一双招子一般的大眼,眼里噙笑意,乌沉沉的大眼忽然亮起来,身上的威压散去,又开始戏谑地调侃。

    贺春言感觉他没个正经儿,听不明白自己的关心,“问你正经事儿呢,每次都这样子!”

    乔云空忽然从身上掏出一个东西,是乔夫人那天装着翡翠镯子的盒子。

    “怎么,偷偷留下不想要?担心你拿着,我就逼着娶你啊…”

    贺春言确实是故意忘在乔家的,她以往演戏收礼物没负担,可是如今心里装着人,开始束手束脚。

    “拿着吧,我娘送你的,大不了以后你退给我,不耽误你,话本子都那么写,退亲的时候你什么留不下。”

    直到看着贺春言走进去,身影消失在门里,乔云空提起来的嘴角已经放下,面孔上载着那点笑意也不见了。

    “正经事儿不归我管…,只能等…”

    京城的热闹里这回有了乔云空的一份,他开始琢磨起,过年了,该给未来丈人买点什么东西了。

    丫鬟竹心看着贺春言进来,一副疲惫样子,赶紧倒茶。

    “小姐,宫里什么样子啊?”

    “大理寺监牢的样子,不过比那大点儿。”

    竹心一笑,知道自家姑娘又在说俏皮话。

    “对了,今日有人上门送了封信,是说是西京城的范姑娘。”

    贺春言赶忙拆开信,就见范姑娘好大一通气,问她为何连个信儿也不留,京城太热闹了,分明是把自己忘在脑后了,甚至也不搭理谢景初了,是不是贺春言说的都是瞎话呢?

    贺春言苦笑,这范朝云真是可以去大理寺谋个差事,冤假错案肯定一堆。

    接着又往下看,心里说不过她相信贺春言的为人,如果她真的喜欢谢景初,可以帮她当个信使,她们有商号在京城,没两日都有在京城与西京城运货的商队,可以稍信,每日让人把信送到银虎桥东侧的一个商铺。

    “你可放心,我本是好心之人,送信的钱你也不必出,也可放心商队一定会把信按时送到。”

    “这个人,倒是又好心又大方啊。”贺春言笑着说。

    后天便可以送信,而贺春言确实是花了许多功夫才写了这封信,突然这么开始写起来,竟然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西院忽然发出一阵哭声,贺春言一听,竟然自家弟弟,赶忙着过去看。

    “呜呜呜…”

    贺春言便看到贺春朗被抓着看手臂,“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只肥狸猫从树上跳下来,少爷说认识,就上前摸它,那猫似是刚打完架,用爪子挠了小少爷的手臂…”

    完了,这个时代可没有狂犬疫苗。

    定睛一看,原来不过是道血印子,渗出点点血迹罢了。

    贺春朗却哭的伤心,她还真以为他被伤的厉害。

    “很疼吗?怎么哭这么厉害呀,朗哥儿?”

    贺春朗不听,只顾哭着。

    无法,贺春言领他回了院子,让人拿了烈酒,用棉布轻蘸了些,轻手轻脚给贺春朗的手臂消毒,“不怕,不疼的,擦完就好啦,一会擦点药,过两天就没事了,你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呀,上次我见你从台子上摔下来,都不哭一声的。”

    贺春朗撅着嘴,有点委屈地说:“我好久没见它了,想上去摸摸它,它居然欺负我…”

    原来是委屈的,贺春言还猜是被吓的。

    真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常常感到委屈。

    谢景初会觉得她走都没有告诉自己,会委屈吗?

    贺春言忽然想到自己是为何发现自己喜欢谢景初的,就是因为他去西京城都不告诉她,她本来想着过年的时候,要请他来家里吃锅子,给他上点猪脑花呢。

    她知道要写什么了。

    谢景初是个把委屈咽下去的人,他和竹子一样,咽下一个长一个结,又继续长,竹子越来越高,结也越来越多,乔云空的委屈可以回家诉说,谢景初的委屈在偌大的京城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承受。

    谢景初会认命的,如果让他留在西京城一辈子,他也会的。

    “谢师兄,我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令我心怀歉疚,我觉得你兴许会觉得委屈,可你一定不会承认的,你一定说,你知道你了解,可其实你是不了解的,因为你知道的是其他的事情,而不是我的心意…”

    谢景初在拿到这么一封接近白话的信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封信千万不能让人看到,若是不慎被看到,一定会有人嘲笑贺春言的学识,惊叹于一个闺秀小姐,说话和仆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他心里在看完之后,觉得窗外的积雪似乎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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