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昏沉的大脑像迷雾中航行的船，一片空白而沉默无声。
晃了晃脑袋，开始从空白中感知到了钝痛，而后先有声音——
“囡囡，奶奶给你带了零食回来哟～”
再有画面——
头发花白的老太像变魔术一样，从老棉袄里掏出几小包零食。
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开始向昏暗的中心扭曲，像一个名为空洞的巨兽正在吞噬一切，直至飞虫也归于空洞之中成为了无，大脑又回到了空白。
“呕——！”酸水从胃袋里翻涌而上，这次黎佩感到了呕吐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真实，身体的知觉在这阵眩晕后也完全得苏醒起来。
记忆又再一次在头脑中远去。
黎佩睁开了双眼。
一道半透明的显示屏伴随着颅内的电子音出现在黎佩的眼前。
“01号玩家黎佩已上线。”
“欢迎进入‘乐园’游戏，您的二重身身份为——白银家族次女里佩。”
“‘乐园’将为您提供最真实的新世界游戏体验。本次跃迁为幸运玩家先行体验版本，主线剧情将于下一次跃迁的正式版本中上线。”
这是什么？
“重要提示！重要提示！重要提示！”
“二重身身份与初始世界身份共享生命值。”
“距离下一次跃迁还有6天23小时55分42秒。”
鲜红色的倒计时在光屏上读秒，危险的氛围在跳动的数字中被延长——延长。
——她作为玩家在一款全息又或者是异世界游戏中登陆了。
是路德科技的新技术吗？
黎佩用手摸着车厢的木板，表面的毛刺倒竖着。
——这么真实的触感、嗅觉、视觉、味觉、听觉体验根本不是当下科技能无延迟地实现的。
“回答：‘乐园’是一款世界树科技自主研发的异世界游戏......（此处省略）”
电子音打断了黎佩的思考。
“玩家的游戏资格是根据什么标准来选择发放的？”
黎佩试着在意识中提问。
“回答：先行体验版特供于两个世界的世界意志选择的，最具有推动剧情潜力的玩家。”
“懂了，特聘救世主。不过，你们这儿的风俗就是把特聘救世主扔进这种地方的？”
黎佩粗略地浏览了自己的属性面板，一时感到有些无语。
“生命：23/100”
“综合评价：濒危的霍金终于睁开了双眼，快看看周围，或许某一块可爱的小石子就能让你再起不能。”
背部还隐隐传来烧灼的痛感，在一片已经麻木的背部皮肤之中。
“生命：22/100”
“状态：虚弱（鞭伤/饥饿）”
呵呵。
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开局。
“我现在可以退出游戏吗？”
“回答：不能。下一次跃迁为返回初始世界的回程跃迁，如需离开本世界，请耐心等待下次跃迁。”
颠簸的马车在不断提醒黎佩这一切的真实性，隐约的，黑漆中传来女人轻微的啜泣声。
是因为暴雨吗？黎佩回忆起昏迷前的异常。
这次，电子音并未作答。
在回到原本的世界前，无论当下的境遇有多么糟糕，黎佩都必须先专心于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命。
还没到死的时候。
——她的死亡在现在，还不能为她“更伟大的理想”提供最大化的利益。
黎佩低垂着眼眸，开始迅速地接收和分析“游戏”的开局。
“埃蒙斯！”隔着木板，有两个男人在争论，紧接着，声音越来越近，随后光线毫无预兆地刺进黎佩的眼睛，“看！你大可不必这么谨慎，我的小少爷。”
这时黎佩才看清楚。
四周木制的板壁封的严实，颠簸从尾椎骨的末梢传递至酸痛的腰椎。
一辆木质马车。
黎佩揉了揉脑袋。
封死的四周，只有此时敞开的那扇小门可以进出，难闻的气味充斥着狭小的空间，绝对不仅仅来源于刚刚黎佩吐出的那一口胃酸。
还有蛋白质腐烂后无法清理的臭味。
“里佩，不要说话。”
一位妇人紧紧地抱着黎佩，柔软得让人感到一丝安全，黎佩的视野被妇人茂密的金发遮挡。
黎佩向下打量。
妇人和黎佩一样，都穿着肮脏的麻裙，而自己身边还紧紧靠着另一位少女，她也不例外，此时正被金发妇人搂在怀中。
从金色的发丝缝隙往外看，少女的一双眼睛通红地肿着，姣好的外貌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透露着绝对的危险。
打开车门的是一个身着金色丝绸上衣的男人，黝黑的皮肤和分明的肌肉线条让人明白这绝对不是个文弱角色，而他口中的小少爷倒是穿着更为低调一些，相较于那位埃蒙斯，似乎是个鲜少负责体力活的，此时他也从打开的小门往里看来。
