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无人,死叩何用。”

    榕树的浓密绿荫下候着一匹通身乌黑的马儿,马鞍上端坐的白衣男子,头顶随意地束了起来,漆黑如墨的长发在衣袍上铺散开来,端得是清尘高洁之姿。

    ——如果他嘴里未曾衔着根狗尾巴草的话。

    待听清此人所言,温叙秋目光一黯,心神震荡间身形摇摇欲坠。

    而那男子在诛心之后又慢悠悠吐出一句:“你在求医?我可帮你一看。”

    温叙秋眼睛一亮,绝望中又燃起希冀,此言宛如救她于水火,她倏地抬起头,直勾勾望过去,随后急急忙忙鞠了一躬:“阁下可是医者?恳请救救我祖母!”

    男子垂眼看她,拿掉嘴里的草正经开口:“你家在何处?”

    温叙秋往刘婶家方向遥遥一指,“东边!”

    男子拍拍身后马背:“上来罢,脚程快些。”

    温叙秋看了看眼前身形高大的黑马,略一咬牙,伸手攀扶住马鞍就要尝试抬腿,眼前递过来一只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

    作为一个现代人,温叙秋脑子里并无半分男女相触的介怀,救人要紧,她抬起右手搭上男子的掌心,他收紧手掌略一用力,将她带上了马背。

    “自己找地方抓紧,摔了与我无关。”他随意嘱咐了一句。

    温叙秋四下略看,马鞍光滑,她毫不犹豫地抓紧了男子的腰带。

    “咳咳咳!”

    面前的男子突然剧烈地咳了几下,才一夹马腹直奔刘家而去。

    “天气渐热,你祖母又食用糠菜一类的食物过久,糠皮粗糙难以消化,导致肠胃郁结,加之上了年纪,虚火攻心,因而晕了过去。”

    男子搭着脉诊了片刻,又询问了几句,干脆利落地得出结论。

    温叙秋焦急询问:“那该如何唤醒呢?又该如何治疗?”

    男子抬眼朝她一看,垂眸拂了下衣袖面无表情道:“不急,待我施上几针便能转醒。不过这肠胃之患是慢疾,需得吃些清淡水灵好消化的,慢慢调养。”

    温叙秋又深深鞠了一躬:“那烦请您快些施针罢!”

    男子一时间见了两次这怪异礼节,多看了眼前的少女两眼,又收回目光。

    他不急不缓地拿出针袋铺开,挑出细长银针在火上烤炙片刻,又掏出一小瓶无色液体涂抹银针,这才下手施针。

    数根银针扎上,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刘婶的眼帘轻微地颤了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没成想此人看着闲散随意,诊治竟然意外靠谱。

    “祖母!”细月见状欢喜地扑了上去。

    “给她喂些温水罢。”男子又吩咐道。

    温叙秋连忙去火塘上倒水,出门前她嘱咐陈大哥烧的水果然派上用场。小心翼翼地吹到温热,她扶起刘婶给她喂进嘴里。

    “好了,差不多了,余下的……饮食上注意些即可。”男子见刘婶基本无大碍,起身拎起医箱便要走。

    温叙秋连忙跟着起身叫住他:“阁下稍等。”

    男子停下脚步,没言语,静候少女开口。

    温叙秋直视进他的眼眸,瞳色深重,看不出什么情绪,她郑重开口:“今日阁下救命之恩暂无以为报,但我与家人必定铭记于心,来日必当报恩。”

    男子看起来满不在乎地轻扯了下嘴角,并未回应,抬腿就往外走去。

    “接着——”走到门口他突然回过头,随手掷出什么东西,“差点忘了,吃点有营养的,瘦猴儿。”

    温叙秋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是几粒散碎银子。

    她登时愣住了。

    再次抬头,此人早已飞身上马远去,徒留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冷白的衣袂翻飞里透露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潇洒写意,仿若并无何事能让他烦忧了去。

    方才没仔细端详,他出门前温叙秋才看清其样貌。那是副极美的皮囊,长眉如柳,鬓若刀刻,唇淡如桃色,狭长的眼尾下坠了颗淡色的小痣,痞笑时有种狐狸般的风情。

    和他吊儿郎当的气质并不相符。

    温叙秋突然反应过来她忘了什么。

    恩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往后她如何报答?

    可是人早已看不见踪迹了。

    “这位婶子,你可好些了?”一旁陈启的关心询问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刘婶微微点了点头,望向他:“好多了,阁下是……?”

    陈启这才想起正事,把温叙秋与他的约定一五一十细细说来,刘婶闻言诧异地望向温叙秋,想不到眼前这位细弱少女竟有此番成算:“田地你拿去种便可,不过秋秋……你是作何打算呢?”

    温叙秋一脑门的杂交水稻经,短时间难以说清楚,只能先安抚一笑:“您莫担忧,等我试一试再与您说。”

    刘婶点点头,左右她自己也种不了,让他们自己捯饬看看罢。

    可到了立字据的时候几人却犯了难。

    这两拨人都家徒四壁的,纸和笔上哪儿找?

    陈启一拍大腿:“若你们信得过我老陈,也可不需纸上凭据,干活我必定不会推辞。至于分成,咱们全凭良心说话!”

    短时间也无他法,温叙秋点点头,“那便暂且如此,眼下田地荒落,还请陈大哥先帮着理理,我明天要去趟镇上。”

    “好嘞!我明儿就能开始,最好能赶上立夏之前把秧苗给种出来才好插秧呢!”

