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杯茶壶的坠地声和惊叫声混成一片，宋思瑶也脚步一滞看傻了眼，唯独余小岛这个当事人面无表情地呆立原地，像一只梗脖子的傻鸵鸟。
很奇怪，她并没有任何灼热烫伤的痛感。
奶茶壶翻倒时精准地砸在小岛右小腿腹处，热汩汩的奶茶泄洪一样直往脚脖子灌，校裤挺争气，因为涤纶面料不怎么吸水，反倒是那双防冻脚特意穿的海绵宝宝版胖胖棉鞋，咕嘟咕嘟迅速涨发成一个泡面馒头，小岛莫名产生一种踩进泡脚桶的错觉，热乎乎还挺舒服——除了有点黏。
“宋思瑶你怎么回事！”许清晨一脸怒气地冲进人群，扒开李媛和姚文芳，趁小岛没反应之前一把把她抱到高斯作画的位置，那儿最近。
小岛人挪位了，目光还直勾勾停留在地板那滩被浪费的奶茶上，她半躺半靠住椅背，心疼地皱了皱眉，哎，好可惜。
许清晨蹲下身，抬起余小岛两条小腿左右晃了晃，发现茶壶挺长眼，只盯右脚灌，左脚除了溅上几滴奶茶花，受灾并不严重。
“还溅着哪儿了？”许清晨急急燥燥地又看了两圈，生怕他这个庸医漏了哪处隐形伤口。
被这么多人围观，小岛有些不好意思，她赶紧摇头，“没有。”
许清晨明显不信，且从她微蹙的眉头得出判断，某人死鸭子嘴硬，压着疼不肯说。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声音却温柔了几分，“烫不烫？疼不疼？”
小岛继续摇头。
“你都冒烟了还说不烫！”许清晨生气地吼道，“让我小心点，自己怎么不知道小心？”
天上掉鸟屎，你能躲开？小岛气得大叫：“我怎么小心......？
不等小岛说完，许清晨粗暴地扛起那只独具奶茶风味的小腿，架在自己半蹲的膝盖上。
“哎不行，我裤脚湿——”小岛一惊，吓得赶紧坐起。
你做什么？就不怕浸一浸，泡一泡，也变成奥利奥？
小岛试着抽出腿，可是许清晨力气太大，小岛蹬来扯去，翻滚地像碳炉上的一只烤羊腿，无济于事。
许清晨膝盖处很快被洇出一大块奶茶渍，可他毫不在意，一手压住小岛膝盖骨，又抬起另一只手，看样子想要抓住小岛乱动的脚踝。
出乎意料地，许清晨停住了动作。
余小岛没穿袜子，原本纤细而洁白的脚踝此刻变成了一只阿尔卑斯焦糖味棒棒糖，还被热融了，啪嗒啪嗒直滴水。
许清晨抬起眼皮看了小岛一眼，目光又落回脚踝处，一言不发。
......你到底要干嘛？
这么多人呢，你......你注意点影响。
许清晨忽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很轻，几不可闻，是小岛感觉到的。
少年鲜衣怒马，情感表现方式向来张扬豪放，小岛的潜意识里，许清晨会大笑大叫，大骂大闹，可叹息不属于他。
他很无奈吗？
什么事能让许清晨感到无能为力呢？
小岛不乱动了，她微微张开嘴巴，小声道，“我真的不疼。”
许清晨抬了抬眉头，“疼就告诉我，不用忍。”
小岛很乖地点了一下头，还笑了一下。
许清晨突然提高声音，意有所指地斜视后方，“要是有人真想怎样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小岛：“......”