“感谢真神，都还活着。”少爷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一车货耶格尔家已经付了定金，他们可是来自沼泽的剑锋，高贵的白银家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死了就沿路重新买一个补上。”
“这车货的定金已经付了？小少爷，我们俩把她们从王都一路运送到这儿，可还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呢！要真见着比昂了，我保准对他们温柔得就像对待刚出生的小羊犊子！”埃蒙斯嗤笑一声，“只要还没见着钱，就都不算我的货。”
说完埃蒙斯又粗暴地将那扇小门重新锁上。
“托克少爷，你和我风里雨里地运货，数钱的反倒是躺在天鹅绒大床上的尤金少爷，要我说……”
两人交谈声逐渐远去，车厢内又回到了最初的黑暗，不一会儿，嘤嘤噎噎的啜泣声弥漫开来。
“愿神保佑，神......神不会抛弃祂虔诚的信徒。”在黑暗中，身边的金发妇人抓紧了自己孩子们的手。
“母亲！”少女在妇人的怀中更是哀泣起来。
“我可怜的伊芙。”妇人也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拥得更紧，“我苦命的里佩，我们一路上都还没收到你们父兄们被捉捕的噩耗，一切都还有转机，他们会找到我们……在一切走向最糟之前。”
“生命：21/100”
空虚的腹中，饥饿烧灼着肠胃，生命值也在饥饿和鞭伤的痛感中持续降低。
得先盘算怎么出去。
也许这就是魔术师的宿命，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得先完成困境脱险。
黑暗中，黎佩叹了口气。
不过，接下来的逃脱剧本要怎么演，她已经有了决定。
“母亲……我头好晕……”
黎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皱起自己的脸，表现出头晕恶心的样子，将妇人迅速地推开，随后扶着墙壁作势要吐。
妇人心疼坏了：“里佩……”
马车颠簸着，但颠簸地恰到好处。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黎佩在等待一个时机，将所有人都拉到她的舞台上。
马车颠簸着，埃蒙斯叼着手卷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托克闲聊着，一个没留神，车轱辘就磕在了一块石头上，车厢里结结实实发出一声闷响。
咚咚咚——
黎佩抓住机会，狠狠将脑袋撞在墙壁上。
“生命：16/100”
“状态：昏迷（鞭伤/撞伤/饥饿）”
“我的孩子晕过去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埃蒙斯和托克都脸色一变，托克迅速跳下车，埃蒙斯脸上十分不屑，但想起自己昨天嫌弃这几个货物哭哭啼啼，给那小女儿的一鞭子，还是心虚地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又怎么了！”
但愿别真出了什么事儿，这车货买家出价可是出奇的高嘞！
托克匆忙打开门，妇人慌张的泪水抹满了脸。
“发生什么了？”托克上前一步查看。
“里佩刚刚撞到了头，随后便晕了过去。”伊芙同母亲一同托扶着里佩，“妹妹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昨天……”伊芙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托克身后的埃蒙斯。
埃蒙斯脸色一变，也赶忙上前一步，提着嗓子怪声说：“别让我发现你们在玩些大爷我见多了的戏码！”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里佩的上半身支起，用手掀开里佩的眼皮：“啧……还真是晕过去了。”
少女的额头通红一片，还有些皮损，紧闭的双眼让这张几乎能说是圣洁的脸看起来格外易碎，就连埃蒙斯在这一瞬间，也不得不承认，对待这样柔弱的贵族，自己的确有些粗鲁了。
“快到维斯顿城了，今天就在城里休整一天吧。”托克说道，“晚上……她就关我房间里吧，我来看着。”
“啧，没了贵族的身份，倒是还留着贵族的娇气。”埃蒙斯嘟囔着，松了一口气，看来就算这娇小姐死在今晚，也追究不到他那一鞭子的责任，这趟的钱，他一个子都不会少拿！
