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卧房的隔断架与屏风就撤了,屋里的陈设又恢复本来模样,看起来宽敞不少。

    夜已入三更,屋里的烛灯全熄了。借着入窗的月色,还能看见床侧挂架上,有一男一女两人的衣物。

    一阵极轻、极轻,如小猫般的睡息声,自床榻里侧传来。那里侧躺着一个女子,穿着薄薄一层绸衣,身子几乎是窝在旁边男子臂弯中的。

    女子睡得不是很安宁,总是蹙眉,旁边男子看见了,就会一下一下轻抚女子的头,直到将她的眉头哄着舒展开才停。

    男子双目光泽清亮,看起来半分睡意也没有,笑意怎么掩都掩不下去,一整夜都偏着头看身旁的女子。

    第二日晨,终于瞧见身边女子睫毛颤着,慢慢睁开了眼,望向他,眼底迷雾朦胧。

    他身下那团火骤然而起,翻过身俯撑在秦越之上,又落下一顿吻,吻到深处探寻极致、吻到唇齿津液榨干耗尽、吻到女子瞳孔放大已近窒息,他才放过。

    又一路往下,下颌、脖颈,锁骨、肩尖,全是印记。

    他的眸几乎都要柔化了。

    昨日下午方桌前那道吻,就止步在此。顾及秦越身体,他昨夜没再做任何事,只让秦越早早睡觉。

    而一夜过去,秦越的脸色稍好了些,他便忍不住再进一步,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埋下脸……

    秦越“唔”一声,彻底醒了。

    她立刻要推开身下的头,可那力道,倒是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似有似无拂扫张福沅心尖,带起一阵阵火烧的、挠不着痒痒。他耳廓又红了。

    秦越感受到炙烫,也呆滞了一秒,哑着声音:“夫君不上朝吗?”

    张福沅在百忙之中抽空回道:“休沐。”

    他动作很慢,每一步都是试探,骨节修长的手寻寻觅觅、寸寸挪移,腰带松了、亵裤褪了,这时,外头又是一声喊叫:

    “大人,秦姐姐的药熬好了,这药是调理阴阳寒热,一定要按点喝的。”

    张福沅手一顿,抬头看向秦越,她笑着,眼中有一丝看热闹的狡黠。

    张福沅无奈,凑上来咬狠狠咬了她的耳骨:“等娘子身子好了,为夫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秦越眨了眨眼,瞅着张福沅笑,没有说话。

    -

    接下来的两天,书房、案几、墙角、床榻,都落下了两人缠绵的影子。

    但每次,都止步于禁忌之地。

    周月心警告过张福沅,秦越现在体内阴阳不调、气息不足,若再纵|欲,至使热气外泄,恐有生命危险。

    其实不用周月心说,张福沅自己也能感受到,越儿身子骨虚弱到连他一道吻都承受不住。

    因此,即便再□□焚身,他每次也都会止于一盏茶时间,不敢有丝毫逾越,让越儿的身子再受损。

    -

    张福沅休沐的第三日,也是太后薨逝的第七日,是立冬。

    清早,秦越缓缓睁眼,意识还未完全归位,却条件反射地舔舔唇,好似已经开始口干舌燥。

    可张福沅并没有像前两天那样,迫不及待地压过来。

    秦越还觉得奇怪,雾气朦胧地抬头,目光在半空对上了一双折射着晨曦的眸。

    见她看过来,张福沅一下子笑意四漾,道:

    “越儿,下雪了。”

    这声音如清酒碰玉杯那样悦耳,铃铃然摇进秦越耳畔。

    她一怔,而后撑身起来,透过角窗透明的菱格,果然看到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秦越双眼亮起来,低头看向张福沅,惊奇地问道:“是初雪?”

    张福沅也坐起来,抱住秦越的身子,以防她受凉。

    而后道:“是初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是我们的第一场雪。

    张福沅在心中默念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些,感受着她的温度,吮吸着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

    秦越显然已经习惯如此,任由张福沅乱蹭,她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她指指对面书案上的话本,有些怔然,道:“那本书说,冬来雪,拜庙船、送火神、放明灯、祈安平……”

    她声音婉转清脆,念完后看向张福沅,眼中盛满万千光辉、百般期冀、十分热切,问他:“那我们也要去拜庙送神,放孔明灯吗?”

    张福沅那水波荡漾的眸,忽然凝住了,他沉默地看向秦越,久久地看着。

    按理说,不该的,再有两天,就是太后出丧,他不能出岔子。

    可是,为什么不能让她出去呢,是因为他打心底眼不信任她吗?

