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源带着人在陵园那臭味熏天的水沟里翻了半天，才发现了几个可疑的烟头，不过时间太过久远，烟头丢弃的时间无法确定，他回家洗个澡的工夫又被人叫过去分拣证物，根据烟头的长短、品牌、腐烂程度、烟叶留存数量来判断主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的垃圾。
“我搞不懂了，DNA鉴定不是已经在做了吗？还有为什么我们搞外勤的要来垃圾分类啊？合着我外勤二队就是块砖，哪里缺就往哪搬呗？”朱长源皱着鼻子，声音捂在三层口罩后面。
万能砖二号周灿刚调解完联合国与前线员工之间的矛盾，这会儿又被派来查验证物，他说：“沈局说你们的任务全让严队和分局包了，你要想转岗尽早说，还能在严队和002里面选一个做老大。”
“……”朱长源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对着懈怠偷懒的队员吼道：“小王你还在那发什么呆——臭？哪臭了？这点苦都吃不了你当什么外勤？！”
一个进去了就是服兵役，另一个看着怪人就比正常人多，他朱长源又不是嫌命长，才跑到那种地方找罪受。
“烟头的主人找到了。”小徐这时推开大门说。
这人名叫王金城，单身男性，三十六岁，初步推断隐身能力拥有者，二十天前在陵园里挖出钟韶的骨灰盒，动机不明。
得亏这帮人前科累累，一个二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扒手抢劫就是跟踪猥亵，都在派出所留下过案底，才能让修正局的人那么快找到他们。
这个王金城前不久还因为倒卖器械被抓起来过，后来因为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
“姓王？”朱长源奇怪道，“我怎么感觉……”
周灿问道：“他是不是瘸了一条腿？”
“是哎，周科长，你怎么知道的，料事如神啊。”
姓王，瘸了一条腿，倒卖器械。
王瘸子。
周灿心一沉：刘大强那个行踪不明的上家。
这帮人果然跟反舌鸟是一伙儿的！
————————
边郊，一片废弃的公用宿舍楼，这里偏僻得离市局不知多少公里，连公路都修不到这里来，周围荒芜得连棵草都没有。绕开几个集装箱改的移动公厕，就见住宅门口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往晾衣绳扔刚洗的衣服。
大孩子追逐打闹，像一群猴子轰隆隆从众人身边跑过，被追的那只高声亲切问候其它孩子的祖宗十八代，追人的孩子用更下流的话反击回去，大院里传来妇人的叫骂声，猴群短暂地安静几秒，转眼又开始新一轮的互相攻击。
周灿这辈子接受过的教育都没教过他“如何跟流氓交流”，只能转而问大院里晾衣服的女人：“你好，请问王金城是住在这里吗？”
晾衣服的阿姨们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其中一个阿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问：“是不是那个瘸了一条腿的那个？”
周灿：“是，您认识他？他住在哪？”
女人们露出了然的表情，那个一开始想起来的阿姨说：“认识，癞皮狗，这片有名的大流氓——你们是来讨债的？喏，进小门右边第一扇门就是他家。”
周灿向她道谢，阿姨倒不好意思起来，可能第一次见这么文邹邹的讨债人，还好心补充说：“不过你们现在去应该捞不到什么好东西了，他好久没回来，屋里东西都被前面的人搬空了。”
癞皮狗——就是王瘸子家里确实什么都没了，放贷的搬走了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看地上还能看见沙发和柜子之前的痕迹，脏衣服和吃过的外卖盒扔了一地，站门口扑面而来一股酸臭味。
几人步入王瘸子的居所，几乎所有人都捏着鼻子进来，只有技侦小徐指着桌角新鲜的外卖盒说：“根据现场情况推断，王金城并非像目击者所说从没回来过，很可能运用自己的能力短暂躲避过追债……”
周灿突然悄悄靠近了朱长源，朱长源一激灵：“吓我一跳，你贴这么近干什么？”
