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四点一线的过着。在操场军训——在教室自习——在寝室休息——在练舞室排练。

    前几天看天气预报,说是最近这几天是非常难得的高温天气。虽然学校已经反复强调“不舒服要及时打报告”,但还是不乏一些身体底子不好的学生中暑晕倒。

    许长夏那天低头看脚尖,数着时间。余光却瞥见身边的人微微摇晃。她偏头看去,发现身旁颜宁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满脸是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许长夏见她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抢先一步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颜宁就这么倒在她的怀里,好险没直接把头磕在地上。

    等她把人送去校医室,对方醒来的时候,似乎很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最后也没说。

    那吞吞吐吐的劲儿看得许长夏这暴脾气着急死了。

    许长夏觉得自己就快要变成个锯嘴葫芦了。

    她和颜宁日常互相忽略,连带着寝室里的人也不怎么同她说话;邀请她跳舞的小姑娘是个害羞的人,难得才蹦出几个字儿来;林述倒是话很多,但许长夏不乐意搭理他。

    皓月当空,许长夏背着手在教学楼后头的小径上踱步,沿着小径一列三层楼高的松树在微风中簌簌作响,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声音了。

    每次回寝室的时候都听见里头有笑闹声,但一打开门进去就偃旗息鼓了,很难不怀疑她们话题中心的人到底是谁。许长夏就干脆每次都等快要熄灯了才回去。

    等她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却隐隐听见人声。

    “嗯。我知道了。”

    “放心,没饿着。”

    “知道了。”

    听着像是在对话,然而从头到尾却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许长夏没忍住好奇,上前几步,才发现原来前边有个电话亭,有个短发女孩儿正在打电话。

    那女孩儿听见许长夏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眼,灯光下映出她的脸庞,原来是之前在食堂拼过桌的木子宛。

    她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又应了声电话里的人:“就这样吧,先不讲了。”就撂下了话筒,把一卡通从电话机卡槽里拔了出来。

    学校发的一卡通是可以充当电话卡的,但得往一卡通自带的电话卡里充点话费。许长夏只有军训这一段时间住校,感觉没必要,就放着没管。

    两人相顾无言一会儿都没人说话。许长夏不得不主动寒暄:“在给家里人打电话吗?”

    木子宛点点头,问:“你也要打吗?”

    许长夏愣了愣,握了一下口袋里的校园卡。

    给“家人”打电话吗?

    要说她的家人,除却现在不知是否在出差的岳千山女士,大概就是在家惬意享受暑假生活延长卡的唐望月了。

    前者不在家,后者,似乎并不太关心她这个“家人”怎么样。

    这并不是说唐望月待她不好。

    事实上他是个很客气,很礼貌的人。和他交流过的人总觉得如沐春风,从没有说过他不好的。

    但就是太客气、太礼貌了。

    许长夏不觉得这是对家人的态度。

    她小时候和爸爸妈妈虽然感情很好,但时不时也会吵架,偶尔甚至会为了争最后一块排骨用筷子“大打出手”。

    这是她印象中的家。

    而唐望月总是让着她。这个人就好像没有七情六欲,没有什么必须得到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她和唐望月从没吵过架,连争执也没有。

    因此许长夏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暂住的客人。

    一个害得别人家小孩大病一场,占据了他人母爱份额,花着别人家的钱,甚至连一个家长会都要让人家妈妈纠结到底先去谁的班级的,没有分寸的客人。

    许长夏松开了自己的一卡通,不在乎似地笑了笑:“算啦,我没给电话卡充钱。”

    “打一个吧。”木子宛把自己的一卡通抛给她,卡带着抽绳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圆圈,落在了许长夏的怀里。木子宛看着她,仿佛洞悉一切,“感觉你好像挺想打的。”

    “叮铃铃铃……”客厅的台式电话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唐望月仰躺在沙发上,一下子惊醒。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单手把盖在脸上的书合起来,另一只手则拿起了话筒:“喂?”

    “望月,我是妈妈。”

    “嗯,我知道。”

    “我这几天出差都忙昏头了,还是刚才翻日历才想起来。过两天是夏夏的生日,你记得吧?”

