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骂人这件事,秦越一个生在五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的网暴时代,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现在她就来照葫芦画瓢,立刻实战!

    结合对同僚的了解,秦越写下一段文直戳这些士子痛点,交给季良让他照着念,给骂回去。

    季良没有丝毫犹豫,指着那群士子,越念越激动,一脸痛恨、语气激昂,句句发自内心。

    文章内容抓住士子三大命脉,一问诉求,二问后果,三问对策,说,敲掉承重梁却无替换者,只会让楼宇全然轰然崩塌。只破坏不建设,等同耍流氓!

    那些士子被说的哑口无言,暂时消停下来商量反驳之语——他们虽闹,可骨子里有傲气,就算闹事也要有理有据。

    季良发现反骂有用,就央着秦越再写一份。秦越想了想,骂骂人也无伤大雅,堂堂中书令手下有个会骂人的幕僚不过分吧。

    只要她刻意强调幕僚身份,表示反骂纯属他个人行为,张福沅上朝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士子也没办法。

    于是,后院开始团结一致,周月心磨墨,四个侍卫提供情绪价值,她洋洋洒洒写,季良负责照稿件骂,一时间张府门口热火朝天。

    那些爱看热闹的,闻着味就来了,地上没有落脚处,就爬到房顶上,嘻嘻哈哈嗑瓜子。

    秦越当然大力欢迎,反正这事已经闹起来了,那她就点把火闹的更大,叫事态彻底脱离背后之人的掌控,最后皇帝迫于压力,不管也得管了。

    张福沅和顾尧乘马车回来时,张府骂战正酣。

    季良已经不满足于站在平地,而是跳到了门槛上站着,一手拿稿、一手挥斥方遒,唾沫横飞、抑扬顿挫,光是声量和气势就叫士子们一句话也插不上。

    远处街角,顾尧听完完整一稿,放下窗帘,笑:“你何时找了这王姓幕僚,简直是个大妙人,文辞不拘一格、大胆酣畅,我都想结交一番了。”

    张福沅自然知道这骂战是谁的手笔,张府能做这个主的,除了秦越还有谁?

    虽说这般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有损他计划,但那些反骂听到耳里,尤其是“我家公子就是“朗如行玉山、才攀凌云天”这类,他却生气不起来,甚至连同昨日积郁在心的怒气也一齐散了。

    听了顾尧的话,他收了收翘起的嘴角,道:“正事要紧。”

    顾尧一听,想起了什么,笑容也散了,哀叹一声:“是啊,这一步走出去,可回不来头咯。”

    尔后,他倾身向前,叫车夫行路。

    车夫得令,一拉缰绳,马车就往西南角偏门驶去。

    这道偏门虽也围了人,但因为骂战主阵地在张府大门,人和注意力基本上都被吸引过去了,此时只有十几士子守着。

    那些士子被分配来这里,无法参与大门前的对骂酣战,心里头正痒痒呢。

    一见马车,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朝着马车一拥而上,一边大声疾呼前门同伴,一边七嘴八舌开骂。

    顾尧下轿,指挥身后跟来的御史台侍卫,叫他们拉住这些人开一条道出来。

    西南角作为偏门是没有门槛的,马车可以直接进去。

    但因为士子横冲直撞,马夫不得不勒紧缰绳小心翼翼地往前,生怕马儿受惊失控乱冲。

    这边的动静很大,守在其它几个门前的士子听见,纷纷跑过来,大老远看见张福沅的马车,就开始如狼似虎地大骂,要求张福沅自请死罪。

    马车行使地十分艰难,左摇右晃,二十步之遥的距离走了小半刻都没到一半。

    好不容易快接近大门,不知道是谁急了眼,率先向轿顶扔了臭鸡蛋,而后就有很多鸡蛋、菜叶、甚至牛粪团掷过去,“啪啪啪”砸在廊檐上,好好的梨花木、绢丝帘、宝石顶,被糟践如敝履,也有不少从纱帘缝隙溅了进去。

    顾尧看了,急得大骂,想上前维持秩序,可不仅人插不进去,连声音都全然淹没在士子的喧哗中。

    整个西南后门,架起人肉防拦的御史台侍卫喊着叫人后退,士子们又骂又打还要扔东西,顾尧也将声量拉到最大,马儿在嘶叫、车夫骂骂咧咧,只有马车里的人是静默的。

    -

    张府正门离正院隔了水榭廊庭和一个偏院,再大的声响传过来也犹如盖了一层金刚罩,被削弱了大半。

    可西南门离正院很近,惊天动地的喊声时传到秦越的耳里时,骇得她心跳加快、眼皮直跳。

    同时,她也知道张福沅回来了。稍缓过神,她立刻丢了笔,提裙出了书房,连忙躲回自己的屋——昨天的冷战,还没完呢。

    可却迟迟不见张福沅入院。

    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秦越撑着下巴在卧房窗边打盹时,忽听嘎吱一声长响。

    她猛地惊醒,抬眼眺去,只见朱漆大门打开,张福沅跨门进院,身上竟不是上朝的朝服,而已换上了平日在家穿的常服。

    眼见张福沅的眼神就要望过来,她“啪”地一声将窗户合上。合完后,才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关窗?

    难道是因为生气昨天上午张福沅对她意图不轨?还是不忿他昨日给她摆一天的脸色?或者单纯心虚自己送出去的那封信?亦或者,是自己即将离开这里,心底最深处的土壤却长出了一株留恋的浅芽?