    一个女孩,几乎已经把全部给了他,表现也没有任何异常,他凭什么只索取不信任?

    还在犹疑,身旁的女子却突然抱住了她,主动亲了他一口,语气又欢悦又惶恐,仿佛他已经答应了一般:“可我还没出过门呢,这次去,我得穿个好看的裙子,还有胭脂……”

    她凑到张福沅眼前,瘪起嘴,委屈地要落泪:“夫君,我好像都没有胭脂,白着一张嘴,跟鬼似的。夫君,我们很穷吗?”

    张福沅哑然失笑:“不穷。之前的可能搬丢了,我们再买。”

    秦越一拍掌:“太好了!”

    又抱住张福沅,似是十分羞涩的样子,嘴中念念有词:“话本说,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注)……”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张福沅一遍一遍默念这句诗,默默将心中那强烈不安压下去。

    罢了,她愿意给他,他就愿意信她。

    他低头亲了一口秦越的额头,回道:“那娘子好好准备,我们日暮就出发。”

    而后,男子一翻身压倒秦越,额上的吻顺势而下,由轻柔和煦变成疾风骤雨,恨不能一寸寸啄去,将她的肌肤全部打上他的印记。

    -

    自昨日后半夜,到今日上午,大雪裹着冰渣子铺天盖地落下来,叫这一方院子的景致彻底变了,青砖红瓦、树桠草木、亭台长廊,全都覆着白雪,打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竟有几分异样的动人之色。

    张福沅在书房批完最后一封文书,抬起眼皮子一看,雪已下得小了许多,天尽头隐有薄暮色。

    他将东西归置到一旁,给自己斟上一杯热茶,静坐着等秦越梳妆完毕——

    家里冬衣都是素色,也没什么女子用的饰品,他就叫季良出去买了些带花色的冬袄,外加东宝阁的珠钗花钿、胭脂水粉,秦越见了十分欢喜,闹着要一个人梳妆,好给他个惊喜。

    他刚好手头也积了几桩公事,便想利用这个空挡处理了。

    于是,两人就一人留在卧寝,一人去了书房,各自忙起来。说起来,这还是这两三天来二人第一回不在彼此视线内。

    三杯热茶入肚,壶中的水尽了,越儿却还没有出来。他想起身去瞧,可又怕坏了她打扮的兴致。

    想来想去,还是拿出一本闲书翻着读,耐着性子捱了约一炷香时间,便听到卧房那边传来开房门的动静,而后有悉悉簌簌的脚步声。

    他捏书册的手一紧,不知为何,胸口忽然蹿起一股慌躁之意,连着他左眼皮也开始跳了。

    “夫君。”清脆婉转的声音,带着清甜,一路破开郁障,在张福沅心头化开,甜丝丝的,像梦。

    他应答了一声,笑着抬头,在看到自书房右侧提裙走出来人儿时,不由怔住了眼,胸口那股慌躁也静止了。

    柳絮一般的雪漫天斜飘着,青黑的瓦檐隔开了一方避风避雨地。

    檐下站定一个女子,一身红蓝相间的袄裙,高领掐着雪白绒毛,托住她巴掌大的脸。

    只是那脸不再苍白,两腮有了清透健康的血色,唇瓣一抹艳色,在皑皑白雪之中更是显得秾丽潋滟,端端站着就是一幅高贵威仪之姿。

    相较而言,那双水莹莹的眼,倒因为过于澄澈无杂尘而显得格格不入。

    可是,他最爱这双眼,因为满目笑意皆予他一人。

    见张福沅一直盯着她不言不语,秦越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语气柔柔:“走么,夫君?”

    “走。”张福沅放下书,大步朝秦越走来。

    临到人跟前,他又垂眼看了许久——若非这是越儿花了数小时准备的妆,他真想就此亲乱,尤其是她唇上的艳色,想都吃进去。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十分规矩地抬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碎发,又接过季良递来的面具,替秦越绑上。

    张福沅今日穿的是与秦越袄上一样的群青色衣袍,将两鬓长发挽在脑后,整个人都散发着青涩褪尽后的沉稳。

    他将另一个面具罩在了自己脸上,与秦越的一样,都是遮上半边脸的银色面具。

    又接过大氅,帮秦越系紧。

    自己也披上一件,秦越踮着脚,给他的大氅系了个蝴蝶结。

    高阔的朱漆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跨过门槛。

    将近两个月,秦越终于踏出了这道门。

    外头凛冽的风灌进肺腑,冷的刺骨,却是新鲜的。

    苍茫的暮色中,两个身影一沉稳一跳脱,在寒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转瞬间又被簌簌落下的雪抹去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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