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驾!”打马的声音在铺着祥云石砖的空旷宫道间响起,“西戎紧急军报!”,送信官差急促的喊声随马蹄声似一溜烟而闪过。

    一个时辰后,当朝太傅徐庆海应召入宫,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万禧亲自在宫门口迎接。

    “万公公,皇上可曾说过是何事召我?”,徐庆海的身板挺得笔直,全无其他官员同万禧讲话时微微低头的谦谨模样。

    万禧在其身侧偏后的位置亦步亦趋,“回太傅的话,皇上晚膳时收到了来自西戎的军报,差不离是关于那钟将军的”,万禧回话微微福身,对这位如今朝中地位最高的文官也是盛宠不衰的徐贵妃的父亲,万禧不敢有半分轻怠。

    天色渐暗,宫人们依次将养心殿外檐垂挂的大小一致的灯笼点亮。

    “老臣给皇上请安”,徐庆海入养心殿便见年轻的皇帝站在书案旁看着上面的信,蹙眉思索。

    “徐爱卿快快免礼,钟将军的军报称其大败西戎,西戎愿与吾朝再续十载休战书且以朝贡双倍数而奉。”凌越说着向太监总管万禧招手示意为徐庆海赐座。

    “老臣恭喜皇上!”徐庆海说着便一掀官袍坐下了。

    “钟熠班师回朝在即,朕欲拟定其封赏之事。短短两年,钟熠一路从最初的校尉升至如今的定远将军,朕再提拔便是镇军大将军。以其年方区区十八之姿,朕担忧他来日将成第二个宁将军。遂遣爱卿来商讨此事,爱卿对此怎么看?”提起五年前上移兵权自请辞官后被自己封为徒有盛名实则无权的宁国侯的宁老将军,凌越的嗓音虽温润无波,眼中却一片冷意。

    “不瞒陛下,如今镇守南域的安南将军李焱乃老臣当年一力提携,老臣膝下并无男儿,故而欲认其为义子,还望陛下恩准。钟将军亦为孤儿出身,朝堂之上,老臣和李焱可成其掣肘,必使其无法势大。”早已准备好了这一切的徐庆海不疾不徐地低头道,眼神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凌越闻言朗声笑道,“朕明日便差人将礼送至你太尉府,恭喜爱卿喜得义子。除了在南域镇守的你徐家义子,今吾朝能征善战的将领仅钟熠堪用,朕尚需此刀。然朕此次并不欲擢升钟熠,恐其心下不甘和百姓微辞,爱卿可有良策?”

    凌越话音刚落,边听万禧自殿门口快步

    进来通传“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让清辞进来吧”,凌越弯起嘴角。

    “小女此举太不合矩,还望皇上您见谅”,徐庆海起身道,胡子在烛光下微颤,责怪之词中却是听不出一丝指责之意。

    “无妨,清辞必是想念父亲了。”凌越笑意更甚。

    只见徐清辞着一袭冰紫色蜀锦衣裙搭银色丝质小衫,发髻挽成蝶翼状与裙摆上的蝴蝶相衬,前额坠着数十颗大小匀称光泽圆润的东珠串成的抹额。徐清辞柔柔地福身道一声“清辞见过皇上”,嗓音似薄薄的丝绸划过耳尖般令人舒适。说罢边起身从一旁婢女的手中接过了一个托盘呈给凌越,“这是清辞准备的淮山羹,您趁热尝尝”,之后顺势扶起了起身正欲弯腰行礼的徐庆海,“父亲不必多礼”。

    凌越坐下在徐庆海的对面,拿起羹碗舀出一勺送入口中,“清辞煮甜羹的手艺还像十年前一样好”,凌越看向徐清辞的眼中生出了怀念之意。

    徐清辞闻言双颊微红,“皇上,臣妾刚才在殿外等候之时不小心听到了您与父亲交谈,臣妾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徐清辞走到凌越身后轻轻帮他捏着肩道。

    “这里没有外人,清辞但讲无妨”,凌越轻轻拍了拍徐清辞在自己肩上的手。

    “臣妾想,钟将军如今尚未成家,皇上何不赐婚给他以代替擢升之赏呢。想当年您和他一样的年纪时,公主都出生了呢。”徐清辞伸出一根手指绕着凌越耳后散出的乌黑碎发说道,想到她一直视为眼中钉的凌筱,她在凌越的身后不禁冷笑。

    凌越听罢果然沉吟道,“那朕便将凌筱嫁给他,封他为驸马,徐爱卿,此法如何?”