这才是许清晨。
人群里传来一个硬邦邦的声音：“我又不是故意的。”
小岛相信宋思瑶不是故意的，毕竟砸这么准，要点本事。
有那功夫埋怨，不如想想该怎么办，裤子能撑到下午放学，可是鞋子......？
去哪儿骗双鞋呢，小岛正思考，忽觉小腿一凉，“哎我的裤子——”
许清晨竟然把她的裤管推了上去，完蛋，没穿秋裤！
小岛警觉地四下环顾一圈，失落地收回目光。
或许是因为半条腿裸露在寒风中，小岛感觉有点冷。
“给我看看腿有没有烫伤。”许清晨凑近仔细检查一遍，幸好，面前这截莲藕一点儿没红肿，修长白嫩，许清晨赶紧敛回目光，不敢多留一刻。
小岛松了一口气：“你看吧，生的，没熟。”
这下能放我走了吧，小岛刚试着动一下腿，腿骨就被用力一压，下一秒，奶茶味泡面馒头直接被扯去，通红的脚巴子赤裸地曝光于青天白日之下，红通通的比冬天红缨萝卜还要鲜艳耀眼。
许清晨倒吸一口冷气，暴躁戾气瞬间窜出眉心，“这叫不烫！你傻孢子啊？”
“孢子不知道疼？”小岛反问一句，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你......不嫌臭吗？”
许清晨气到无语，转头喝道：“宋思瑶你走路能不能长点眼？”
“你凶什么凶！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宋思瑶接连被怼，像个濒临爆炸的气球一戳即破，“再说你没长耳朵？她说不疼！”
“烫成这样能不疼？”许清晨朝红缨萝卜一指，怒道，“你给我烫一个试试？”
“许清晨你有病！你跟我吼什么？烫你身上了吗？心疼啊？”宋思瑶脑袋被气成一团浆糊，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此言一出，群众们雪亮的眼睛全部聚焦在许清晨身上。
许清晨浑然不在意，反倒轻笑了一声，言语极为挑衅，“是，我心疼，怎样？”
他这话明明是对宋思瑶说的，可目光却深深看向小岛，听上去好像还有那么几分欢喜。
“你——”宋思瑶又惊又气，她看向李媛和姚文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算什么？表白？许清晨你简直狗胆包天！
就在这时，中心舞台传来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中场演出即将开始！
这鼓点来得太及时，掐着点儿拯救小岛于水火之中，小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琦琦！是琦琦！”
“坐好！”许清晨一喝，小岛心虚地缩了回去。
人群中逐渐有人离去奔向舞台，还有部分吃瓜群众好奇剧情下一步走向，仍杵着不动。
“高斯你快把——”
小岛本想让高斯把许清晨一块儿带去给司琦琦加油，谁知高斯心急，一听见鼓点，腿就像陀螺被抽了一鞭，呼啦呼啦地转跑了。
小岛懊恼地偏过头，避开许清晨的视线，人群又传来窃窃私语声。
小岛厌倦地抬了抬眼，前方拥挤的摊位好像豁开一亮口，人群向两边闪开，方南山清瘦的身影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许清晨一抬眼，心安了，忙不迭高高翘起那只散发着奶茶芬芳的红缨萝卜朝定海神针吐槽，“你瞧瞧，烫成这样她跟我说没事。”
许清晨！这是我的脚巴子！不是什么鲜花蛋糕！给这个瞧，那个瞧！很美吗？
还有，你看看你吊我的姿势，像不像活羊宰杀现场！
我不要脸的啊！
此时此刻，小岛好想找个地洞连人带椅一起钻进去，坟也行。
方南山平静地看了一眼，抬手交给许清晨两个保鲜袋做的冰包，“给她敷一下。”
“我怎么没想到！”许清晨后知后觉地一巴掌拍向后脑勺，又问，“哪儿来的冰？”
方南山看他一眼：“你带来的。”
许清晨：“......”
