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蒙蒙亮,集市上又响起了些许嘈杂声。

    丹房之中,鸟鸟蹲在炉子旁边的小板凳上,眯着眼睛烤火,偶尔觉得火苗暗了,还会用翅膀扇上一扇。

    对面的房间里,持续小半夜的细微动静,早已经安静下来。

    幔帐间,梵青禾躺在外侧,被子盖到了下巴处,只露出修长睫毛与高挺鼻梁,在听到集市里的细微嘈杂声后,皱了皱眉,而后便慢悠悠睁开了眸子。

    昨天喝了点酒,早晨起来难免有点头疼,梵青禾脑子望了眼屋里,想抬手柔柔眉心,忽然又发现了情况不太对劲!

    背后暖烘烘的,好像靠在男人怀里……

    梵青禾表情微僵,脑子也迅速清醒过来,略微撩起被子查看,可见她缩在男人胳膊间,一直大手从脖子下绕过去,刚好落在身前,捂着她的良心,握了个满满当当……

    !

    梵青禾瞳孔微缩,第一时间都没敢乱动,迅速回想起昨天晚上的经历:

    女王爷突发奇想,缠着让她教学,但女王爷非常笨,老是做错,她只能换着来回教,因为酒局上贪杯,后来有点晕,在看着女王爷练习的时候,眼皮打架靠在跟前睡着了……

    我怎么能睡着?!

    梵青禾感觉自己简直心大,做这种事情竟然都能睡着,教完了不走,不就成留下来过夜了。

    梵青禾小心感受了下,发现除开良心上的手,身体倒也没有其他异样,心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都这样了,我怎么能松口气?!

    梵青禾心里一团乱麻,都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她悄悄回头看了眼,可见夜惊堂保持着昨天的模样,还躺在后面当工具人,唯一区别仅是左手搂着她,右手搂着酣睡的女王爷……

    梵青禾轻咬下唇有些羞恼,但也不敢把人吵醒了,小心翼翼把胸口的手移开,而后起身套上鞋子,把裹胸拉起来遮挡好,轻手轻脚朝着外面走去。

    床榻间,夜惊堂本来一手一个,左边忽然一空,哪怕睡的再死,也该被惊醒了。

    他睁开眼眸,发现梵姑娘抱着裙子,鬼鬼祟祟走出了门,脑子也清醒过来,暗暗呼了口气,转头看向里侧,可见大笨笨枕在他胳膊上,背对着他睡得正熟,透过掌心的酥软温度,能清晰感觉到平缓的心跳。

    他见此也没惊醒,动作轻柔把手抽开,将被子裹紧后,才穿上了衣袍。

    哗啦啦~

    东方亮起霞光,幽静小院里传出细微水花声。

    夜惊堂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见青禾在耳房中洗漱,也没跑进去打扰,自己在水井旁打了桶水洗漱。

    丹房中的鸟鸟,此时已经有点困了,发现夜惊堂出来,就迅速小跳到跟前,用爪爪在夜惊堂靴子上踹了下:

    “叽!”

    夜惊堂抬手揉了揉大鸟安慰道:

    “辛苦啦,待会睡醒了带你去吃烤驼峰。”

    “叽~”

    鸟鸟听见这话,看了一晚上炉子的恼火当场就没了,用脑袋蹭了蹭夜惊堂,而后倒头就睡,差点栽进盆里。

    夜惊堂摇头轻笑,捧着鸟鸟来到丹房中,放在了篮子里睡觉,而后便在炉子前坐下,用烧火棍拨弄了几下。

    吱呀~

    片刻后,梵青禾端着水盆从屋里出来,发现夜惊堂在丹房坐着,脚步微顿,眼神明显有点躲闪。

    不过事情都做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她想躲也躲不开,为此咬牙压下杂念后,把水倒掉,还是做出无事发生过的模样,缓步走进屋里:

    “我来看着就行了,你要是没事,去外面吃饭吧,顺便打探下城里的消息……”

    说话间走到药架前,拿起小秤称量药材,摆出了一副‘我很忙’的模样。

    夜惊堂转头看了看曼妙背影,稍作斟酌,起身走到了背后。

    ?!