    徐庆海同自己的女儿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明白女儿的意思,“微臣认为驸马之称甚显圣上荣宠,且凌筱公主乃我朝唯一的公主,钟将军自是会感念圣恩。”说罢停了一瞬,神情似有为难,“公主方及笄,尚未在宫外开立公主府;钟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京中也未曾开府,微臣是先安排工部着手建公主府吗?”

    凌越闻言并未思索便道,“让工部建将军府吧,钟将军卫国有功,朕不能寒了武将们和天下人的心。至于凌筱下嫁,这些本是她身为长公主该尽的责任,为了国家也不算委屈了她。”徐清辞听到此处弯了弯嘴角,她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是,微臣定当命工部在京城上好的地段好生修建将军府”,徐庆海起身行礼道。

    “万禧,传晚膳。”凌越心情十分愉悦。“朕匆忙将太傅叫入宫,料太傅也尚未进膳,不如一同,只当是家宴,贵妃也一起”。

    而此时宫中另一边,皇太后宫中,同样听说养心殿的消息的皇太后立即差人悄悄将凌筱叫了来。

    “钟熠一个平民孤儿出身,虽有军功但并无世家势力榜身。皇上多疑,定不会让他日后高升,将你嫁给他不过权宜之计。筱筱你放心,太奶奶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住你,皇上在意他那孝顺的名声,必不会公然违背哀家之言。之后我们想想,你想要谁作你的驸马,哀家给你做主。”皇太后宁絮芷头上的凤冠已然拆下,满头白发如瀑。

    凌筱觉着皇太奶奶自母后去世之后苍老了不少,白发没有五年前那样充满光泽了,脸上皱纹也更深刻了。自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凌筱就感觉嗓子干涩,于是清了清嗓子道,“皇太奶奶,放眼当今朝堂之上,可有才能兼备人品俱佳之人?父皇这些年重用徐家,只想打造一个自己完全可以操控的全新的朝局,不肯认同徐家的官员和元老们皆遭贬谪,只剩下一些趋炎附势之人罢了,筱筱尚不屑于嫁于这样的仕族。”凌筱的声音很坚定,说着便跪在了宁絮芷旁边,将头放在她膝上,就像儿时一样。“太奶奶,筱筱愿意下嫁。父皇的指婚,我逃得了一次,也逃得了下一次吗?与其在这后宫之中活的小心翼翼,整日装作苟且之态如履薄冰,我愿意放手一博。您放心,我之前已有派人查过这钟熠的底细,筱筱认为下嫁出宫也许不为一件坏事。”

    “唉,哀家的筱筱,你每天着素衣,跟着哀家礼佛,全无五年前的活泼,真是委屈你这孩子。哀家知道,你在怨怪自己,更在怨怪皇上和徐贵妃。但哀家希望你出宫之后可以放下宫内的一切,皇上和徐贵妃的报应已应验在了凌时那个孩子身上了,他五岁了尚不会说话,这足以令这二人愁苦。”宁絮芷说着话音渐冷,“而且徐清辞这个女人,不会再有孩子了,她当年生凌越之时,凌越的头太大,生产过久伤了根本。”

    凌时不会说话一事,此事宫内人尽皆知,凌筱怀疑他有自闭症但不知此病在古代称为何。但凌筱听到皇太后说的徐贵妃珠胎难结之事,宫内从未传过,“太奶奶,您是怎么知道的呀?”凌筱讶异地抬起头问道。

    “当年她生产的时候,哀家也在她殿里,太医诊断后将此事禀明哀家。太医院畏惧于帝王之怒,望哀家转告皇上。哀家顺势命他们当作并无此事,这样太医院便可安然。只要有哀家在,太医院的嘴就得给哀家闭严了。哀家要徐清辞痛苦,痛在一直努力却如何都怀不上孩子上,苦于吃多少补药都无济于事,这是她应得的。”宁絮芷眼中充满了狠意。