方南山转向人群，冷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想买菠萝包的同学可以半个小时后再来，我们得去趟医务室。谢谢！”
又散去了一大半人群，唯独几个许清晨的小迷妹坚持留下来看戏，还美名曰可以为许司令无偿提供帮助。
方南山没拒绝，朝她们微笑了一下，“谢谢。”
他拖来一把椅子塞到许清晨屁股下，又取来一盒抽纸，交待许清晨：“你把她的脚放平，我给她擦干净后，你送她去医务室。”
“听见没？配合点！”许清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捏了一下小岛脚踝以作警示。
小岛生无可恋地往椅背上一靠，彻底摆烂。
很快，脚底一阵寒意袭来，红缨萝卜被许清晨用两个冰袋夹成一款奶茶风味冰冻三明治。
方南山把小岛裤腿挽平，纸巾吸附几次后，裤腿的奶茶基本被擦干，正准备给小岛擦脚，小岛突然抽搐了一下。
这抽动极为明显，许清晨和方南山同时惊道：“怎么了？”
小岛坐直身体，悄悄地抽回脚，指向冰袋，“寒邪侵体。”
趁两人没反应之前，小岛扯过方南山手中纸巾，三两下清理干净脚巴子，“嗖”地单脚立起就要把红缨萝卜往海绵宝宝里塞，“我好了，没事了，不疼不痒不需要去医务室。”
“别动！”许清晨和方南山同时喝道。
“啪叽”——海绵宝宝溅出两股咖啡色热流，平均分配地喷向许清晨左裤腿和方南山右裤腿。
这回没等两人喊，小岛自觉地坐了回去。
方南山抬起小岛小腿，重新扯来纸巾擦干，然后脱下外套，裹粽子一样把小岛的脚包了个严严实实，他和许清晨对视一眼，许清晨立刻会意半蹲下身。
“走，背你去医务室。”许清晨拍了拍肩膀，示意余小岛爬上来。
“不要！”小岛缩起脑袋瑟瑟往椅背躲，你当我傻！这么多双眼睛，你背谁谁社死！死无葬身之地！
许清晨沉下脸，“你烫着了，就应该去医务室。”
“就不去！”犟驴“达咩”。
许清晨看得好笑，“怎么，我身上长刺？”
小岛摇头。
许清晨又问：“我没背过你？”
小岛抬了抬眼皮，又迅速收回，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此一时，彼一时。”
“哦，”许清晨拉长音调，“照你这个意思，彼时你有求于我，此刻我有求于你，是吧？“
小岛居然嗯了一声。
许清晨乐了，转向方南山，“你瞧瞧你家这个小无赖，她烫伤了，还得让我们俩求她去医务室，比我家老太太还难伺候。”
方南山这才看向余小岛，温声道，“听话。”
小岛憋屈地跳上了许清晨的背，她趴在许清晨肩膀上，抬眸问方南山：“我鞋子怎么办？”
“我背你，不用鞋！”许清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小岛冲他：“我去厕所，你也去？”
许清晨：“......你给我憋着！”
“去吧，我来处理。”方南山轻声道。
小岛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许清晨背起余小岛前脚走出摊位，宋思瑶的声音像个炸雷轰地响起，“方南山，余小岛真是你亲妹妹？”
小岛的身体陡然一僵，几乎在同时，许清晨脚步一刹拧眉喝道，“你怎么知道？”
小岛默默闭上眼，许聪明同学，谢谢你，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了。
话刚出口，许清晨就意识到问话方式暴露了答案，因为宋思瑶再次贡献出她口吞鹅蛋的表情包。
许清晨懊恼地哎了一声，撂下烂摊子，掉头就跑。
隔着人群窸窸窣窣的窃语，小岛甚至没听见方南山的回应。她回头远远望了一眼，少年清瘦的身影单薄的如同一叶孤舟，随着人来人往潮涌潮动，逐渐模糊成黯淡的一个点。从此之后，她和那个点之间的关系定义，只能叫做亲兄妹。
“余小岛！你怎么样？严重吗？疼不疼？有没有起水泡？”
小岛耳边突然炸鞭似的响起一连串老妈子问候，万眷顶着一张火烧眉毛脸焦急地出现在眼前。
“哎——糖葫芦，”小岛一抬眼就瞧见了万眷手中的惊喜，“卷儿，你真好。”
抢草莓糖葫芦之前，小岛不忘捏捏万眷的小胖脸。
“看来没事。”万眷松了一口气，朝崔志平说道。
“你们俩不是回班了吗？”许清晨问。
“方南山说她被烫着了，让我过来看摊。”崔志平解释，“你送她去医务室吧，这边有我们。”
医务室位于体育场东北角，他们只需横穿操场从北门出口绕出即可到达，小岛趴在许清晨的肩头，像个倒挂的树懒，恨不得整个脑袋埋进许清晨的颈窝。
这个姿势让许清晨感觉......格外挑战。
幸好余小岛并没有挑战许清晨太久，很快她便发现，想象中被围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许清晨，”小岛微微抬起头轻声喊他。
“嗯？”许清晨嗓音闷在胸腔里低低应了一声，很轻，远不及他起伏的呼吸声。
或许是因为负重，那呼吸带着鼻音，格外沉重。
“你是不是绕路了？”小岛问。
许清晨轻垂下眼皮，眼角余光低低了她一眼，“嗯，那边人多，烦。”
小岛沉默了一会，又喊他的名字，“许清晨，”
“又怎么了？”语调拉得长，语气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小岛没回话，袖口轻轻覆上了许清晨额角，轻声问，“我是不是很重？”
许清晨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别乱动。”
小岛软趴趴地垂下脑袋，喃喃道，“你的头都流汗了......”