    梵青禾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肩膀微微一缩,不苟言笑的表情化为紧张,迅速转过身来,从旁边拿起切药材的小刀:

    “你……伱过来做什么?”

    夜惊堂神色如常,把小刀捏着抽出来,丢到了一边,低头看着满是无措的脸颊:

    “我能做什么?聊聊天罢了……”

    “你……”

    梵青禾发现腰被搂住,眼底顿时慌了,用手轻推胸口:

    “我都和你说了,我是大夫,病不忌医,才教靖王帮你,你岂能如此得寸进尺……”

    夜惊堂双手扶着着腰一托,就把梵青禾托的双脚离地,坐在了后面的台子上。

    他松开手,撑着案台,把梵青禾围在中间,彼此四目相对:

    “女儿家清白大于天,我起初阴差阳错占了那么多便宜,你不想放在心上,我便也不好主动提。但现在都这样了,我总不能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如果真当做事急从权,梵姑娘心里恐怕也会留下心结,觉得我不负责……”

    “谁留心结?我没觉得你不负责,你让开!”

    梵青禾想跳下来往外跑,却被夜惊堂堵着走不掉。

    夜惊堂倒也没强行乱来,只是把梵青禾拦着,想了想道:

    “西海诸部有五族之盟,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儿,梵姑娘按规矩,应该会当王妃对不对?”

    “什么王妃?西北王庭若是还在,我算你姨!你……”

    话没说完,梵青禾自己先脸色涨红,觉得这话有点离谱。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你要是喜欢我叫姨……”

    “你住嘴!”

    梵青禾性格其实挺泼辣,只是在夜惊堂面前表现不出来罢了,此时被逼急了,也不管那么多了,从腰后摸出两根针:

    “西北王庭都没了咱们只是有点交情的陌路人,你让不让开?再不让,我就回冬冥山不帮你了!”

    夜惊堂也不躲,只是反问道:“意思是我让开你以后就不回冬冥山,一直跟着帮我?”

    ?

    梵青禾眨了眨眸子,觉得这话似乎是在下套,她想了想:

    “我是冬冥部的祝宗,怎么可能不回去,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诶?!”

    话音未落梵青禾便瞧见面前的俊朗公子,往前凑了过来,看模样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她心中一慌,连忙按住夜惊堂额头:

    “你不许动!我……我也不是说非要散伙,我是冬冥部的族长,目的是想重建西北王庭,让族人不用再受北梁欺负。

    “你是亱迟部后裔,要是能抗起祖辈重担,庇护冬冥部,我自然得遵守祖辈盟约,嗯……我就算不想当王妃,为了族人着想,也不能不顾大局不是……”

    夜惊堂若有所思点头:“意思是,只要我把北梁挡住,梵姑娘就嫁给我当小媳妇?”

    “……”

    梵青禾确实是这么个意思,自然不能摇头,她稍作斟酌: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局势未定,我哪里知晓日后何去何从。现在西海各部,还是被左贤王压着不敢造次,你至少得威望比左贤王高,我才……才……”

    梵青禾虽然挺逆来顺受的,但性格还是属于比较野的姑娘,说不下去了,便强行跳下来,把夜惊堂外开挤:

    “反正现在我们只是互帮互助,本姑娘医者仁心,不想你出事,才不计代价帮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呵……”

    夜惊堂只是开几句玩笑罢了,被梵青禾贴着蹭了两下后,也没再故意调侃,还是让开了些。

    梵青禾连忙从身侧钻出去,脸色涨红跑到炉子跟前,打开盖在检查:

    “你出去买点吃的,站在这里我没法静心,要是炸炉了可别怪我。”