埃蒙斯并未注意到，他身边的托克听到他的这句话，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伊芙却注意到了。
她不禁想到曾经王都里流传的故事——与康士坦家族联姻的默勒家族继承人，在圣礼日上祈求神的认可，而神像却毫无回应。
默勒家族地族长扎伊·默勒在那之后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而他的两个儿子也没能在其他贵族的吞并争斗中保住自己的家族，沦为平民消失在王都中。
在她出席的一次下午茶聚会上，曾与默勒家大少爷联姻的罗薇·康士坦和姐妹们聊到，默勒家那两个儿子，竟然自甘堕落到去做些黑市里的生意！
至于默勒家的二少爷，据说长相平凡，但因自小体弱，所以皮肤总是比正常人要白上不少。
这似乎……正契合这位托克少爷。
“少爷……还是不要让我多事的孩子打扰您了。”妇人强撑起自己的脊背，苍白的手死死护着自己的小女儿里佩。
“放心，只是今晚让她呆我房间里，方便她休养。”托克明白妇人的担忧，叹了口气，安抚道。
“少爷，你对货物总是这么心软，他们现在是我们单子上价值六万比昂的货物！”
“埃蒙斯，曾经你也像个货物一样被卖进我们家，但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这件货物。”托克轻手轻脚地将里佩的头枕在妇人的膝盖上：“再说了，埃蒙斯。贵族、平民、货物，到底又有什么区分呢，都是那同一些人来判决……你继续去赶车，我来试试叫醒她。”
埃蒙斯没再说什么，很快，马车又颠簸起来，但比起先前要平稳不少。
看着少女的额头，托克思索片刻，随后将手放在少女的额头上。
手心发出了微弱的白光，持续了大概一秒。
是治疗术！
这在贵族聚居的王城不算稀罕事，毕竟哪个大家族里没个从小送去神殿学习圣术的。
而他们白银家族送去神殿的那位…….
黎佩是真的晕了过去，此时昏昏沉沉的脑袋感受到一阵清凉的气息，从额头弥漫开来，慢慢驱散了黑暗。
很快，黎佩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托克那张也松了口气的脸时，黎佩确定自己赌对了。
毕竟在最开始，这两个人贩子就已经透露了最重要的信息。
——她们很贵。
“我是……怎么了？”悠悠转醒的少女，海蓝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水雾。
托克的治疗术只是幼时学了些皮毛，此刻看到少女醒来，托克也有些惊喜，但触及少女那双脆弱，又带着些防备的眼睛，一种强烈的负罪感瞬间涌上心头。
黎佩看着托克充满愧疚的眼睛，心想。
如果我完全没有强迫你，并使你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你却毅然选择了我为你预设的道路，那就是我开始运用权力之时。
魔术的诀窍正是欺骗和诱导。
而魔术师黎佩，从来都是这方面的好手。
“你晕过去了，是之前撞到头部了吗？”托克问。
“好像是的，只记得马车颠得厉害。”黎佩回答道。
“今晚我们会在城里休息，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晚。”托克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尽量帮你们，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就当是微不足道的一些赎罪，让我自己心里能好受点，托克心想。
少女眼中的防备此时都变成了惊讶和感激。
“你叫托克对吗，谢谢你，托克。”黎佩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靠近了托克，眼睛闪着泪光，注视着托克的眼睛，“真是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帝国和神都放弃了我们，却又让我们碰上你这样善良的人！”
少女的注视中充满着感激，自责的情绪又占据了托克的心，他挪开了眼睛，不敢回应那样的注视：“我……”
“你真像以前我认识的那些优雅善良的贵族少爷们。”黎佩接着说道。
一旁的伊芙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似乎有什么变化在妹妹身上发生了，但……
一定是神明护佑，只要妹妹能安全活下去，怎样都好。