    皇太奶奶此刻的神情是凌筱从未见过的,只是那狠意的背后似乎还藏着些悲戚,这般痛苦皇太奶奶当年是否也曾遭遇呢。

    “皇太奶奶,凌筱舍不得您”,凌筱起身接过徐嬷嬷手中的大氅为宁絮芷披上。

    “哀家也舍不得筱筱,但既然筱筱已有自己的决断,哀家就站在身后支持你,你放心地出宫。后宫之中有哀家,她徐清辞必翻不起什么风浪。有哀家在的一天,就不会有她成为皇后的一日。哀家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会有第二个孩子。”宁絮芷拉过了凌筱的手。

    凌筱看着殿中被穿堂风吹的微微晃动却不曾熄灭的烛火出神,她对太奶奶的谋算心下了然的同时,也不禁钦佩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这深宫几十年如一日的寂寥,也未曾使其锋芒黯淡。

    从慈宁宫出来时已是深夜,为了避开值夜的宫人,一身宫女装扮的凌筱带着银宝打算走之前很少走过的偏僻路线——冷宫所在的那条青石路旁的竹林。

    头顶稀落的竹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却显得此处更加清寥。“公主,奴婢总觉得这里阴风阵阵,您说冷宫中夜晚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的冤魂啊?”银宝在凌筱身后悄声说道。

    听着银宝害怕的语气,凌筱在前面不禁无声地笑,谁知笑的换气声让银宝更害怕了,话音颤巍巍地说“公主,你看,冷宫旁好似有面墙颜色不一样”。

    凌筱眯着眼看去银宝指的方向,只见在冷宫门口零星的带有破洞灯笼的光下,位于最侧位的墙比周围的墙的被陈年侵蚀的朱砂红多了一丝橙色,应该是后漆上的。

    “奇怪,并未听说本朝冷宫还有扩建的啊,而且父皇也还未曾将人罚入冷宫过,里面应该都是前朝废妃才对。”凌筱说着就拉着银宝换了个方向观察,发现有个独立的院落就好像被人同冷宫拼接在一起,平日白天时看似二者如一体是因为这个院落并没有门,仅有其中一面墙底部有一个类似于狗洞的口。

    “银宝,你轻功不好,这墙太高,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说着凌筱便屏息脚尖轻点旁边竹子,借竹身反弹之势飞身跃上了这面独特的宫墙。

    银宝既害怕又担心,本欲喊凌筱不要进去,但又怕出声惊动冷宫门口那两个昏昏欲睡的侍卫,只好捂住自己的嘴蹲在墙边等着凌筱出来。

    凌筱落地后发现,这院落和印象中的冷宫陈设很像,院中只有一套藤桌藤椅,和一个破旧的小房屋,房屋门上的红漆也掉了大半,窗户纸也很多破洞。一阵风自背后吹过,凌筱觉得这里有些诡异,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是谁?”一个喑哑却如死水般平静的男声在凌筱身后响起,凌筱暗道不好,缓缓转身。只见一个男子衣衫褴褛,脚筋被挑断。借着他手中的微弱烛光视线上移,凌筱看向他披散着乱发后的脸。看清该男子的脸后凌筱不敢置信地飞速翻出了墙,拉起了蹲着的银宝便施展轻功在竹林中飞一样穿梭,一路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宫内。

    宫内的金宝迎出来,没想到看到的却是银宝茫然的神情和魂不守舍的凌筱。金宝上前一步欲开口询问,却被回过神来的银宝拉住了,银宝摇摇头示意先进殿。

    凌筱没想到,那个男人竟是自己第一世当小厨娘时,府中的男主人——前朝太子凌羽。可是他不是痴傻了吗,不是死于了父皇登基那年的前太子府那场大火中吗?这一切是凌越做的吗?凌筱觉得一阵凉意爬上了自己的脊背,与飞奔回来时出的薄汗融在一起,牢牢贴在自己的背上。

章节目录

筱心熠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啾元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啾元宝并收藏筱心熠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