许清晨心下一暖，还晓得关心我。
小岛又一乐，“而我的脚却冻成了狗。”
许清晨：“......”
许清晨仰头深吸了口气，艰难地开口，“余小岛，你能不能别对着我的脖子说话？痒。”
“那你怎么不笑？”小岛很好奇，于是她对准许清晨修长的脖颈长长吹了一口气。
温软的气息贴过少年滚烫的肌肤轻轻一击，少年本就不坚固的城池一瞬间分崩离析。
许清晨突然掉头盯住她，面露凶光，“你再试试？”
小岛不敢了，她没见过许清晨这副模样，怪吓人的，她识相地将脸调个面。
他们穿过中心花园，小岛又问，“你说，咱们班那些同学真的全在教室刷试卷吗？”
“屁！你当他们一个个乖宝宝呢。”许清晨不屑道。
“那我怎么没瞧见他们来操场玩儿？”
许清晨哼了一声，“因为这帮孙子装逼，一个个躲在学校不同角落刷试卷，然后等月考完再显摆，我都没复习，考前还玩了半天呢。”
小岛被许清晨捏起嗓子学说话的样子逗笑了。
“笑了？”许清晨垂眸看了一眼某人黑溜溜的后脑勺，软下声音问道，“这回没别人在，你告诉我，疼不疼？”
小岛闻言迅速调过脸，十分注意地抬手隔挡于许清晨脖颈前，眨巴眨巴眼睛，“真不疼，我们能不去医务室吗？我不想去。”
“不行。”许清晨果断拒绝，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下一秒，一颗娇艳欲滴的红颜大草莓赫然出现在许清晨视线正前方，“给你吃草莓尖尖。”
许清晨完全无视香气诱人的草莓，他顿住脚步，偏过头，凉飕飕地看向小岛，“我劝你呢，别想这些乌七八糟的歪心思。”
“什么......歪心思？”小岛强词夺理，“你看，现在我哄你你又不要了。”
许清晨“嗤”地笑出声，他眼睫微垂，看向小岛的粽子脚，轻声问，“为什么不想去医务室？”
“就不想去。”小岛气鼓鼓地翻了个脸，闭上眼睛，彻底关闭了双方沟通渠道。
过了好一会，装死半路的余小岛突然感到许清晨手臂力度骤然增大，呼吸变得剧烈沉重，他们好像在爬楼梯，小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是回教室的路。
小岛向上攀了攀，试图让许清晨省点劲，趁许清晨爬到拐角处平稳过渡时，她歪过头，害怕许清晨听不见似的，特意凑近他耳垂，轻声唤他，“清晨哥哥，”
许清晨眉心一颤，一种不好的感觉紧随袭来，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耳垂，凑近小岛的嘴唇，不想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紧接着，少女的誓言顺着温热的鼻息一字不漏地坠入少年心底最深处那潭无人知晓的冰渊，许清晨哽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以后我也心疼你，我们要像我妈和你妈那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很奇怪，她并没有任何灼热烫伤的痛感。
