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梦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眼前依稀还能看见银色竖条纹的花纹在扭动。

    她吓了一跳,后知后觉那可怕的嗜灵蟒已被她射杀,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一咕噜爬起来。

    殿内无人,她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断断续续的词句传进来。

    “……经此一役,殿下的亲卫兵已肃清,君后可以放心……”

    “……多谢梦将军此番救我儿性命……”

    “……在下这条命也是公主殿下救的,都是卑职本分……”

    阿梦听出说话之人是娘亲和师父,立刻光着脚噔噔噔跑出去,一头撞进娘亲怀里。

    “哎呦,这是醒了?怎么不穿鞋。”娘亲抚她的头,手很软很暖。

    “师父呢?”阿梦向娘亲身后张望,她还惦记着师父的伤。

    “梦将军来看过你,知道你没事就回去了,还给你放了三日假。”

    珠妙将阿梦抱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女儿,脸色不太好看。向来温婉的眉轻轻蹙着,似拢着一层愁云。

    阿梦感觉到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藏在衣服里,硬邦邦贴在她和娘亲胸口之间,硌得难受,便想勾出来看看。

    娘亲却按住她的手。

    “这是娘给你的护身符,不要给任何人看,记住了?”

    阿梦不解,但是她看娘亲面色憔悴,似不太舒服的样子,便乖乖点头,不去管那脖子上挂的东西了。

    鬼蜮是很少下雨的。

    银叶叮嘱阿梦,这几日都在殿内待着,千万不要出去。

    黑压压的宫殿门窗紧闭,宫娥们紧盯着,阿梦只要想去窗边看雨,就会被以各种理由哄回来。

    阿梦心中不爽,她想去找师父,以前若是师父跟她说容她三日休假,她只怕要开心死,可是如今却连一天都待不住。

    师父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又给他的心上人画了新的画?

    她装睡,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等宫娥们也开始忍不住打盹,才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将窗子轻轻推开一道缝。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鬼蜮幽蓝色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恐怖的褐红,瑰丽霞光似被乌云遮住,沉闷窒息。

    阿梦踮起脚尖,越过窗格,伸出手去接那黑暗中的雨丝。

    手心里猩红一片,黏腻湿冷。

    原来那外面下的,并不是雨。

    是血。

    整个鬼蜮,都被血雨笼罩。

    后来阿梦听说,广四将军的亲部谋反了,拥立广四的侄子攻打王城,企图杀了父王篡位。

    阿梦还听宫人们说,广四势大,父王当初之所以会重用师父,是想通过扶持师父来制约广四。而师父也没让父王失望,快速镇压了叛军,赶在天庭听到风声趁乱出兵之前,稳住了鬼蜮秩序。

    空气中的血腥味散了,连着几日躲在王城内不敢露头的宫人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银叶和碧螺非常高兴,喜滋滋说,梦将军这次立了头功,以后鬼将之首非他莫属。

    不知怎么,阿梦却有些闷闷不乐,高兴不起来,对银叶道:“那师父不就成了新的广四将军了?他以后也会被别人杀死吗?”

    银叶花容失色,忙俯下身捂住了她的嘴。

    “小殿下,快别乱说,咱们梦将军和广四怎么会一样呢,而且,他可是你的师父呀!”

    ……

    一晃二十年过去。

    鬼灵在鬼界会像人类一样慢慢生长,可是生长速度却比人类慢了很多。

    “殿下还不起么?回头又要被梦将军说了。”

    公主的扶桑殿内,一众小宫娥对着公主的寝榻唤了好久,里面也不见动静,只好将银叶请出来。

    银叶双手叉腰盯着床榻方向,续了口气,挽袖上前,去掀床上挂的帷幔。

    然而在她的手触碰到帷幔的瞬间,里面便传来一股力道,将帷幔左扯右拽,不让银叶得逞。

    银叶作为鬼后珠妙钦点的头号女官,这么多年在小公主身边既是照顾也是保护,自然有些本事。

    她反手一拨,准备卸了里面力道,谁知那帷幔竟是一下被卷成麻花,将银叶手腕死死缠住。

    “哎呀,殿下!”银叶娇喝一声,猛地发力,只听撕拉一声,帷幔在她们两人的绞力之下,碎成漫天布片,天女散花般飘落下来。

    露出里面一张双目圆瞪的俏丽脸庞。

    白驹过隙,阿梦已然从那个圆圆的小团子,成长为人类十一二岁小女孩的模样,褪去了娇憨圆润,一张瓜子脸渐渐出落成美人坯子。

    “哼,我才不想见他!谁让他不带我出征!”小姑娘负气地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打定主意今天不去演武场。