    夜惊堂确实有点饿,当下往门外走去:

    “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梵青禾确定夜惊堂出门后,迅速跑过去把门关上,才暗暗松了口气……

    ——

    天琅湖一战已经过去两天,师道玉等主力全数折戟,夜惊堂也暂时撤出,湖面上再未掀起过撼天动地的大风波,但也并未因此平静下来。

    虽然大头没抢到,但左贤王为了掩人耳目,表现出‘龙困浅滩、无计可施’的模样,安排了少量人手,如蚂蚁搬家般携带微量雪湖花,尝试往湖东护送。

    这些队伍能抵达的很少,大部分出城不过几十里,就被群狼洗劫,只能丢掉货物保命;而江湖人拿到了手,想走出天琅湖也没那么容易,整个冰原基本上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南北江湖人的厮杀争夺。

    黄昏时分,天琅湖东侧的冰原上,数名江湖人在无尽冰面上追逐,最前方的老者,抓着个布包,而后方则是持五花八门兵器的南北武夫,遥遥便能听到呼喊声:

    “见者有份,你这老不死还想独吞?”

    “就他娘两钱雪湖花,这么多人怎么分?你把后面人解决,咱们对半……”

    ……

    而天际线的尽头,一匹白色大马迎风而立,马侧挂着两柄寒铁长锏,在阳光下散发着些许金属色泽。

    面带玉甲的平天教主,在冰面上负手而立,遥遥眺望,天生带着三分高冷的嗓音,轻声说着:

    “北梁石狮斋的吴老二,他不是自号‘酒中仙’,只对好酒感兴趣吗,怎么跑来天琅湖,抢起了雪湖花?”

    身后不远处,身着青衣头戴斗笠的高挑女侠,对江湖纷争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低头看着冰面之下的鱼儿:

    “我听水儿说,此人往年还劫过右贤王送的生辰纲,盗走了几坛夜白头;现在被追的抱头鼠窜,难不成是受了暗伤?”

    “身法比你好,宗师还是当得起,不像是有暗伤。”

    “……”

    骆凝表情微凝,转过头来,想反驳心直口快的白锦两句,但仔细打量,发现那到处乱窜的老头子,身法确实在她之上,便又淡淡哼了声:

    “那你觉得他抢雪湖花做什么?”

    “兴许是想拿雪湖花泡酒,这种酒蒙子,和璇玑真人一样,干出什么离奇事都不算稀奇……”

    薛白锦身为南朝俗世江湖霸主,此行到天琅湖来,目的是单刷左贤王,从而顺理成章打出武圣的名号。

    虽然她对雪湖花也感兴趣,但这种两国帝王势在必得的东西,她作为反贼头子,拿多了会引火烧身,太少也没出手的动力,在聊了片刻后,便想和骆凝继续出发。

    但薛白锦还未翻身上马,就发现已经追到远处的一队人,在冰原尽头停了下来,而后晴空之下就传来几声爆响:

    嘭嘭——

    冰原尽头掀起了些许尘雾,而后几道人影就一哄而散,往周边亡命奔逃。

    骆凝看不太清楚,便拿出了望远镜望向那边,却见冰原尽头有一支马队行来。

    马队有十余人,身上穿的全是制式衣袍,看起来像是官府中人为首三人身着青袍、头戴纱帽,在击伤两个江湖人后,并未追击,而是望向了她这边。

    虽然距离甚远,但骆凝还是感觉到了几分阴森感,她眉头一皱,把望远镜放下来,询问道:

    “这三个人看起来不一般,是什么人?”

    薛白锦一直望着那边,略微斟酌后,回应道:

    “好像是‘燕都十二侍’,梁帝身边的太监,和曹千岁一样负责护卫皇帝,往年从不离开皇城,这怎么来了天琅湖……”

    骆凝江湖履历终究没薛白锦多,闻言疑惑道:

    “这些人很厉害?”

