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陆地桥——或者说它的高配太空桥——这种早已失传的古代技术竟然在战争期间被复原了,这事真是怎么想怎么稀奇。毕竟,一般来说战争只会给文明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压力之下倒推科技发展的例子虽然也不是没有,但这推得也太过分了。

    它本质上是一种空间传送技术,通常情况下为了避免一些伦理问题,只能采用空间扭曲的办法,即人为制造出奇点,将空间中两点间的距离缩减为零,也就是打通两点间的距离,让这两个点的坐标互相重叠。

    虽然传送精准,便捷高效,但想要实现的话不仅需要克服量子纠缠,还牵扯到极其复杂的升维计算,而理论完善后的实践过程中还会遇到更多的问题,能在战争环境下把这东西成功做出来,生猛程度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但这玩意儿偏就出现了。而且不仅仅是霸天虎,甚至连汽车人都有了这东西,甚至还是在用人类设备拼凑出来的简陋基地里做出来的。

    救护车绝对没有这种本事,我好歹在汽车人基地待了那么久,从他对基地的布置也能够看出来他的行事风格,他只是发挥基地里那些人类设备的原始功能,连拆分重组都没想过,虽然严谨细致,但也因此格外缺乏灵活变通。

    汽车人陆地桥的构成和救护车的科研路数完全不一致,和眼前霸天虎的陆地桥相比也完全不一样。

    是的,汽车人和霸天虎两家陆地桥的风格也不一样。这很正常。哪怕是同一个人前后做出同样的产品也会有改动,更何况是不同的阵营。

    汽车人陆地桥的设计非常简洁巧妙,用人类设备就能成功搭建,操作程序简单明了易于上手,对陆地桥技术进行了这种程度完全可以用炫技二字来形容的解构重组,无疑是感知器的手笔。

    ……感知器。

    赛博坦人是个注重知识的种族,科研人员的地位非常高,而感知器是科学家中的科学家,他天纵奇才,能力超群,有着其他赛博坦人难以企及的超群智慧。

    在他的老师去世后,感知器理所应当地继承了首席科研官的职务与称号,甚至没人对他远不符合资历要求的年纪提出异议。

    算上擎天柱,他已经前后做了三任领袖的技术顾问,所拥有的地位和能量都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原本他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是我够不上的人。偏巧,他和我师门有怨。

    天火和他的关系很差。

    或许说出来很多人不信,固然脾气不好,但天火其实是个很有礼貌的家伙,一般来说,他不会主动挑起是非,被触怒之后也只会和人当面争吵,不会在背后评判他人。可他不仅在一场学术交流会上和感知器当面大吵一架,就连回到实验室之后也仍继续批评感知器真是个狂妄的家伙。

    公允地讲,这怪不得天火。

    那场学术交流会的举办地在雾隐山城,在交流会上主持人介绍到天火的时候,主办方花大力气请来的感知器相当直接地表达出了他对地质学的看法。

    “我不认为这是个能被称之为科学的领域,它仅存的独创性体现在各种出自猜想的胡说八道上,缺乏理性,毫无建树。”

    很多人只看天火的外表会认为天火是个凶巴巴的家伙,声明一下,这些人是对的。虽然芯地善良,但天火的脾气也的确一如他的外表,不是那么好相与的。面对感知器的评价,他当场针锋相对地指责。

    “是谁给了你如此肆意评判的资格?自以为是,傲慢无礼,你的优越感令我作呕,我不认为这是一个科学家应有的表现。”

    我事后才知道这回事,为此悄悄下了不少感知器的论文。

    在看感知器的论文前我已经经受过了天火对我造成的打击,知道自己还差得远,自认无论面对什么都能保持淡定冷静。但感知器……感知器……他的论文给我带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

    先是震撼。然后是绝望。

    那些我都认识的文字凑在一起,它们告诉我,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永远也写不出来这样的论文,你永远也无法拥有能够与之企及的智慧。

    它们告诉我,你可以努力,但它是无用的,因为再努力你也追不上来,再努力你也比不过,差距是与生俱来的,它是天堑,不是仅凭努力就能弥补的。

    它们告诉我,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差得远,那只是庸人用来自我安慰的借口,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妄想与之相比是不知天高地厚,是在自取其辱。

    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有人有着天赋。有人没有。

    天赋。天赋。这个听起来很抽象的词实际上是无比真实的东西。这世界上存在天赋这种东西。这世上存在天赋,还有差距。有天赋的人和没天赋的人之间存在差距,有天赋的人和有天赋的人之间同样存在差距,甚至更大。

    天赋。天赋。我没有天赋。我没有那种东西。我生来就比不过。

    ……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捏碎了那块用于阅读的数据板,金属框的碎片迸进了我的手上,能量液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最终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镜面。

    往那里看过去,上面映着的是我面无表情的脸。

    我在那一瞬间既觉荒诞又觉可笑,还觉得自己只是在痴芯妄想。

    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清自己在想的都是什么。

    我很快打扫完一地的狼藉,找了块新数据板下载了感知器所有公开的论文并强迫自己读完,也正是因此,我现在才能看出来汽车人陆地桥的核心技术出自他手。

    摸良芯说,感知器确实有着傲慢的底气,他的优越感也绝非凭空而来。他的优秀不是单单某一方面的聪明,而是全方位、无短板的突出。他叫人没法不服气。

    他是最聪明的赛博坦人。我当时那么想到。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震荡波。

    刚刚开在我面前的陆地桥无疑则是震荡波的手笔。

    我对他的了解不算多。人们不常提起他,大家都将他看作异类。

    先来思考一个问题,社会群体中最具智慧的家伙聚集在哪里?