    今天是八月二十,距离许长夏去军训已经过去十天了。再过三天,八月二十三,就是许长夏的生日。

    唐望月把手上的书放到了桌上,嗯了一声。

    “我赶不回来了。”岳千山很懊恼地说,“你到时候去学校看她,替我买个生日蛋糕给她。并且告诉她我很爱她、非常想念她。”

    前几年,每当两个孩子生日,她都要大张旗鼓地庆祝一番,想要把自己的爱,连带着他们没能从自家长辈那收到的份儿,一股脑地全部倾注在两个人身上。

    许长夏对此总是感动不已,唐望月则觉得不是很有必要。

    “生日后再过一天她就回家了,需要专门去她的学校给她过吗?”唐望月问着,把话筒捂住,偏头轻咳了一声,“这些祝福,你可以等回来了亲自对她说。”

    前几天他发了一场烧,但自己没意识到。后来也没请赵医生来看,只是吃了布洛芬。

    赵医生是岳千山雇来的医生,但凡唐望月生了什么病,不管唐望月本人怎么嘱托要保密,赵医生都还是要雷打不动地知会岳千山一声。

    所以唐望月反而不爱找他看病。岳千山够忙的了,远在千里之外,就算知道他生病,除了干着急外也无济于事。

    “那怎么能一样呢?生日当然是当天过才有意义呀。而且夏夏难得离开家那么多天,你又不和她一块儿,她一个人在学校孤孤单单的也不知道怎么样,生日还一个人,想想就可怜……”岳千山越说越不放心,恨不得干脆自己赶回来,她强调了一遍,“你答应我你会去。”

    唐望月不想做的事,就连岳千山也拿他没办法。但他如果应下了,就一定会去。

    唐望月低着头,眼睫垂下来,感觉自己随时能再次昏睡过去。他用手背碰了碰额头——似乎又烧起来了。

    他还是没答应,只是说:“再看吧。”

    电话就被撂下了。

    他站起身,打算回房休息。电话却又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看来岳千山女士的指令还没下达完。

    “又怎么了?”唐望月拿起话筒,对面却是一阵沉默。

    他等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眼来电号码。

    是个陌生号码。

    许长夏握着话筒,听见那一句微微带点不忿的“又怎么了”,原本就只冒出了一点苗头的“喂”也被这句话噎了回去。

    她听见话筒那边安安静静的,传来很匀称的呼吸声,似乎在等她开口。

    但说什么呢?

    (我是许长夏。)

    (学校一点儿也不好玩。)

    (你记得大后天是我的生日吗?)

    (……你要是也来军训就好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打算干脆挂断电话。反正对面也不认识这个号码,就当她是打错了好了。

    然而就在话筒即将要离开耳朵的那一瞬间,一声轻叹却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好像有些无奈,又有些了然。

    “……不开心了?”

    等许长夏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

    木子宛刚才不知道哪儿去了,这会儿溜达着回来,踢踏着拖鞋,敞着外套,嘴里叼着个冰棍儿,手上还拿了一个。看起来不像新生,倒像是浸润在学校多年的老油条。

    她伸手把冰棍递给许长夏一个,看许长夏似乎还想再拨一次电话,给她科普道:“这玩意儿是限时的,十点之后就不能拨出了。”

    她看了看表:“现在正好十点了。”

    学校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催晚归的学生回寝。

    许长夏每次都等这个钟响了才往回走。这会儿她吃着木子宛分她的冰棍,心下非常感动。能让一个嗜吃如命的人把零食分给自己,实在是非常难得。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阵风清泠泠地吹过来。

    许长夏又满足地对着木子宛笑起来:“感觉每次遇到你都很有意思呢。”

    木子宛木着脸别过头去,冷冷道:“别笑。”

    她是可爱的长相,这会儿扮凶也没什么威慑力。

    许长夏微微疑惑地偏头。

    木子宛绷着脸说:“听说过恃美行凶吗?”

    许长夏:?

    木子宛:“别对着我笑,有点太漂亮了,我承受不住。”

    许长夏沉默了一会,噗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喘不过气来,一手搭在木子宛肩膀上,一手抓着自己的领口,平复着呼吸。

    “我才没有呢……”

    “恃美行凶的,另有其人。”

    唐望月默默看着话筒,里头就只剩下“嘟嘟嘟”的回响。他在电话机上按了几下,试图回拨。

    但冰冷的机械女音提示了好几次对方已关机。

    他盯着话筒看了好久,终于叹了口气,拿起话筒,拨入一串数字。

    “我前几天定的蛋糕,能加急吗?”

    “嗯,改时间,改地址。”

    “我大后天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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