奶茶壶翻倒时精准地砸在小岛右小腿腹处，热汩汩的奶茶泄洪一样直往脚脖子灌，校裤挺争气，因为涤纶面料不怎么吸水，反倒是那双防冻脚特意穿的海绵宝宝版胖胖棉鞋，咕嘟咕嘟迅速涨发成一个泡面馒头，小岛莫名产生一种踩进泡脚桶的错觉，热乎乎还挺舒服——除了有点黏。
“宋思瑶你怎么回事！”许清晨一脸怒气地冲进人群，扒开李媛和姚文芳，趁小岛没反应之前一把把她抱到高斯作画的位置，那儿最近。
小岛人挪位了，目光还直勾勾停留在地板那滩被浪费的奶茶上，她半躺半靠住椅背，心疼地皱了皱眉，哎，好可惜。
许清晨蹲下身，抬起余小岛两条小腿左右晃了晃，发现茶壶挺长眼，只盯右脚灌，左脚除了溅上几滴奶茶花，受灾并不严重。
“还溅着哪儿了？”许清晨急急燥燥地又看了两圈，生怕他这个庸医漏了哪处隐形伤口。
被这么多人围观，小岛有些不好意思，她赶紧摇头，“没有。”
许清晨明显不信，且从她微蹙的眉头得出判断，某人死鸭子嘴硬，压着疼不肯说。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声音却温柔了几分，“烫不烫？疼不疼？”
小岛继续摇头。
“你都冒烟了还说不烫！”许清晨生气地吼道，“让我小心点，自己怎么不知道小心？”
天上掉鸟屎，你能躲开？小岛气得大叫：“我怎么小心......？
不等小岛说完，许清晨粗暴地扛起那只独具奶茶风味的小腿，架在自己半蹲的膝盖上。
“哎不行，我裤脚湿——”小岛一惊，吓得赶紧坐起。
你做什么？就不怕浸一浸，泡一泡，也变成奥利奥？
小岛试着抽出腿，可是许清晨力气太大，小岛蹬来扯去，翻滚地像碳炉上的一只烤羊腿，无济于事。
许清晨膝盖处很快被洇出一大块奶茶渍，可他毫不在意，一手压住小岛膝盖骨，又抬起另一只手，看样子想要抓住小岛乱动的脚踝。
出乎意料地，许清晨停住了动作。
余小岛没穿袜子，原本纤细而洁白的脚踝此刻变成了一只阿尔卑斯焦糖味棒棒糖，还被热融了，啪嗒啪嗒直滴水。
许清晨抬起眼皮看了小岛一眼，目光又落回脚踝处，一言不发。
......你到底要干嘛？
这么多人呢，你......你注意点影响。
许清晨忽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很轻，几不可闻，是小岛感觉到的。
少年鲜衣怒马，情感表现方式向来张扬豪放，小岛的潜意识里，许清晨会大笑大叫，大骂大闹，可叹息不属于他。
他很无奈吗？
什么事能让许清晨感到无能为力呢？
小岛不乱动了，她微微张开嘴巴，小声道，“我真的不疼。”
许清晨抬了抬眉头，“疼就告诉我，不用忍。”
小岛很乖地点了一下头，还笑了一下。
许清晨突然提高声音，意有所指地斜视后方，“要是有人真想怎样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小岛：“......”