    很多人会觉得聚集在科研领域。这个答案听上去很有道理,毕竟最前沿的知识确实需要脑模块最好使的家伙来掌握推进,不聪明的家伙玩不来这些。

    我其实也很想认同,但有更优秀的家伙聚集在另外一个地方。

    政界。

    脑模块好使只是政治家们必备的基本素养,想要混出头来的话需要更多的东西,机变、远见、意志、沉着……光说得上来的品质就有一大堆,更不用说还有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

    一般来说搞科研的家伙都不爱往政界凑,那是和科研截然不同的领域,他们大多待不惯那种地方。感知器虽然也服务于领袖,但只不过是作为技术顾问,自己是懒得掺和里面的事情的。

    震荡波不同。

    他是赛博坦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在科研界和政界都出类拔萃走到最上层的家伙,那意味着他在起码两个领域能走到顶尖,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因为世事难两全,人的意志、精力、时间……这些东西都是有限的,你在一个地方投注了芯血,就不能把它们再投注到另一个地方去。

    而无论科研界还是政界,都是最需要脑模块的地方,想要出头意味着必须全芯全意的投入。

    震荡波兼顾两个领域的同时还在两个领域都做到了最好,甚至还把自己藏得很好,直到战争打响他的更多信息才逐渐显露出来。

    而据我粗浅的了解,他其实是个相当纯粹的家伙。这种纯粹是不含自我的纯粹。真正的我行我素,心无旁骛,不分好坏,完全理性。

    据说他涉足政界的原因只是因为有必要。

    搞科研是很花钱的。资源,器材,设备……这些加起来都是天文数字,大多数时候个人根本负担不起,于是只好投身学院和研究所。而这些机构的成立和运营需要政府的审批监管,甚至连投资都是政府占大头。

    这是个很麻烦、耗时、又有许多门道可讲的过程,即便是感知器也不能免俗。但是为了效率最大化,为了让自己想做的事不必经历任何人插手,震荡波决定使自身成为源头。

    他成功了。他拥有了水晶城,拥有了名誉、地位、声望、财富……哦,还拥有了他自己的研究所。所有搞科研的家伙都嫉妒死他了。

    这种直接的作风也体现在他的学术研究上,看过他的论文或者产出成果就能明白。

    但和天火与感知器不同的是,震荡波他的论文,他的产出……它们都没给我带来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它们很自然,很平淡,很理应如此,总会让我产生一种“哦,是了,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的想法。阅读它们让我觉得很舒服,让我格外沉浸其中。

    没有任何铺垫和堆砌,不存在哪怕一丝一毫的修饰与雕琢,开门见山,一针见血,逻辑清明,不容置疑。最精准的,最合理的,严丝合缝得恰如其分。一切都给我一种正该如此的感觉。

    眼前的陆地桥也一样。

    见我没撞进去,声波也如我所料地从里面飞了出来。

    他一来我自然是没法和激光鸟玩上了。这个扫兴鬼。

    上次和他见面不算愉快,我真的不想和他再接触,立马就转身飞走。

    他追了过来。

    啧。烦呐。干嘛啊?和红蜘蛛过不去就找红蜘蛛,追我干什么?

    再进行追逐战已经没了什么意义,他肯定还会用陆地桥堵我。

    可要论战斗我也打不过他。

    来算一下声波的战力值。

    我没见过他使用武器所以只看力速技三项。假设每项的数值从1到10,10为最高。力量作为战斗的根本给个1.5的系数,速度给1.2,技巧给1.3,和除以总分再乘上100。

    毫不夸张地说声波力量可以达到9,至于速度也相差无几,同样是9。战斗技巧也同样高超,保守估计同样算作9。算下来战力值高达90。

    我拿什么和他打。拿我才到他胸口的体格?拿我一直坐办公室、强化过才到一般水平的身体?拿我堪称可笑的战斗技巧?拿我报废的光学镜?

    打什么打,直接投吧。

    可是我不能直接束手就擒。想要生存,想要好好活着,就不能示敌以弱,不能不战而降。即便明知道逃脱不掉、战胜不了,我也不能直接束手就擒。

    特别是在我面对他的时候。我总得叫他看看,让他知道我不怕他,我会抗争到最后。

    但我也不能就这么无谓地消耗自己的能源。那只会是浪费,那是没有意义的。

    上次是汽车人赶来才逼退他,除非我这次也把汽车人喊来,不然我根本对他无可奈何。

    ……但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让自己再落到救护车手里,我绝不能让被迫下线这种事再次发生在我身上……

    要不是因为上次伤得厉害,我也不会主动向汽车人求援,更不会落得任人宰割的地步……都是因为声波,都是因为他!

