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完后,他转身走到书房另一侧的书架前,伸手将放置在最上面一格的托盘转至中间一格。

    那托盘叠了三层衣物,看样子应该分别是里衣、外袍、大氅,最上面叠了一条黄麻布料的带子。

    这架势,是又要出去?

    一出去又是十来天?

    她哪有这么多十天陪他玩!

    秦越一急,胆子也大了,接着前面未说完的话道:

    “你该将我放出去,把我当棋子使!”

    张福沅正要拿起最上面的黄麻色腰带,闻言,手背青蓝色的经脉陡然一跳,眼冷了十分不止。

    他将白麻带搁在手中,朝秦越走来,不及秦越反应,便迅速穿过她纤细的腰,将白麻带在她腰上绕了一圈。

    秦越低头,立刻看清了那白麻带的样子,脑子轰然一炸——这是孝带,和张福沅腰上的是一个款式,她房间本来也有一条,但总觉得自己这个外人戴丧帻十分不妥,所以就供起来了。

    现下张福沅定是觉得她没有认真忏悔,所以才来给她下马威的。

    一遇上张凤芸的事,秦越就没了底气。她克制住想挣扎出去的冲动,双手反撑桌面,身子后仰,尽量与张福沅保持距离。

    张福沅低着头,修长的十指牵引着孝带在她腰前缠绕打结,动作不紧不慢。

    秦越不知道该看哪里,就只能垂着头看张福沅系带,一动不敢动。

    鼻息传来一股淡淡的,如典藏许久的上好宣纸与旧墨相撞的书卷香,夹着丝丝缕缕的冷梅。

    很好闻,但吸一下,都觉得寒气逼人。

    秦越有些如坐针毡,她只觉得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无线拉长,院子里啁啾的鸟不知何时停了叫唤,屋内屋外忽然安静极了。

    安静到,能听到二人的心跳。

    而她的心跳,愈发急促。

    可张福沅却将那带子绕来绕去,绑了解,解了绑,仿佛怎么系都不满意。

    许久许久,直到秦越终于忍不住要抬手将张福沅撇开,他才淡然开口:

    “我一时倒分不清,是我将你当棋子使,还是你将我当棋子使。”

    秦越疑惑地“啊?”了一声,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对她提议的回应,那句“互利共赢”就在嘴边,可还没说出来,张福沅就陡然将系成结的带子一拉,秦越的腰被迫猛地一收。

    秦越倒吸一口凉气,听着一声明显带着怒意与冷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季良!把我房里所有盘棋全拿去砸了!”

    站在门外的季良不敢忤逆,小着声气问:“那,那皇上送的和田玉棋……”

    “砸!”

    秦越的话登时被堵在喉咙口——这波炸毛明显是冲她来的。

    不是,棋子咋了,人也得有价值才能当上棋子啊,还瞧不起棋子。

    张福沅这命令虽然是对季良下的,但目光却始终紧盯秦越。

    秦越垂眸低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顶都快被那道高温射线烧冒烟了,很不自然挪动了下僵硬的身子,想要往外挤出去。

    张福沅身子一动,把那个可逃的缝隙也挡严实了。

    随后,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正常的音色:“丧期未过,要带丧帻,可记住了?”

    这面孔变得快的,仿佛刚才生气是她的幻觉似的,秦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张福沅低头看着眼下有些狼狈的秦越,看着她未挽牢靠的发簪此时松松垮垮垂在一侧,额前几缕发丝落下,在穿堂风中轻轻浮动着。看着话被噎回的她,嘴还微微张着,蹙起的眉眼明显带着不服。

    愈看,他眼底浓色愈深,本就弯翘的眼尾褶微微动着,许久,他移开视线,眼底竟破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愉悦。

    他往后退了一步,给秦越留足了活动空间。

    秦越齿关已咬得发酸,目色沉沉,心底暗自骂着——张福沅是油盐不进、喜怒无常、猪油蒙心的神!经!病!

    她提高声音,大叫:“知道了!”

    说着,就提着裙子从张福沅身边绕过,匆匆往房门而去。

    屋外头不知何时漫起了一层白濛濛的薄雾。

    秦越跑出去,停顿在屋檐下,左右一望,而后双手挡在额前,毫不犹豫地奔入了雾气之中,浅青色的衣物立刻划下丝丝缕缕的深色。

    下雨了。

    张福沅皱眉,两大步走到檀木架前取了伞,再回过身时,看到灰白朦胧的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黛色。

    那黛色下是一抹纤瘦的身影,匆忙跑向秦越,脚下踩得水花四溅。

    秦越停下步子,对朝她跑来的身影招了招手:“月心,你慢点,慢点,别一会摔我身上了。”

    那纤瘦身影果然慢了下来,过去踮着脚把伞挡在秦越头上。

    周月心到底还小,个子还没长完,秦越比她高了一个头,所以干脆就接过伞自己撑着。

    两人躲在伞下一同往后院走,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低低的笑从雨中断断续续传来。

    很快,那片黛色就消失在了后院的宝瓶门处,前院重归灰白与寂静,枝桠房瓦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梦中的幻象。

    许久许久,他仍旧未收回目光。

    直到书房深处一道暗门开关的声音响起,而后,右侧排排书架后,传来车轮滚动碾地的声音,夹着一道苍老的叹息:“霁川。”

    霁川是张福沅的字,在京城也就寥寥几位交好的长辈会这么唤他。

    张福沅出神的目光瞬间收回,他默了一秒,把伞放回原处,走去将房门关上。

    等门关好,在书架深处的人才摇着木轮椅出来。

    张福沅收了所有可道不可道的情绪,一边朝书案走去,一边看着轮椅上的人,语气和缓:

    “如此,砚辞先生可放心了?”