    她想不清楚,很烦,抱住脑袋使劲晃了晃——自己脑子也越来越不好使了,总是一片混沌浆糊,许多东西她都要回忆半天,时常呆滞。

    正急躁时,外屋门上的锁扣一声脆响,而后传来张福沅的脚步声,听声辨位,应当是朝她这个隔断房走来的,可步子不似昨日那样急风踏雨,而是克制沉缓。

    脚步最后停在屏风前,寂顿几秒,再传来指骨轻扣屏风木轴的声音,一道带着试探的温煦声音传来:“菜已摆上桌,出来吃饭么……”

    以为他要说什么,却不想是一句家常话。

    落在秦越耳里,却莫名让她更难受,双眼瞬间红了。

    那一刻她心头涌上许多想法,理智告诉她,应当拒绝。

    可她跨过了理智,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我等你,我们一起过去?”如暗夜崩裂的一丝火光,张福沅试探的声音燃起雀跃。

    秦越深吸一口气,应:“好。”

    -

    天儿一日冷过一日,国史院士子的热情却不降反升,甚至有两个自称有家人受张福沅迫害而死的百姓,脱掉上衣在冷风中冻着以明志。

    这更是激起大家昂扬的斗志,张府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越积越多,第三天已经围的水泄不通,彻底不能出去了。

    秦越给张福沅提议,干脆去信一封,向皇上请罪,别去上朝了。

    可不知道张福沅是怎么想的,宁愿冒着被扔鸡蛋的风险,都要季良或者周齐用轻功带他翻墙去上朝。

    不过……瞧张福沅那样子,似乎不是很急,秦越知他已有应对之法,可想破脑袋都猜不出是什么。

    张福沅上朝时,秦越也收到死士回信,二十人已全部入京,受她之令,其中两人以商人身份,在偏僻之地租下一个两进的院子,将人全部安置进去。

    此外,他们还发现,张府四周住户已被清空,全部住着训练有素的侍卫,约有两千人。

    秦越看了十分惊骇,之前她就察觉出府外有巡逻军,谨慎起见,她没有让死士直接劫走她。

    如今看来实在是万幸,否则到时候与这两千军士对上,非但她出不去,她二十死士也会有折损,出逃计划败露,再想出去可比登天还难。

    她是真想不通,京城戒备如此之严,招兵买马需要层层审批,且动静不小,张福沅上哪筹了这么一大支军卫,还训练有素。

    总不可能是王大海留下的吧,出征打仗的兵要经过户部、吏部、兵部三部齐审,哪能有空子可钻?

    秦越没有再回信,她有太多疑惑,想要他们帮忙查的东西太多,一张纸条根本不够塞牙缝。

    再加上,传信太多也容易被发现,前两日已经有个侍卫跑来跟她说,好像在院里看见了蛇,叫她小心些。

    所以眼下最好是等她确定好劫人计划,再去信告之,等她出去后再探消息。

    这一整天,秦越都在想这件事,却始终没想出个万全之策,脑子还越来越乱。

    午饭后睡过一觉,睁眼天就黑了。好不容易清醒会,又到吃下午饭的时间。

    桌上,张福沅与她扯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她已经感觉自己有些精神恍惚,难以集中注意力,更别提在言语上过招。

    她只好问张福沅,有没有感觉她最近变了,变得呆傻木讷了。

    张福沅说,是她身子骨太差,天一冷就容易困乏,多休息就好。

    秦越还是觉得不对劲,看着淡定自若的张福沅,一个想法呼之欲出,却又混入千头万绪之中,怎么也找不着了。

    夜里,她洗漱完,踱步到窗边准备合上窗睡觉,眼无意往外头一看,顿时一惊——天黑洞洞的,像是一大口血窟窿,把星月都吃尽了。

    秦越心跳如雷,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却说不上来。

    合上窗,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床边,上床缩进被褥,手脚冰凉一片。

    床头的燃香幽幽,丝丝缕缕如梦似幻,秦越还欲再理一理思路,可几道鼻息的功夫,竟又沉沉睡过去了。

    梦里光怪陆离,奥特曼、铠甲勇士、采蘑菇的小姑娘、灰太狼、光头强、二郎神都住在魔仙堡,他们胸前围白餐巾、双手拿刀叉,餐桌是曲水流觞,流过来的盘子上,都是血淋淋的脑袋,有袁绯柒、袁观生、周月心等好多好多。

    她惊恐地拿着刀叉,迟迟不敢下手,眼见一个又一个脑袋从远处流过来,又流向远处。

    尔后,又流过来一个,乍一看十分陌生,秦越不禁蹙起眉头,还想仔细再看,那头却忽然闪现到自己眼前,自己的刀叉不知何时已经戳进这个脑袋了。

    而这时,她想起来这脑袋是谁了——

    是她,是她,是她林颂的脸!

    她惊叫着就要弹坐起来,现实中的她顿时睁开眼,额头脖颈全是冷汗。

    正惊魂未定,她听到远处佛寺的钟声响了。

    铛~~~~铛~~~~

    空灵又肃穆,共九响,乃大丧,只有皇上、皇后、太后、太子才配得上的规格。

    秦越脑子“刷”地一片空白,一时不知所措。

    余光中,张福沅卧房的灯亮了。于此同时,院子里的宫灯也一盏盏亮起,透过半透明的窗纱望出去,原本黑洞洞的天幕也灯火阑珊起来。

    密密匝匝的脚步声如雨点,几颗落下来,就陡然转急,铺天盖地在浇落满京城。

    缓了片刻,秦越神思渐回,忽然就想到张福沅之前要周月心做的、不可验出是毒的毒。

    一个可怕的想法蹦出来,她一下子翻身起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一层薄薄的亵衣,推开屏风冲出卧房,盯着在床边更衣的张福沅,目光惊颤:

    “谁……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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