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留下一大滩血迹,犹如一团蓬松的树冠,从中间生出纤细的树干,急切地向下延伸,泼洒出片片叶子,直到门口却变得模糊不清。

    迪莉娅的父亲浑身是伤,双手微微颤抖,嘴里说出的话拼不成一段完整的句子;迪莉娅的母亲仍旧处于昏迷状态,被安放在床上,额间血迹几近干涸。

    萧煖担心那两个贼匪在外埋伏,不准迪莉娅跑出去找人求助,同时也怕自己一走,院子里无人看守。她咬住嘴唇,眉头紧锁,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师,你就让我去山上吧!我保证我会万分小心的。”

    迪莉娅的眼睛又圆又大,宛如一对芝麻馅的汤圆,热乎乎的,有些烫嘴。萧煖望着她,竟也跟她父亲一样说不了话。犹豫半晌,内心做着激烈的争斗,最终还是被迪莉娅父亲痛苦的□□声击败。

    “快去快回!”

    热风把玉米叶吹得蔫蔫的,发黄变枯,今年的收成仿佛在此刻定下生死,而那些被践踏破碎的叶子实在不用多想它们的结局,已经显而易见了。

    萧煖手持一根长条木棍,蹲坐在门口,用锐利的眼神巡视周遭,试图从中揪出一点不安的因素,再提棍敲打。

    时间流逝得极快,蔚蓝如海的云天向西边飘浮,随之而来的是绚烂的晚霞。

    迪莉娅走得够久,久得萧煖开始后悔。她的心激烈冲撞着胸腔,手脚却是发冷的,隐隐渗出汗液,使得她差点握不住防身的棍子。

    村子里恐怕只剩下这间院子还有人的气息,其他地方静得可怕。

    血迹在门口只剩下星星点点,朝右边坚持了一会儿,在一颗树下彻底断了踪迹。树的一侧是用铁丝编成的三米高围墙,通往村外。

    萧煖迫于责任不得不继续留在此地,然而她每一踱步,想去寻找迪莉娅的心思便更沉重。她对着铁丝网围墙余留的血迹摇头晃脑,臆想出一段笨贼逃亡的故事,然而故事终究是假的,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让她内心备受折磨。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远方窸窣的脚步声打破沉默。萧煖下意识握紧棍子,悄悄退回门里,伏在隐蔽处观望。

    从铁丝网围墙外走来一群年轻男女,衣着简朴,上身衬衣下身工装裤,肩上大多扛着抢,另外还有提着活鸡活鸭的。他们说说笑笑,沿围墙走向入口。

    萧煖注意到人群中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内里白色T恤外加红格子衬衫,袖子被撸起露出雪白的手臂,独有一番书卷气。她朝他大喊:“安多!”

    *

    夜晚,迪莉娅一家三口都被安置在营地里,山下巡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是听了迪莉娅的遭遇,心中生出保卫村民的使命,自发去巡逻的。不过像萧煖这种开抢不会拉栓的菜鸟即便想去,也只能碍于安全考虑留在营地。

    萧煖把自己的木屋换给迪莉娅一家,自己则去铁皮棚屋里凑合一晚。躺在干硬的地面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星星将屋顶的大洞缝补,月光吻上她的眼帘。

    幸好今夜无雨,否则屋内会变成水帘洞。一想起雨,便会想起加百列,这个与罗耶露恩的雨季一样猛烈却暗含柔情的男人,她始终念念不忘。前阵子她还问过安多,他说他重新回归抵抗组织,应当是平安无事的。

    她多想跟小高打电话确认这事,可手机由于无信号的缘故,跟块板砖似的,被她束之高阁。

    眼下,回国的日子遥遥无期,遇见加百列的机会也是渺茫,她不知自己继续留下来的意义何在,难道要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

    深夜总是会惹得人感伤,不睡觉的后果就是怀疑人生,从而进入睡眠不足的恶性循环。直到第二天,还是玛丽莎上完课后迟迟等不来接班的,才把她喊醒。

    萧煖一整日都是昏昏沉沉的,眼皮耷拉,提不起精神。午餐时,众人在餐桌上聊起昨日的行动,激情澎湃,而她快要撑不住眼皮,差点儿整颗脑袋栽在碗里。吃罢饭,她就去铁皮棚屋里睡觉,再次醒来,屋顶的破洞被浓云填满。

    “哦,又要下雨了。”

    “今晚你跟玛丽莎一起睡吧!你不是觉得她的床小吗?我去村子里给你借了把躺椅,已经摆好啦。”

    安多有些话想跟萧煖说,在屋外等了半天,一直等到她醒过来呆呆望着天,才推门进去。热气登时迎面扑来,他立马摆动红色格子衫的衣领扇风散火。

    “谢谢。”萧煖向他道了谢,见对方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迪莉娅把昨天发生的事全都跟我说了,谢谢你,本来你大可不管的,毕竟你也不是罗耶露恩人…”

    萧煖打断他的碎碎念,说道:“这是应该的,我们国家有句老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我不信因果,但救人总归是件好事。”

    安多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的意图似乎可以更进一步,于是直截了当道:“那么,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你是指加入游击队?”