周灿隐秘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了句话，但没出声，看他口型像是在说：
“门外有人。”
这屋子大门朝南，下午的太阳斜照着，如果不是心思非常缜密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在门槛和阳光微小的折角处，有一道突兀的人影。
院子里的大娘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嗑，她直起酸痛的腰杆，看见外面撒泼哭闹的蠢儿子，拔尖了声音大声呵斥一句，转身把刚洗完衣服的脏水泼到地上。
那水瞬间被吸进了砖缝里，几秒之后在大院的另一侧凝聚起来，猛地泼在门口鬼祟的人影上！
大娘眼见着地里凭空冒出一捧水，也是吓得不轻，门口那人明显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傻站着没动，知道周灿拎着手铐冲出来才知道往外面跑。
王瘸子隐身状态没解除，身上挂着水淅淅沥沥往下滴，逃命的过程中留下几个脚印，不明真相的群众见此大概会以为白日撞鬼。
周灿知道院子里人多眼杂，有心把他放出去再抓，眼见着水痕到门口时快要消失，周灿回头喊道：“朱队！”
难为王瘸子拖着一条坏腿玩命儿跑，他一出门，门外那条臭气熏天的水沟就打起一个大浪，王瘸子尽力躲开，还是免不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
水标记了王瘸子的位置，周灿专业素养过硬，忍着干呕的欲望扑过去，混乱间捉住了隐形人的脖子和小臂！
周灿用全身的力气压住身下的人，脑子里冷静地把胡警官给的几个信息过了一遍：王金城，单身男性，三十六岁，隐身能力拥有者，身高一米六七，体型敦实，年轻时好赌，被人打断了一条腿，那条腿就在——
眼看着此人就要借助体重优势反制，周灿飞起一脚，凭感觉踹在了他的右腿上！
下一刻，虚无的空气中突然爆发出痛苦的嚎叫！
朱长源已经带人赶到，周灿心里木鱼敲个不停，转头又给他补了一脚。
“南无阿弥陀佛。”周灿心想，“老天有眼，一切事出有因，我不是故意踹他的烂腿的。”
王瘸子维持着隐形的状态拼命挣扎，全身像坏掉的显示屏一样闪了一下，一时没控制住能力现出了真身，惊恐的脸色闪现在朱长源眼底，他穷途末路，仓惶间用仅剩的那只左腿拼命挪动上半身，伸手握住了一旁的玻璃碎片。
然后那块玻璃渣子和他本人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朱长源忽觉一阵凉风从面前闪过，腐水的臭味紧接着冲到他一旁，他失声提醒：“周灿！”
周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劈手握住了隐形人的某个部位，他用力一攥，心知这是左手腕，而且凶器显然不在这只手上。
一秒……
他看出了凶器的动向，头轻轻一偏，那玻璃碎片呼啸从他耳边掠过去，连他油皮都没擦破一块。
两秒……
周灿拽住他的手，一用劲逼他松开了凶器，随后空出一只手往空气中重重一敲，空气中传来闷哼声——这是人自己咬到了舌头。
三秒。
王瘸子终于显出真身，那一下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了，疼得在地上打滚。朱长源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牛逼。”
技侦小徐快步上前拿手铐铐住了他，朱长源看了看毫发无损的周灿：“你这身手，应该来外勤干啊，为什么在监察科？”
周灿扶正眼镜，非常功利地答道：“因为监察科离局长最近，上升空间大。”
朱长源：“我还以为你是个斯文人，没想到打架这么犀利，你是什么能力来着？感知还是控制？”
周灿刚想回答，却听见身后传来大喊：“我靠他不要命了……拦住他！”
王瘸子反手一扭从小徐的□□滚走，这厮不愧是摸爬滚打的资深流氓，把自己原本被拷住的一只手腕“咔吧”一声生生扭断，挣脱了手铐，索性也不站起来了，像只癞皮狗一样钻过了围栏，一个猛子扎进了气味一言难尽的水沟中。
“我日他……”朱长源喷出一句脏话，紧随其后，跳进了污浊的水沟里。