    薛白锦摇了摇头:“也就那样。据传这些人是北梁朝廷用秘药培养出来的死士,根骨强横不惧疼痛,六识远超常人,寻常江湖人根本对付不了,但放在我手中,也顶多起个拖延几招的作用。”

    骆凝见也不是很厉害,询问道:

    “我们好像被盯上了,走还是?”

    薛白锦和北梁朝廷又没什么仇怨,见对方只是遥遥观察,她也没有上去来句‘你瞅啥’的闲心,翻身上马道:

    “事不关己,走吧。夜惊堂不是在天琅湖劫道吗,怎么找了半天都不见踪影。”

    骆凝跟着上马,坐在了背后,环视无尽冰原:

    “天琅湖这么大,怎么可能刚好遇上,再找找,鸟鸟要是看到我们,肯定会过来领路。”

    薛白锦因为江州的经历,说实话不怎么想见夜惊堂,但夫人想念野男人,她这当相公的也不能拦着不让见,当下也没再多说,轻“驾~”一声后,便继续往冰原深处行去……

    ……

    ——

    黄昏时分。

    随着天色渐暗,东市内慢慢亮起灯火,小南街附近一家做烧烤生意的酒楼中,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

    酒楼二层的雅间内,摆上了一大盘驼峰肉,鸟鸟蹲在桌子上,和过年似得眯眼摇摇晃晃,让两个姐姐喂饭。

    而身着黑袍的夜惊堂,则在窗口负手而立,听着来往贩夫走卒的闲谈:

    “真是胆大包天,听说今天王府派出去七只队伍,都在天琅湖上被抢了,有一支甚至在城外三五里的地方被劫,这和骑在王爷头上拉屎有什么区别……”

    “王爷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江湖贼子如此放肆,就不去治治?”

    “唉,这不是守着雪湖花吗,夜惊堂都没落网,王爷不能擅离职守……”

    “我听说今天中午,王爷震怒之下,已经提着枪准备出城了,邢大人他们跪在地上劝阻,才把王爷劝回去……”

    ……

    梵青禾在冷静了一个白天后,此时已经压下了乱七八糟的心念,坐在桌上旁听片刻,开口道:

    “这群江湖人如此放肆,就不怕真激怒左贤王?城外三五里,左贤王一眨眼就过去了……”

    东方离人坐在跟前给鸟鸟夹菜,回应道:

    “左贤王根本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他能一眨眼去城外,夜惊堂就能一眨眼进刑狱,不说城外三五里,就算有人在城内兴风作浪,左贤王都不一定会露头。”

    夜惊堂回到桌前坐下,拿起酒壶给两个姑娘斟酒:

    “昨天我拦住了左贤王府的管家,得知左贤王让家里收拾了东西,似乎准备出门。要是左贤王这两天真怒火中烧出了城,那这事儿就有说法了……”

    东方离人蹙眉道:“那管家会不会把此事禀报左贤王?”

    梵青禾挠着鸟鸟肚子,闻言摇头道:

    “左贤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曹阿宁他们被留在平夷城,不准折返,便是防止有人在外被策反,回来充当眼线;管家被不知名贼子堵住,又毫发无损回了王府,不用想都知道泄密了,李贤又不傻,哪里敢主动禀报。”

    东方离人想想也是,转而道:

    “左贤王按兵不动太久,圣上可就到旌节城了,到时候率军北伐就是一声令下的事情,左贤王想走都没法走了,想出城这几天应该就会有动作。天琅珠炼好还要多久?”

    梵青禾见鸟鸟已经吃撑了,便起身道:

    “今晚上就能下雪湖花,只要凝珠就成了。火候快到了,咱们回去吧。”

    夜惊堂见此也没多说,起身结账后,和两个姑娘一道再度返回了药坊……

    ———

    确实没多少对手了,篇幅长度应该和前两本书差不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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