求求你，求求你，我的神，或无论是谁，救救我的妹妹，救救我们。
伊芙两手交握，在内心默默祈祷。
托克的神色如黎佩预料中的一样，变了又变。
黎佩打量着托克。
着装简约但用料上乘，袖口用同色丝线绣了徽章样式的暗纹，还有一看就体弱多病的身材，手上还有些红肿的新茧，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是落魄的贵族少爷呢。
他和他同伙的对话，处处透露着他那行恶之时残存的善心，还有懦弱。
推理被一环一环验证，局势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中。
仍是拥挤的车厢，仍是肮脏的环境，仍是作为货物在被贩卖的路上，人与人之间的位置却在不知不觉中微妙地变换着。
比起心虚不敢直视的贩子，货物更像局势在握的操盘手。
“抱歉……都这种时候了我还在说贵族这种词。”黎佩轻叹一声，又低下头去，“只是想谢谢你，虽然我们已经是你们的货物，但我能感觉到，你还是把我们当作人来看。”
是啊！当人来看！
托克想起幼时受洗进入神殿学习时，主教和蔼的眼睛。
想起自己难以承受进阶施洗的圣力，重伤被送回家时，母亲那失望的眼睛。
想起家族买进的奴隶站成一排时，埃蒙斯看向自己的，期待的眼睛。
想起父亲刚咽气的时候，家族旁支们那些跳跃着毫不遮掩的欲望的眼睛。
想起康士坦家族派来取消婚约的管家，如视草芥般冷漠的眼睛。
眼睛……这一双双的眼睛，没有一双将我当人来看！
我是神殿留下的贵族质子，主教看我是在看又一个与神殿捆绑的家族。
我是母亲保持恩宠荣华的物品，母亲看我是在看一只将要淘汰的斗鸡。
我是唯二的继承人之一，旁支们看我是在看一个比起哥哥更好操控的傀儡。
康士坦的管家甚至不看我！我只是他需要为康士坦家族处理掉的麻烦！
贵族、平民、货物，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那些人随心的游戏。
托克重新看向少女的眼睛，他不明白，他明明是货物，为什么会这样真诚地感激随手保下货物，以避免损失的贩子呢？
他只是，因为同样的身份巨变，随手施舍了些善意而已……
是啊，当人来看。
他做不到像哥哥一样心狠手辣，他在一趟又一趟地拉货、卖货中，麻木自己无能为力的善心，世道艰难，他没太多机会做个好人。
“少爷！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
托克的脸颊滑落一滴泪。
而驾车的埃蒙斯正愉悦地哼着小曲：“到了维斯顿城，我的比昂们又离我近了一步咯！”
两个人心情各异，却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黎佩困境逃生演出中的演员。
“生命：87/100”
“状态：亚健康（饥饿/鞭伤/撞伤恢复中）”
晃了晃脑袋，开始从空白中感知到了钝痛，而后先有声音——
“囡囡，奶奶给你带了零食回来哟～”
再有画面——
头发花白的老太像变魔术一样，从老棉袄里掏出几小包零食。
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开始向昏暗的中心扭曲，像一个名为空洞的巨兽正在吞噬一切，直至飞虫也归于空洞之中成为了无，大脑又回到了空白。
“呕——！”酸水从胃袋里翻涌而上，这次黎佩感到了呕吐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真实，身体的知觉在这阵眩晕后也完全得苏醒起来。
记忆又再一次在头脑中远去。
黎佩睁开了双眼。
一道半透明的显示屏伴随着颅内的电子音出现在黎佩的眼前。
“01号玩家黎佩已上线。”
“欢迎进入‘乐园’游戏，您的二重身身份为——白银家族次女里佩。”
“‘乐园’将为您提供最真实的新世界游戏体验。本次跃迁为幸运玩家先行体验版本，主线剧情将于下一次跃迁的正式版本中上线。”
这是什么？
“重要提示！重要提示！重要提示！”
“二重身身份与初始世界身份共享生命值。”
“距离下一次跃迁还有6天23小时55分42秒。”
鲜红色的倒计时在光屏上读秒，危险的氛围在跳动的数字中被延长——延长。
——她作为玩家在一款全息又或者是异世界游戏中登陆了。
是路德科技的新技术吗？
黎佩用手摸着车厢的木板，表面的毛刺倒竖着。
——这么真实的触感、嗅觉、视觉、味觉、听觉体验根本不是当下科技能无延迟地实现的。
“回答：‘乐园’是一款世界树科技自主研发的异世界游戏......（此处省略）”
电子音打断了黎佩的思考。
“玩家的游戏资格是根据什么标准来选择发放的？”