————————
“不是，你的意思是，我白白从这个别墅里搬走，还拿不到一分钱？”
来回收别墅的政府人员翻了个白眼：“姐，您就签了字吧，这栋别墅归政府所有，你们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你们搬走就要充公的。”
林琅万般不情愿地签了字，再过一个星期，上杭市就没有静安分局了，他们所有人都得搬到总局那个周边美食遍地开花但住宿条件不堪入目的员工公寓去。
李承廷在二楼收拾东西，他搬着巨大的收纳箱从蒋鹤房间门口路过，见滕艳在帮她收拾行李。李承廷看着一地狼籍说：“小姑娘东西怎么这么多？这什么？动漫海报？”
滕艳看了一眼箱子里的海报，说：“好像是最近很火的那个游戏，叫什么江湖风雨……”
“《江湖夜雨十年灯》。”随后赶来的林琅接话，“等蒋鹤回来自己收拾吧，她的手机不知道藏在哪里，不给她拿她得跟你急。”
孙伢在杂货间里，脚边堆了一个杂物堆，林琅见他拿着一个相框，问道：“看什么呢？”
孙伢把相框转过去给她看，说：“我在礼堂走廊的荣誉墙上见过他。”
林琅弯腰看了看，那是一张很多年前的大合照，上面都是修正局的老人，邹永平、蒋竞春还有钟定岳……甚至还有十年前的沈行策。
林琅看得眼杂，问道：“你说哪个？”
孙伢指着那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说：“这个。”
林琅接过相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邹永平？”
“您……你认识他？”
“这谁不认识。”林琅说，“第一代修正员，比蒋队资历还老，008，全世界的修正员都认识他，几乎是我偶像的存在。只可惜后来因公殉职了。”
“因公殉职？”孙伢小心翼翼地问，“也是……失踪吗？”
林琅摇摇头：“不是在银河面失踪的，是逃出来后力竭而死的。”
孙伢微微瞪大了眼睛。
“因为过度使用异能。”林琅朝他眨眨眼，“早年有修正能力的人少，没办法。”
孙伢沉默了一会儿，问：“留着吗？”
林琅摸了摸照片，轻轻拂过沈行策的脸：“……留着吧。万一什么时候你吃了处分，把这玩意举到沈局面前可以救你一命。”
“邹前辈也是沈局的偶像？”
“……不是，别学了个词就到处乱用。”林琅说着，指了指照片上红头发的那个女孩，“沈行策是个念旧的人。”
林琅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林琅接起来一看，说曹操曹操到。
林琅把照片收起来，说：“找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没事不能找你吗？”
林琅：“……”
孙伢看她面色不虞，问道：“是总局那边的电话吗？”
林琅：“卖保险的，挂了。”
沈行策赶紧说道：“钟韶的墓要重建了。”
“关我什么事？”林琅不耐烦地说。
沈行策说：“就是跟你说一声，黄义廉死活要查的那件血衣果然没查出什么东西来，我已经安排把这件证物——这件遗物放进她的新墓里了。”
林琅低头看自己的指甲，那里有着许多刚刚搬东西沾上的灰尘：“嗯，知道了。说起来，偷骨灰的那人抓到了吗？”
————————
上杭市南方，两省交界处。
那所新近废弃的化工厂里人去楼空，仪器和床架落了一层灰，已是秋天，天气渐渐冷下来，傍晚的风已经吹得人要打哆嗦了。
厂房大门口有个男人正背着风烤红薯，他身形又高又胖，往那一坐就严实地把门口堵了，一丝风都灌不进来。
旁边有人经过，大声招呼道：“龙哥，还不回去啊？”
龙哥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烤什么呢，香得我哈喇子都要留下来了。”
“红薯，拿几个回去？”
那人从善如流地接过烤红薯：“正好家里老婆孩子在家等我呢，你还要在这坐多久啊？天色不早了。”
龙哥往小炉子里加了点火：“我等人。”
拿着红薯的人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天色完全暗下来，路的尽头处终于出现一道人影。
人影越来越近，一瘸一拐，正是腿脚不便的王金城。