    说完,他已经走到了书案前,而轮椅之人,也就是张福沅口中的砚辞先生,从书架后方出来,也停到了书案前。

    砚辞的脸全遮在黑袍下,就连推轮椅的手,也戴着手套。

    他缓缓吸气,似是要回答,却突然一阵呛咳,但似是怕被人发现了,他极力地将声音压制到最低,在喘息之余道:

    “你当真信她的话?”

    张福沅抿平嘴角,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砚辞先生:“外头没人,先生摘了面罩喝点。”

    砚辞咳得捶胸,却摆手拒绝了茶水:“霁川,你可晓得其中利害?”

    张福沅也不勉强,将茶搁在桌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砚辞胸口起伏着,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苦口婆心;“我们有个假的就够用了,秦家这姑娘活着就是个祸端,为了大局,还是将她除了罢。”

    张福沅没有任何情绪波澜:“我说了,她不影响大局。”

    “可她行事异常,目的不为人知,你今日与她对峙这么久,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你留这么个人在身边,叫我们怎么放心?”

    张福沅却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先生,您没听到她刚才说的话吗?她说了,她不想嫁给袁观生,至于从中牵扯出来的事,她当初也没想这么多,你不该怀疑她。”

    砚辞似乎没想到这番天真的话是从张福沅嘴里说出来的,他抬头看着张福沅:“你信?”

    张福沅撩袍坐下,而后看着砚辞笑:“我信。”

    砚辞好像明白什么了,苦笑着摇头:“行吧,行吧。”

    他望向前方的门,目光定格在秦越离开的方向:“不过一介手无寸铁的女子罢了,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呢?”

    张福沅嘴角扬了扬,没有说话。

    -

    秦越回屋后,周月心就给她把了脉,而后又连忙跑出去对守在宝瓶门的侍卫说了什么,侍卫又一刻不敢耽搁地去禀报了季良。

    季良郑重地点点头,指挥两人去了厨房,他则在前院巡逻,一边看守书房,一边看守秦越所在的后院。

    不一会,秦越就见两个侍卫端来几大桶热水入了侧屋。周月心非说她淋了雨寒气入体,推着她去沐浴。

    秦越哭笑不得,心想她何时给人一种如此脆弱的错觉,连这点毛毛雨都淋不得?

    虽不忿,但她也没有推辞。

    侧门一关,她一人躺在撒着花瓣的浴桶中,青丝披散,背靠桶沿,仰头盯着房梁凝神思索,氤氲的水汽让她清艳的五官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可如此桃花灼灼的少女,长眉却拧作一团,眼底是一片郁色,瞳孔时而还会惊恐地颤两下。

    呆坐许久,她眼睛眨着眨着,就要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脑子里洗牌一样闪过袁观生、王大海、秦延骏、秦彻、周柳塘、云清、云碧等等人的脸。

    他们都要来扼她的喉咙,只有一个男子站在人群外望着她。

    她快要窒息了,手脚拼命朝那男子扑腾着挣扎着,就像是要抓救命稻草一般,可那男子却如看戏般扬唇讥笑。

    “秦姐姐!秦姐姐!”

    耳边的叫唤让秦越猛地回神,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瘫软在水中,咯吱窝被周月心托着才没有彻底下沉。

    而周月心头发衣物湿了大半,想来是她刚才梦魇,周月心听见动静冲进来,却被她扑腾了一身的水。

    秦越撑着浴桶坐起来了些,缓了一会神,问周月心:“张大人呢?”

    “张大人?应……应该还在书房吧,我也不大清楚,要不然我去问问季侍卫?”

    秦越面容冷倦,眼底晦暗不明:“不用了。”

    周月心也没多纠缠这事,她捡了更要紧的事情说:“水凉了,秦姐姐要更衣还是要加热水?”

    秦越望向周月心,湿湿的睫羽动了动,而后忽然明媚地笑了一下:“月心,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周月心疑惑地“啊”了一声,竟然立刻道:“是……是想到怎么出去了吗?”

    秦越早就发现周月心耳聪目明超过常人,可之前只是体现在医学专业领域,她着实没想周月心平日不闻不问,对他们这些复杂的关系争端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否则怎么能一秒间将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与她要逃跑的事情联系起来呢?

    虽然她想到的事比逃跑更复杂。

    秦越不置可否地望着周月心,笑了笑:“你猜呀。”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要更衣了,你在外面等我吧!”

    周月心水盈盈的眼黑白分明,她发懵地点点头,而后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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