黎佩试着在意识中提问。
“回答：先行体验版特供于两个世界的世界意志选择的，最具有推动剧情潜力的玩家。”
“懂了，特聘救世主。不过，你们这儿的风俗就是把特聘救世主扔进这种地方的？”
黎佩粗略地浏览了自己的属性面板，一时感到有些无语。
“生命：23/100”
“综合评价：濒危的霍金终于睁开了双眼，快看看周围，或许某一块可爱的小石子就能让你再起不能。”
背部还隐隐传来烧灼的痛感，在一片已经麻木的背部皮肤之中。
“生命：22/100”
“状态：虚弱（鞭伤/饥饿）”
呵呵。
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开局。
“我现在可以退出游戏吗？”
“回答：不能。下一次跃迁为返回初始世界的回程跃迁，如需离开本世界，请耐心等待下次跃迁。”
颠簸的马车在不断提醒黎佩这一切的真实性，隐约的，黑漆中传来女人轻微的啜泣声。
是因为暴雨吗？黎佩回忆起昏迷前的异常。
这次，电子音并未作答。
在回到原本的世界前，无论当下的境遇有多么糟糕，黎佩都必须先专心于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命。
还没到死的时候。
——她的死亡在现在，还不能为她“更伟大的理想”提供最大化的利益。
黎佩低垂着眼眸，开始迅速地接收和分析“游戏”的开局。
“埃蒙斯！”隔着木板，有两个男人在争论，紧接着，声音越来越近，随后光线毫无预兆地刺进黎佩的眼睛，“看！你大可不必这么谨慎，我的小少爷。”
这时黎佩才看清楚。
四周木制的板壁封的严实，颠簸从尾椎骨的末梢传递至酸痛的腰椎。
一辆木质马车。
黎佩揉了揉脑袋。
封死的四周，只有此时敞开的那扇小门可以进出，难闻的气味充斥着狭小的空间，绝对不仅仅来源于刚刚黎佩吐出的那一口胃酸。
还有蛋白质腐烂后无法清理的臭味。
“里佩，不要说话。”
一位妇人紧紧地抱着黎佩，柔软得让人感到一丝安全，黎佩的视野被妇人茂密的金发遮挡。
黎佩向下打量。
妇人和黎佩一样，都穿着肮脏的麻裙，而自己身边还紧紧靠着另一位少女，她也不例外，此时正被金发妇人搂在怀中。
从金色的发丝缝隙往外看，少女的一双眼睛通红地肿着，姣好的外貌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透露着绝对的危险。
打开车门的是一个身着金色丝绸上衣的男人，黝黑的皮肤和分明的肌肉线条让人明白这绝对不是个文弱角色，而他口中的小少爷倒是穿着更为低调一些，相较于那位埃蒙斯，似乎是个鲜少负责体力活的，此时他也从打开的小门往里看来。
“感谢真神，都还活着。”少爷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一车货耶格尔家已经付了定金，他们可是来自沼泽的剑锋，高贵的白银家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死了就沿路重新买一个补上。”
“这车货的定金已经付了？小少爷，我们俩把她们从王都一路运送到这儿，可还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呢！要真见着比昂了，我保准对他们温柔得就像对待刚出生的小羊犊子！”埃蒙斯嗤笑一声，“只要还没见着钱，就都不算我的货。”
说完埃蒙斯又粗暴地将那扇小门重新锁上。
“托克少爷，你和我风里雨里地运货，数钱的反倒是躺在天鹅绒大床上的尤金少爷，要我说……”
两人交谈声逐渐远去，车厢内又回到了最初的黑暗，不一会儿，嘤嘤噎噎的啜泣声弥漫开来。
“愿神保佑，神......神不会抛弃祂虔诚的信徒。”在黑暗中，身边的金发妇人抓紧了自己孩子们的手。
“母亲！”少女在妇人的怀中更是哀泣起来。
“我可怜的伊芙。”妇人也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拥得更紧，“我苦命的里佩，我们一路上都还没收到你们父兄们被捉捕的噩耗，一切都还有转机，他们会找到我们……在一切走向最糟之前。”
“生命：21/100”
空虚的腹中，饥饿烧灼着肠胃，生命值也在饥饿和鞭伤的痛感中持续降低。
得先盘算怎么出去。
也许这就是魔术师的宿命，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得先完成困境脱险。
黑暗中，黎佩叹了口气。
不过，接下来的逃脱剧本要怎么演，她已经有了决定。
“母亲……我头好晕……”