龙旗老远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臭味，皱着鼻子问：“你掉茅坑里了？”
王瘸子喘着粗气，他腿本来就坏，手腕刚刚挣脱手铐的时候扭断了，身上还飘着臭水沟的遗香，活像一条被打断了骨头的哈巴狗。
王瘸子：“修正局的人找上门了，妈的，这帮人就跟闻见屎味的狗一样，阴魂不散！”
龙旗：“你不是在陵园抽烟了吧？”
王瘸子顿时哑巴了。
龙旗抖抖烤红薯上面的灰，说：“早跟你说办这事儿要小心——骨灰盒呢？”
王瘸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笨重的木盒：“这呢。”
龙旗抬眼一看，正对着木盒正中心那张小小的遗照，仰头往后躲：“快收起来，真瘆人。”
“上杭不能待了，一会儿老黑开车来接你，走国道。”
王瘸子弯弯腰：“哎。那我这身上的伤……”
龙旗意味不明说：“你知道那位的本事的。”
说完他便收起炉子走了，甚至没给王瘸子留一个红薯。
王瘸子把自己缩在门后，刚刚赶路肾上腺素让他没什么感觉，现在手脚上的伤一齐发作，疼得他龇牙咧嘴，一边给自己按脚缓解痛感，一边骂那个四眼小白脸的祖宗十八代。
门口一辆面包车缓缓停下，驾驶座下来个精干的男人，一身黑，下车来干劲利落地把王瘸子推进了后座。
王瘸子忍着疼痛，抱着骨灰盒挪进了后座，面包车后面有一层厚厚的遮光布，黑衣男人回到驾驶座，发动车拐进了国道。
王瘸子不知道这辆车会开向哪里，他也不敢问，只能抱着骨灰盒打量着外面的路况，推测自己被运到哪里了。
“咳咳。”直到后面一声咳嗽打破了宁静。
王瘸子吓得差点飞起来，肌肉一用力他的腿又开始疼，他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朝后面问道：“丁总，你……您也在啊？”
遮光布后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随后传来一道饱经沧桑的声音：“骨灰给我。”
王瘸子把怀里那个已经发臭的骨灰盒放在地上，那只老人的手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摸索着掀开了骨灰盒的盖子，露出里面尘封了十几年的遗迹，然后他直直地把手放进了那堆碎骨残骸中。
后排没有灯光，窗外的路灯的光是不是漏下了，照得王瘸子脸上忽明忽暗，骨灰盒在黑暗中，他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光景。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等到王瘸子的手脚都麻木了，后面那人才发话：“不是她。”
王瘸子冷汗一下全下来了：“什什什么意思？”
枯柴一半的手收了回去：“弄错了，这不是那个斯图克勒人。”
王瘸子结巴着说：“不不不可能，我亲手把它从墓碑底下挖出来的……”
开车那个黑衣男打断他说：“墓碑底下不是钟韶，钟定岳早就把她掉包了。”
黑衣男开车开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了后面那位，遇见减速带缓缓降速，尽量减少路途上的颠簸。
王瘸子自作聪明问了一句：“那她还活着吗？”
没人理会他，黑衣男抬眼看了一眼后座，问道：“悬赏需要加钱吗？”
车厢里有一股腐朽的味道，老人说：“不用，钟定岳也不是蠢的，人家躲了十几年，哪能让你加点钱就找到？”
黑衣男应了一声，车厢又恢复了死亡般的寂静。
王瘸子坐立不安地等了很久，熬过了四个红绿灯，见老人还是没有表态的意思，他这才攒足勇气说：“丁总，那我这腿……”
他忽然感到一道冰凉的视线，一抬头，发现前座的男人正通过后视镜看他。
王瘸子吓得一哆嗦，低下头不说话了。
现在没关系，反正……反正离开了上杭，有的是机会。
那辆车像幽灵一样，混进了出省的车流中，在夜幕下悄然驶离了上杭。
“我搞不懂了，DNA鉴定不是已经在做了吗？还有为什么我们搞外勤的要来垃圾分类啊？合着我外勤二队就是块砖，哪里缺就往哪搬呗？”朱长源皱着鼻子，声音捂在三层口罩后面。