    安多点头,信心满满,然而萧煖接下来的回应着实给他浇了盆冷水。

    “不行,这样我就回不了家了。”

    对于萧煖来说,回到她的祖国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这点超过了爱与恻隐之心,即便天塌下来也无法更改。

    “好吧,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安多走时垂头丧气的,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鲜红的羽毛黯淡无光。

    安多走后,萧煖还在想安多到底有几件红格子衬衫,自从遇见他,似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在穿,真是好奇,至于是否加入游击队这事,她从未放在心里,也不需要去考虑。

    月亮再次出现时,迪莉娅自带薄被来玛丽莎的房间,一个劲儿往萧煖狭窄的躺椅上蹭,嘴里哀求萧煖收留她一晚,得到同意后,皱巴巴的小脸瞬间喜笑眉开,双臂抱住萧煖纤细的腰,喃喃自语道。

    “老师,你人真好。”

    萧煖有些无奈,但也只是轻轻撸了一会儿小姑娘的头发,把她的辫子从脖颈间取下,防止勒□□息。怀中渐渐传来低沉的呼噜声,起起伏伏。她更加睡不着了。望了眼玛丽莎,对方好像心事重重,手中的书籍竟是上下翻转,眼睛却始终盯在上面,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

    “玛丽莎,你怎么了?”萧煖朝她做口型,尽量压低声音,不至于吵醒迪莉娅。

    此刻的玛丽莎已是神游天外,任何细碎的声响都无法惊动她的注意。萧煖得不到回应,只好打消念头,专注于让自己入睡。

    她一整晚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模模糊糊听到关灯的声音,还有人在地面上徘徊的脚步声,甚至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与迪莉娅的呼噜声组成交响乐,倒也别有一番催眠的效果。

    隔天刚从梦中苏醒,玛丽莎便兴冲冲朝萧煖走来,拉住她的胳膊,急切道:“萧,我们今天就去边境线,离开罗耶露恩吧!”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突然?”萧煖一头雾水,眼皮半耷拉着,瞧不清玛丽莎的表情。

    “不要多问,跟我走。”

    迪莉娅被吵醒,睁眼看到萧煖被玛丽莎拉扯,两人还在讨论走不走的问题,立马带着哭腔喊道:“老师你别走。”一边抱住萧煖另一只胳膊,使尽了力气。

    萧煖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连连喊疼。三个人动静大到把凑巧路过门口的卡罗尔给喊了进来,萧煖担心玛丽莎是因为遇到了麻烦才迫不及待拉她走,于是在卡罗尔开门的瞬间,连忙抱住迪莉娅,在她耳边轻声安抚道:“我不走。”

    卡罗尔进门后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萧煖搂紧迪莉娅,摆摆手道:“我们刚才在玩游戏,我输了不乐意,她们就来闹我。没什么大事。”话毕,似乎觉得解释得还不够,只好转移话题,“你今天下山巡逻吗?”

    “不,我要去城里待个几天。”

    “可以帮我买把梳子吗?原来的那把坏了。”

    卡罗尔点头应下,见三个人相安无事便不再继续逗留,回屋准备行李。

    萧煖拍拍胸脯叹了口气,紧绷的状态逐渐放松。

    “老师,你干嘛还要去买梳子,去找彼得爷爷做一把不就行了,还是免费的呢!”

    “我这是在跟卡罗尔增进感情。”

    “啊,老师,你难道是…”迪莉娅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萧煖,把她看得心里发毛。

    “别瞎猜,快去收拾收拾上早课,今天上的可是潘尼怀斯的数学课,要是你迟到被他阴阳怪气了,可别来找我哭。”

    迪莉娅听到这个名字,凉意从胃里升腾,不禁打了个寒颤,当即洗脸刷牙出门,一气呵成。

    送走小祖宗,萧煖终于能够与玛丽莎好好商量走不走的问题。

    “玛丽莎,你也知道现在边境线被两国军队驻扎着,我们出不去的,只能再等些日子看情况再走。”

    “我们等不起。昨天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碰到了马里奥。”

    萧煖错愕万分,手心流汗。

    “他不是已经去自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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