黎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皱起自己的脸，表现出头晕恶心的样子，将妇人迅速地推开，随后扶着墙壁作势要吐。
妇人心疼坏了：“里佩……”
马车颠簸着，但颠簸地恰到好处。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黎佩在等待一个时机，将所有人都拉到她的舞台上。
马车颠簸着，埃蒙斯叼着手卷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托克闲聊着，一个没留神，车轱辘就磕在了一块石头上，车厢里结结实实发出一声闷响。
咚咚咚——
黎佩抓住机会，狠狠将脑袋撞在墙壁上。
“生命：16/100”
“状态：昏迷（鞭伤/撞伤/饥饿）”
“我的孩子晕过去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埃蒙斯和托克都脸色一变，托克迅速跳下车，埃蒙斯脸上十分不屑，但想起自己昨天嫌弃这几个货物哭哭啼啼，给那小女儿的一鞭子，还是心虚地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又怎么了！”
但愿别真出了什么事儿，这车货买家出价可是出奇的高嘞！
托克匆忙打开门，妇人慌张的泪水抹满了脸。
“发生什么了？”托克上前一步查看。
“里佩刚刚撞到了头，随后便晕了过去。”伊芙同母亲一同托扶着里佩，“妹妹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昨天……”伊芙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托克身后的埃蒙斯。
埃蒙斯脸色一变，也赶忙上前一步，提着嗓子怪声说：“别让我发现你们在玩些大爷我见多了的戏码！”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里佩的上半身支起，用手掀开里佩的眼皮：“啧……还真是晕过去了。”
少女的额头通红一片，还有些皮损，紧闭的双眼让这张几乎能说是圣洁的脸看起来格外易碎，就连埃蒙斯在这一瞬间，也不得不承认，对待这样柔弱的贵族，自己的确有些粗鲁了。
“快到维斯顿城了，今天就在城里休整一天吧。”托克说道，“晚上……她就关我房间里吧，我来看着。”
“啧，没了贵族的身份，倒是还留着贵族的娇气。”埃蒙斯嘟囔着，松了一口气，看来就算这娇小姐死在今晚，也追究不到他那一鞭子的责任，这趟的钱，他一个子都不会少拿！
埃蒙斯并未注意到，他身边的托克听到他的这句话，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伊芙却注意到了。
她不禁想到曾经王都里流传的故事——与康士坦家族联姻的默勒家族继承人，在圣礼日上祈求神的认可，而神像却毫无回应。
默勒家族地族长扎伊·默勒在那之后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而他的两个儿子也没能在其他贵族的吞并争斗中保住自己的家族，沦为平民消失在王都中。
在她出席的一次下午茶聚会上，曾与默勒家大少爷联姻的罗薇·康士坦和姐妹们聊到，默勒家那两个儿子，竟然自甘堕落到去做些黑市里的生意！
至于默勒家的二少爷，据说长相平凡，但因自小体弱，所以皮肤总是比正常人要白上不少。
这似乎……正契合这位托克少爷。
“少爷……还是不要让我多事的孩子打扰您了。”妇人强撑起自己的脊背，苍白的手死死护着自己的小女儿里佩。
“放心，只是今晚让她呆我房间里，方便她休养。”托克明白妇人的担忧，叹了口气，安抚道。
“少爷，你对货物总是这么心软，他们现在是我们单子上价值六万比昂的货物！”
“埃蒙斯，曾经你也像个货物一样被卖进我们家，但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这件货物。”托克轻手轻脚地将里佩的头枕在妇人的膝盖上：“再说了，埃蒙斯。贵族、平民、货物，到底又有什么区分呢，都是那同一些人来判决……你继续去赶车，我来试试叫醒她。”
埃蒙斯没再说什么，很快，马车又颠簸起来，但比起先前要平稳不少。
看着少女的额头，托克思索片刻，随后将手放在少女的额头上。
手心发出了微弱的白光，持续了大概一秒。
是治疗术！
这在贵族聚居的王城不算稀罕事，毕竟哪个大家族里没个从小送去神殿学习圣术的。
而他们白银家族送去神殿的那位…….