这才是许清晨。
人群里传来一个硬邦邦的声音：“我又不是故意的。”
小岛相信宋思瑶不是故意的，毕竟砸这么准，要点本事。
有那功夫埋怨，不如想想该怎么办，裤子能撑到下午放学，可是鞋子......？
去哪儿骗双鞋呢，小岛正思考，忽觉小腿一凉，“哎我的裤子——”
许清晨竟然把她的裤管推了上去，完蛋，没穿秋裤！
小岛警觉地四下环顾一圈，失落地收回目光。
或许是因为半条腿裸露在寒风中，小岛感觉有点冷。
“给我看看腿有没有烫伤。”许清晨凑近仔细检查一遍，幸好，面前这截莲藕一点儿没红肿，修长白嫩，许清晨赶紧敛回目光，不敢多留一刻。
小岛松了一口气：“你看吧，生的，没熟。”
这下能放我走了吧，小岛刚试着动一下腿，腿骨就被用力一压，下一秒，奶茶味泡面馒头直接被扯去，通红的脚巴子赤裸地曝光于青天白日之下，红通通的比冬天红缨萝卜还要鲜艳耀眼。
许清晨倒吸一口冷气，暴躁戾气瞬间窜出眉心，“这叫不烫！你傻孢子啊？”
“孢子不知道疼？”小岛反问一句，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你......不嫌臭吗？”
许清晨气到无语，转头喝道：“宋思瑶你走路能不能长点眼？”
“你凶什么凶！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宋思瑶接连被怼，像个濒临爆炸的气球一戳即破，“再说你没长耳朵？她说不疼！”
“烫成这样能不疼？”许清晨朝红缨萝卜一指，怒道，“你给我烫一个试试？”
“许清晨你有病！你跟我吼什么？烫你身上了吗？心疼啊？”宋思瑶脑袋被气成一团浆糊，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此言一出，群众们雪亮的眼睛全部聚焦在许清晨身上。
许清晨浑然不在意，反倒轻笑了一声，言语极为挑衅，“是，我心疼，怎样？”
他这话明明是对宋思瑶说的，可目光却深深看向小岛，听上去好像还有那么几分欢喜。
“你——”宋思瑶又惊又气，她看向李媛和姚文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算什么？表白？许清晨你简直狗胆包天！
就在这时，中心舞台传来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中场演出即将开始！
这鼓点来得太及时，掐着点儿拯救小岛于水火之中，小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琦琦！是琦琦！”
“坐好！”许清晨一喝，小岛心虚地缩了回去。
人群中逐渐有人离去奔向舞台，还有部分吃瓜群众好奇剧情下一步走向，仍杵着不动。
“高斯你快把——”
小岛本想让高斯把许清晨一块儿带去给司琦琦加油，谁知高斯心急，一听见鼓点，腿就像陀螺被抽了一鞭，呼啦呼啦地转跑了。
小岛懊恼地偏过头，避开许清晨的视线，人群又传来窃窃私语声。
小岛厌倦地抬了抬眼，前方拥挤的摊位好像豁开一亮口，人群向两边闪开，方南山清瘦的身影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许清晨一抬眼，心安了，忙不迭高高翘起那只散发着奶茶芬芳的红缨萝卜朝定海神针吐槽，“你瞧瞧，烫成这样她跟我说没事。”
许清晨！这是我的脚巴子！不是什么鲜花蛋糕！给这个瞧，那个瞧！很美吗？
还有，你看看你吊我的姿势，像不像活羊宰杀现场！
我不要脸的啊！
此时此刻，小岛好想找个地洞连人带椅一起钻进去，坟也行。
方南山平静地看了一眼，抬手交给许清晨两个保鲜袋做的冰包，“给她敷一下。”
“我怎么没想到！”许清晨后知后觉地一巴掌拍向后脑勺，又问，“哪儿来的冰？”
方南山看他一眼：“你带来的。”
许清晨：“......”