    送走陈启,温叙秋用剩余的榆树皮粉做了顿面条,就着刘婶栽的青菜,三个人又清汤寡水地吃了一顿,蓄了些气力,温叙秋刚想出门砍树皮,突然被刘婶叫住:“不用去了,你出门时我去砍了些回来。”

    原来刘婶今日是为这着这东西才受了热。

    温叙秋抿了抿唇,杂交水稻的培育要加快脚步才行,她不想再让这一老一小饿肚子了。

    不过眼下要先做点榆树面条,明日去镇上采买时也好叫卖一下试试运气。

    不管如何,方才恩公的银子真真解了她燃眉之急。

    按部就班炒了树皮舂成细粉,加了草木灰和成面团,再拉成细面状,温叙秋找了背篓,采了树叶来细心包好苗条放进去,天色已黑。

    招呼着细月躺下睡觉,温叙秋想着明天的事,暂时强迫自己抛开思虑养精蓄锐。

    毕竟自己也是“死过一遭”回来的。

    第二天温叙秋和细月擦着天亮就赶到了清河镇,此时街市上已经有零星行人在采买了,街边也放了不少挑子小摊一类的,放眼望过去,品种还不少,米面粮油自不必说,山茅野菜也有,还有自家做的手工农具。

    着实新奇。

    温叙秋寻了个平整的石头,往上铺了层清洗过的绿叶,再把榆树面条放了上去,翠绿的树叶衬着灰红的面条,倒是新鲜。

    温叙秋回想了下菜市场老板的吆喝,生涩地学着开口:“卖红面条咯!清香筋道的红面条~没吃过的买点回去尝尝,两文钱煮一碗,新鲜吃食,包您满意哎~”

    她方才打听过,鸡蛋的市价约莫是两文一个,她也按此卖。

    这么一通吆喝,感觉顺嘴了不少。不过温叙秋留了一嘴,未说是榆树做的,毕竟短时间之内,他们还得靠这东西过活。

    细月眼见新鲜,也跟着吆喝起来。

    一大一小俩孩子脆生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盏茶的功夫果然有人在面前停下:“确实是新鲜玩意儿,味道如何?”

    温叙秋连忙站直了笑道:“清香里带点微甜,您可以闻一闻。”

    说罢挑起边上的一根递给这位大哥,他接过去轻嗅了下,“嗯,是有股子香味,给我装上一碗试试罢。”

    温叙秋赶忙吩咐细月从背篓里掏出两张淘洗过的阔叶,也不知一碗是多少,估摸着一个人的食量,给人富余地装了一包,用草茎捆好递了过去。

    男人爽快地付了钱,揣进兜里走了。

    没成想开张这么顺利,温叙秋登时有了信心。

    可没想到一个半时辰过去,后续再无人问津了。

    年岁艰难,没接触过的玩意儿大家都不敢轻易掏钱,观望一会儿便走了,偶有问价的也是询而不买。

    温叙秋等到晌午时分,心知自己这次准备不足,咬了咬牙重新吆喝道:“免费送红面条咯!清香筋道的红面条~没吃过的带点回去尝尝,数量有限!好吃下次您来!”

    一听免费,好多人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伸手讨要。

    细月心疼地护着面条不想放,温叙秋轻轻跟她咬耳朵:“乖,咱们先让人尝尝,以后才好叫卖不是?”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松了手。

    温叙秋利索地包好面条,挑了几个人送了出去,不一会儿面条就被瓜分干净。她收拾起背篓,拉起细月的手:“走,咱们买吃食去。”

    买了五个鸡蛋,一小尊红糖,以及一小袋大米,手头的碎银子还剩大半。咬咬牙,温叙秋走到猪肉摊前,买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肉。碎银子登时所剩无几。

    给刘婶补营养要紧。

    刚想走,温叙秋眼尖瞥见肉摊角落里搁着一小堆猪胰子,兴许是放久了,引来两只飞蝇。

    回想起自己自己好多天没好好清洗过,她站定开口。

    “老板,猪胰子怎么卖?”

    以前她喜欢看各种古法手作视频解压,猪胰子皂便是其中之一,她知晓其做法。

    猪肉老板眉毛一竖:“你要这作甚?没人要的玩意儿罢了,我一会儿拿回去喂狗的。”

    温叙秋心里一咯噔。

    这里无人知晓猪胰子可做肥皂吗?!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掩饰住自己的惊喜,她面色如常道:“买不起好肉,猪胰子便也来点罢。”

    老板暗自叹了口气,自己日子好不到哪里去,眼前的两个半大孩子却更为可怜。

    他索性把猪胰子扔了过去:“送你了,下不为例啊。”

    温叙秋惊喜地接过装起来,大声道:“多谢您!”

    “快走罢走罢!”老板皱着眉挥了挥手。

    东西采买得差不多了,加之刚发现的秘密,温叙秋脸上有些轻巧笑意,牵着细月往村里走。

    正是晌午时分,烈日高悬,碧空浮云,原野里清风掠过带来些许凉爽空阔,她心里十分松快。

    刚走出两步,眼前突然横过一只泥黄的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温叙秋抬头一看,眼前的男人身形魁梧,相貌丑陋,面部凹陷,配上一脸凶恶鄙夷的神色,显得十分骇人。

    原身的记忆涌上心头,这不正是将温叙秋弃于荒野的继父吗!

    他低头看了看温叙秋手头的东西,眼神咕噜噜转了一圈又回到她脸上,狞笑着开口:

    “哟?小贱蹄子,居然没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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