黎佩是真的晕了过去，此时昏昏沉沉的脑袋感受到一阵清凉的气息，从额头弥漫开来，慢慢驱散了黑暗。
很快，黎佩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托克那张也松了口气的脸时，黎佩确定自己赌对了。
毕竟在最开始，这两个人贩子就已经透露了最重要的信息。
——她们很贵。
“我是……怎么了？”悠悠转醒的少女，海蓝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水雾。
托克的治疗术只是幼时学了些皮毛，此刻看到少女醒来，托克也有些惊喜，但触及少女那双脆弱，又带着些防备的眼睛，一种强烈的负罪感瞬间涌上心头。
黎佩看着托克充满愧疚的眼睛，心想。
如果我完全没有强迫你，并使你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你却毅然选择了我为你预设的道路，那就是我开始运用权力之时。
魔术的诀窍正是欺骗和诱导。
而魔术师黎佩，从来都是这方面的好手。
“你晕过去了，是之前撞到头部了吗？”托克问。
“好像是的，只记得马车颠得厉害。”黎佩回答道。
“今晚我们会在城里休息，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晚。”托克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尽量帮你们，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就当是微不足道的一些赎罪，让我自己心里能好受点，托克心想。
少女眼中的防备此时都变成了惊讶和感激。
“你叫托克对吗，谢谢你，托克。”黎佩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靠近了托克，眼睛闪着泪光，注视着托克的眼睛，“真是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帝国和神都放弃了我们，却又让我们碰上你这样善良的人！”
少女的注视中充满着感激，自责的情绪又占据了托克的心，他挪开了眼睛，不敢回应那样的注视：“我……”
“你真像以前我认识的那些优雅善良的贵族少爷们。”黎佩接着说道。
一旁的伊芙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似乎有什么变化在妹妹身上发生了，但……
一定是神明护佑，只要妹妹能安全活下去，怎样都好。
求求你，求求你，我的神，或无论是谁，救救我的妹妹，救救我们。
伊芙两手交握，在内心默默祈祷。
托克的神色如黎佩预料中的一样，变了又变。
黎佩打量着托克。
着装简约但用料上乘，袖口用同色丝线绣了徽章样式的暗纹，还有一看就体弱多病的身材，手上还有些红肿的新茧，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是落魄的贵族少爷呢。
他和他同伙的对话，处处透露着他那行恶之时残存的善心，还有懦弱。
推理被一环一环验证，局势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中。
仍是拥挤的车厢，仍是肮脏的环境，仍是作为货物在被贩卖的路上，人与人之间的位置却在不知不觉中微妙地变换着。
比起心虚不敢直视的贩子，货物更像局势在握的操盘手。
“抱歉……都这种时候了我还在说贵族这种词。”黎佩轻叹一声，又低下头去，“只是想谢谢你，虽然我们已经是你们的货物，但我能感觉到，你还是把我们当作人来看。”
是啊！当人来看！
托克想起幼时受洗进入神殿学习时，主教和蔼的眼睛。
想起自己难以承受进阶施洗的圣力，重伤被送回家时，母亲那失望的眼睛。
想起家族买进的奴隶站成一排时，埃蒙斯看向自己的，期待的眼睛。
想起父亲刚咽气的时候，家族旁支们那些跳跃着毫不遮掩的欲望的眼睛。
想起康士坦家族派来取消婚约的管家，如视草芥般冷漠的眼睛。
眼睛……这一双双的眼睛，没有一双将我当人来看！
我是神殿留下的贵族质子，主教看我是在看又一个与神殿捆绑的家族。
我是母亲保持恩宠荣华的物品，母亲看我是在看一只将要淘汰的斗鸡。
我是唯二的继承人之一，旁支们看我是在看一个比起哥哥更好操控的傀儡。
康士坦的管家甚至不看我！我只是他需要为康士坦家族处理掉的麻烦！
贵族、平民、货物，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那些人随心的游戏。
托克重新看向少女的眼睛，他不明白，他明明是货物，为什么会这样真诚地感激随手保下货物，以避免损失的贩子呢？
他只是，因为同样的身份巨变，随手施舍了些善意而已……
是啊，当人来看。
他做不到像哥哥一样心狠手辣，他在一趟又一趟地拉货、卖货中，麻木自己无能为力的善心，世道艰难，他没太多机会做个好人。
“少爷！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
托克的脸颊滑落一滴泪。
而驾车的埃蒙斯正愉悦地哼着小曲：“到了维斯顿城，我的比昂们又离我近了一步咯！”
两个人心情各异，却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黎佩困境逃生演出中的演员。
“生命：87/100”
“状态：亚健康（饥饿/鞭伤/撞伤恢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