    银叶叹气:“殿下,梦将军也是为了你好呀。沙场上不长眼,您金枝玉叶的,别说梦将军,就是君后和君上,也不会同意您去的呀。”

    “都说学以致用,若是只能困在这宫里,那我日日苦练有什么用?还不如天天吃喝玩乐睡大觉。”

    银叶给底下的宫娥们使眼色,宫娥们立刻奉上洗具衣饰等物。

    “我的小殿下,你可知道这次天庭主帅是谁?太子临深!上一回临深率军,可是险些让咱们陛下全军覆没的呀!”

    银叶从托盘上拿起一把梳子,一边给小公主梳头一边哄劝。

    “你留在家里好好修炼,等以后碰到那种不是这么凶险的战役,再让梦将军带你去历练。”

    “这次……很凶险么?”

    阿梦歪过头,余光里看到桌案上的花瓶,里面插着的是每日早晨,师父送他的花。

    如今正是曼陀罗盛开的时节,花瓶里的花也从前段时间的紫色鸢尾替换成了红色的曼陀罗。

    在鸢尾之前,花瓶里插着的是牡丹,再之前是桃花,那是阿梦最喜欢的花。

    “自然凶险了!我有个远方堂兄在军中,此次出征名单里有他,听说连遗书都写好了呢。”

    这时外面有宫人进来,送来了一支新鲜的曼陀罗。

    阿梦立刻敏锐地问:“师父呢?”

    平日师父都是亲自来送花的,这么多年,只要他在王城,就一定会亲自送,风雨无阻。

    宫人回话道:“出征的日子改了,梦将军眼下正在北冥门外点兵,眼瞅着就要拔营了!”

    “快快快!快快快!”

    阿梦催促着宫人,飞速洗漱,穿衣,束发。

    她一路跑得飞快,撞翻了宫娥手中捧的食盒,衣袂带起的风拂落花木上晨露,就连银叶为她插上的蝴蝶簪子都跑掉了,

    “师父!”

    气喘吁吁赶到北冥门外,三军列阵,她已经要断气了,只能远远地喊一声。

    坐在战马上的银面将军拨转马身回过头。

    这二十年,作为鬼灵的他也在成长,已从当年稚气未脱的少年变为青年,更高大了,肩膀也更宽阔。

    阎烈在给出征将领敬酒。

    阿梦缓过来一口气,又没命地奔上前去,大喊着师父。

    “阿梦,大军出征在即,不要胡闹。”阎烈斥责。

    “父王,我也要去!我要跟着师父去杀天兵!”小女孩嫩生生的声音传得极远。

    鬼兵将们哈哈笑,有人道:“真不愧是王女,有胆识,有气魄!”

    阎烈也是颇为得意,嘴上却凶狠:“你去什么你去,快回你娘那里去!”

    他命人把公主送回宫。

    阿梦却冲上前,搂住师父坐骑的脖子耍浑。

    同样带着银面的亡灵马跺了跺蹄子,非常识时务地不敢对公主殿下尥蹶子。

    阎烈怒了,打算下马来亲自抓人。

    梦将军道:“陛下,此次不知归期,课业上的事还需要再嘱咐些要领,容臣与公主说几句话。”

    阎烈怒瞪小公主一眼,摆摆手,示意师徒俩去一旁说话。

    “阿梦,师父不在时,也不要荒废了修炼。”

    “知道知道。”小姑娘回答得敷衍,专心致志低头解着脖子上的什么东西。

    终于解下来了,是一块莹透碧绿的玉吊坠。

    她翘起脚跟,伸长了胳膊,好不容易才将吊坠挂到将军的脖子上。

    “这是娘亲给我的护身符,我从没让别人看过,今天送给师父,一定会保护你平安归来的!”

    银面将军身体微僵,正要将东西摘下来还给她,“殿下,这太贵重……”

    可是小公主却好像早已预料他会拒绝,一溜烟跑了。

    一边跑还一边冲他挥手:“师父早些凯旋,到时候来考验我修为,我若通过了,答应下次带我一同出征呀!”

    阿梦怕被父王骂,一路跑回宫殿。

    却没注意到经过父王阎烈身边时,对方倏然向她射过来的狰狞目光。

    还有三军将士疑惑的窃窃私语。

    咦?哪里来的天神气息?

    好像……

    好像是……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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