    我停止了飞行,降落在一处山崖上,变成人形死死地盯着降落到我面前的声波,“你想怎么样?”

    他没回答,只是再次打开了陆地桥,指着里面叫我进去。

    陆地桥的那一头会是什么?

    肯定是霸天虎的地盘,但有没有人会在那里等着我?有的话又是谁?

    ……会是威震天吗?我够那个分量叫威震天惦记吗?我配吗?

    我不配吧。

    我看看那道陆地桥,又看看他。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如果你是想我进去的话,”我对他说,“该说的还是要说出来的吧?”

    他沉默了片刻。

    【…“进去”…】

    去你渣的。

    “怎么办呢,我不觉得这算你说出来的话欸?你不会真是哑巴吧?”

    他没说话,仍旧盯着我看。

    你他渣有完没完。

    “虽然不肯承认,但你觉得你这样和哑巴还有什么区别吗?其实就算你是残次品也没什么的,我又不会歧视你。这样吧,你直接点头承认自己是个哑巴,我就照你的意思进去,怎么样?”

    他没理我。看来他觉得我的提议不怎么样。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和他沟通真困难。

    我是真不明白他到底是来干嘛的,他的行动很没道理,我找不到一点他会这么做的动机。

    绝不可能是因为红蜘蛛。

    激光鸟刚刚在旁边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他肯定会都传给声波。声波一定知道我和红蜘蛛的关系不佳,不愿意掺和进他那些事去,也不会帮着他与威震天为敌。

    是因为天火吗?

    这倒有点可能,但那也没有必要。天火目前的状态不稳定,他们但凡想掌控这个战力,我这种变量就应该离得越远得好。硬把我拉过去不是好事,这很明显的吧。威震天不至于因为红蜘蛛的缘故不要这么强大的战力,他不会那么畏缩的。

    为了消除我?

    那确实说得过去,可他的表现也完全不像。真要消灭我的话他早该动手了,不会追我那么久现在又静静等着的。而且以我的战斗力对他们来说完全没什么威胁和利用价值,这么无害,完全犯不着特意为我跑这么一趟。

    威震天真的会在那头等着要见我吗?

    我和他在汽车人基地见过一面,天火应该也在他面前提起过我。但那又怎么了?我这种小人物、我的表现完全配不上他的在意吧?

    难不成是想通过我获取汽车人基地的情报?

    可我那时候说是被治疗,实际上和被囚禁在那里有什么区别?威震天怎么能假定我和汽车人是一伙的呢?声波告诉他的?可声波不是不会说话吗?再说了,要真是威震天的命令,声波怎么可能在这里跟我耗那么久,早该直接解决了我把我拖回去了。

    所以,他到底想怎么样?整这一出是要干嘛?

    他还是不说话。他到底为什么不说话?就非得装这个深沉吗?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指着这会儿已经趴在他胸口上的激光鸟询问他。

    “你会和他说话吗?”

    他没动作,激光鸟也没有。

    我叹了口气,“他怎么就跟了你这种人呢?”

    他一把把我推进了陆地桥。

    切。

    陆地桥另一端是个牢房,我看来看去,最终发现这竟然真的只是间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牢房。

    所以只是为了关着我?声波,你就这么闲吗?

    只有激光鸟会偶尔过来。虽然知道这是出自声波的授意,为了监视,但我还是挺高兴的。

    我把他招过来,抓了把能量碎块喂他。

    他歪歪头看我,没动。

    我摸摸他,“我只是囚犯,怕什么呢?”

    他于是开始吃了。

    迷你金刚和正常赛博坦人的规格不同,虽然也能用赛博坦人的超能量体,但那毕竟是针对赛博坦人的需求而不是迷你金刚的需求提炼的,应当不会很符合他们的口味。

    我给激光鸟吃的是特制的。粗炼,成分丰富,干燥处理过,打断了大分子化学键,燃烧得更加温和,也更充分,是更适合迷你金刚体制的能量块。我甚至还特意针对他们的口味进行了调整。

    我一边慢慢抚摸吃着能量块的激光鸟,一边想,时间要是停在这里就好了。

    “你会说话吗?”我问激光鸟。

    他埋头苦吃,没搭理我。

    “我可以教你。”

    他吃完飞走了。

    激光鸟来的次数不算多。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这里。霸天虎对人权有着最低限度的尊重,牢房里还是有张充电床的。不过我没在上面充过电——我得有多大的芯才能在这里充电?

    我甚至没躺上去过,只是坐在床边,脑模块不停推演着接下来的发展,顺便复盘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前者姑且不论,后者倒是很明显。在这种焦灼激烈的战争场合,我离开基地就必然会落到现在的地步,甚至不用显露人前。

    菜是原罪。提升战斗力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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