方南山转向人群，冷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想买菠萝包的同学可以半个小时后再来，我们得去趟医务室。谢谢！”
又散去了一大半人群，唯独几个许清晨的小迷妹坚持留下来看戏，还美名曰可以为许司令无偿提供帮助。
方南山没拒绝，朝她们微笑了一下，“谢谢。”
他拖来一把椅子塞到许清晨屁股下，又取来一盒抽纸，交待许清晨：“你把她的脚放平，我给她擦干净后，你送她去医务室。”
“听见没？配合点！”许清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捏了一下小岛脚踝以作警示。
小岛生无可恋地往椅背上一靠，彻底摆烂。
很快，脚底一阵寒意袭来，红缨萝卜被许清晨用两个冰袋夹成一款奶茶风味冰冻三明治。
方南山把小岛裤腿挽平，纸巾吸附几次后，裤腿的奶茶基本被擦干，正准备给小岛擦脚，小岛突然抽搐了一下。
这抽动极为明显，许清晨和方南山同时惊道：“怎么了？”
小岛坐直身体，悄悄地抽回脚，指向冰袋，“寒邪侵体。”
趁两人没反应之前，小岛扯过方南山手中纸巾，三两下清理干净脚巴子，“嗖”地单脚立起就要把红缨萝卜往海绵宝宝里塞，“我好了，没事了，不疼不痒不需要去医务室。”
“别动！”许清晨和方南山同时喝道。
“啪叽”——海绵宝宝溅出两股咖啡色热流，平均分配地喷向许清晨左裤腿和方南山右裤腿。
这回没等两人喊，小岛自觉地坐了回去。
方南山抬起小岛小腿，重新扯来纸巾擦干，然后脱下外套，裹粽子一样把小岛的脚包了个严严实实，他和许清晨对视一眼，许清晨立刻会意半蹲下身。
“走，背你去医务室。”许清晨拍了拍肩膀，示意余小岛爬上来。
“不要！”小岛缩起脑袋瑟瑟往椅背躲，你当我傻！这么多双眼睛，你背谁谁社死！死无葬身之地！
许清晨沉下脸，“你烫着了，就应该去医务室。”
“就不去！”犟驴“达咩”。
许清晨看得好笑，“怎么，我身上长刺？”
小岛摇头。
许清晨又问：“我没背过你？”
小岛抬了抬眼皮，又迅速收回，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此一时，彼一时。”
“哦，”许清晨拉长音调，“照你这个意思，彼时你有求于我，此刻我有求于你，是吧？“
小岛居然嗯了一声。
许清晨乐了，转向方南山，“你瞧瞧你家这个小无赖，她烫伤了，还得让我们俩求她去医务室，比我家老太太还难伺候。”
方南山这才看向余小岛，温声道，“听话。”
小岛憋屈地跳上了许清晨的背，她趴在许清晨肩膀上，抬眸问方南山：“我鞋子怎么办？”
“我背你，不用鞋！”许清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小岛冲他：“我去厕所，你也去？”
许清晨：“......你给我憋着！”
“去吧，我来处理。”方南山轻声道。
小岛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许清晨背起余小岛前脚走出摊位，宋思瑶的声音像个炸雷轰地响起，“方南山，余小岛真是你亲妹妹？”
小岛的身体陡然一僵，几乎在同时，许清晨脚步一刹拧眉喝道，“你怎么知道？”
小岛默默闭上眼，许聪明同学，谢谢你，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了。
话刚出口，许清晨就意识到问话方式暴露了答案，因为宋思瑶再次贡献出她口吞鹅蛋的表情包。
许清晨懊恼地哎了一声，撂下烂摊子，掉头就跑。
隔着人群窸窸窣窣的窃语，小岛甚至没听见方南山的回应。她回头远远望了一眼，少年清瘦的身影单薄的如同一叶孤舟，随着人来人往潮涌潮动，逐渐模糊成黯淡的一个点。从此之后，她和那个点之间的关系定义，只能叫做亲兄妹。
“余小岛！你怎么样？严重吗？疼不疼？有没有起水泡？”
小岛耳边突然炸鞭似的响起一连串老妈子问候，万眷顶着一张火烧眉毛脸焦急地出现在眼前。
“哎——糖葫芦，”小岛一抬眼就瞧见了万眷手中的惊喜，“卷儿，你真好。”
抢草莓糖葫芦之前，小岛不忘捏捏万眷的小胖脸。
“看来没事。”万眷松了一口气，朝崔志平说道。
“你们俩不是回班了吗？”许清晨问。
“方南山说她被烫着了，让我过来看摊。”崔志平解释，“你送她去医务室吧，这边有我们。”
医务室位于体育场东北角，他们只需横穿操场从北门出口绕出即可到达，小岛趴在许清晨的肩头，像个倒挂的树懒，恨不得整个脑袋埋进许清晨的颈窝。
这个姿势让许清晨感觉......格外挑战。
幸好余小岛并没有挑战许清晨太久，很快她便发现，想象中被围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许清晨，”小岛微微抬起头轻声喊他。
“嗯？”许清晨嗓音闷在胸腔里低低应了一声，很轻，远不及他起伏的呼吸声。
或许是因为负重，那呼吸带着鼻音，格外沉重。
“你是不是绕路了？”小岛问。
许清晨轻垂下眼皮，眼角余光低低了她一眼，“嗯，那边人多，烦。”
小岛沉默了一会，又喊他的名字，“许清晨，”
“又怎么了？”语调拉得长，语气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小岛没回话，袖口轻轻覆上了许清晨额角，轻声问，“我是不是很重？”
许清晨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别乱动。”
小岛软趴趴地垂下脑袋，喃喃道，“你的头都流汗了......”
许清晨心下一暖，还晓得关心我。
小岛又一乐，“而我的脚却冻成了狗。”
许清晨：“......”
许清晨仰头深吸了口气，艰难地开口，“余小岛，你能不能别对着我的脖子说话？痒。”
“那你怎么不笑？”小岛很好奇，于是她对准许清晨修长的脖颈长长吹了一口气。
温软的气息贴过少年滚烫的肌肤轻轻一击，少年本就不坚固的城池一瞬间分崩离析。
许清晨突然掉头盯住她，面露凶光，“你再试试？”
小岛不敢了，她没见过许清晨这副模样，怪吓人的，她识相地将脸调个面。
他们穿过中心花园，小岛又问，“你说，咱们班那些同学真的全在教室刷试卷吗？”
“屁！你当他们一个个乖宝宝呢。”许清晨不屑道。
“那我怎么没瞧见他们来操场玩儿？”
许清晨哼了一声，“因为这帮孙子装逼，一个个躲在学校不同角落刷试卷，然后等月考完再显摆，我都没复习，考前还玩了半天呢。”
小岛被许清晨捏起嗓子学说话的样子逗笑了。
“笑了？”许清晨垂眸看了一眼某人黑溜溜的后脑勺，软下声音问道，“这回没别人在，你告诉我，疼不疼？”
小岛闻言迅速调过脸，十分注意地抬手隔挡于许清晨脖颈前，眨巴眨巴眼睛，“真不疼，我们能不去医务室吗？我不想去。”
“不行。”许清晨果断拒绝，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下一秒，一颗娇艳欲滴的红颜大草莓赫然出现在许清晨视线正前方，“给你吃草莓尖尖。”
许清晨完全无视香气诱人的草莓，他顿住脚步，偏过头，凉飕飕地看向小岛，“我劝你呢，别想这些乌七八糟的歪心思。”
“什么......歪心思？”小岛强词夺理，“你看，现在我哄你你又不要了。”
许清晨“嗤”地笑出声，他眼睫微垂，看向小岛的粽子脚，轻声问，“为什么不想去医务室？”
“就不想去。”小岛气鼓鼓地翻了个脸，闭上眼睛，彻底关闭了双方沟通渠道。
过了好一会，装死半路的余小岛突然感到许清晨手臂力度骤然增大，呼吸变得剧烈沉重，他们好像在爬楼梯，小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是回教室的路。
小岛向上攀了攀，试图让许清晨省点劲，趁许清晨爬到拐角处平稳过渡时，她歪过头，害怕许清晨听不见似的，特意凑近他耳垂，轻声唤他，“清晨哥哥，”
许清晨眉心一颤，一种不好的感觉紧随袭来，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耳垂，凑近小岛的嘴唇，不想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紧接着，少女的誓言顺着温热的鼻息一字不漏地坠入少年心底最深处那潭无人知晓的冰渊，许清晨哽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以后我也心疼你，我们要像我妈和你妈那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