万能砖二号周灿刚调解完联合国与前线员工之间的矛盾，这会儿又被派来查验证物，他说：“沈局说你们的任务全让严队和分局包了，你要想转岗尽早说，还能在严队和002里面选一个做老大。”
“……”朱长源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对着懈怠偷懒的队员吼道：“小王你还在那发什么呆——臭？哪臭了？这点苦都吃不了你当什么外勤？！”
一个进去了就是服兵役，另一个看着怪人就比正常人多，他朱长源又不是嫌命长，才跑到那种地方找罪受。
“烟头的主人找到了。”小徐这时推开大门说。
这人名叫王金城，单身男性，三十六岁，初步推断隐身能力拥有者，二十天前在陵园里挖出钟韶的骨灰盒，动机不明。
得亏这帮人前科累累，一个二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扒手抢劫就是跟踪猥亵，都在派出所留下过案底，才能让修正局的人那么快找到他们。
这个王金城前不久还因为倒卖器械被抓起来过，后来因为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
“姓王？”朱长源奇怪道，“我怎么感觉……”
周灿问道：“他是不是瘸了一条腿？”
“是哎，周科长，你怎么知道的，料事如神啊。”
姓王，瘸了一条腿，倒卖器械。
王瘸子。
周灿心一沉：刘大强那个行踪不明的上家。
这帮人果然跟反舌鸟是一伙儿的！
————————
边郊，一片废弃的公用宿舍楼，这里偏僻得离市局不知多少公里，连公路都修不到这里来，周围荒芜得连棵草都没有。绕开几个集装箱改的移动公厕，就见住宅门口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往晾衣绳扔刚洗的衣服。
大孩子追逐打闹，像一群猴子轰隆隆从众人身边跑过，被追的那只高声亲切问候其它孩子的祖宗十八代，追人的孩子用更下流的话反击回去，大院里传来妇人的叫骂声，猴群短暂地安静几秒，转眼又开始新一轮的互相攻击。
周灿这辈子接受过的教育都没教过他“如何跟流氓交流”，只能转而问大院里晾衣服的女人：“你好，请问王金城是住在这里吗？”
晾衣服的阿姨们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其中一个阿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问：“是不是那个瘸了一条腿的那个？”
周灿：“是，您认识他？他住在哪？”
女人们露出了然的表情，那个一开始想起来的阿姨说：“认识，癞皮狗，这片有名的大流氓——你们是来讨债的？喏，进小门右边第一扇门就是他家。”
周灿向她道谢，阿姨倒不好意思起来，可能第一次见这么文邹邹的讨债人，还好心补充说：“不过你们现在去应该捞不到什么好东西了，他好久没回来，屋里东西都被前面的人搬空了。”
癞皮狗——就是王瘸子家里确实什么都没了，放贷的搬走了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看地上还能看见沙发和柜子之前的痕迹，脏衣服和吃过的外卖盒扔了一地，站门口扑面而来一股酸臭味。
几人步入王瘸子的居所，几乎所有人都捏着鼻子进来，只有技侦小徐指着桌角新鲜的外卖盒说：“根据现场情况推断，王金城并非像目击者所说从没回来过，很可能运用自己的能力短暂躲避过追债……”
周灿突然悄悄靠近了朱长源，朱长源一激灵：“吓我一跳，你贴这么近干什么？”
周灿隐秘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了句话，但没出声，看他口型像是在说：
“门外有人。”
这屋子大门朝南，下午的太阳斜照着，如果不是心思非常缜密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在门槛和阳光微小的折角处，有一道突兀的人影。
院子里的大娘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嗑，她直起酸痛的腰杆，看见外面撒泼哭闹的蠢儿子，拔尖了声音大声呵斥一句，转身把刚洗完衣服的脏水泼到地上。
那水瞬间被吸进了砖缝里，几秒之后在大院的另一侧凝聚起来，猛地泼在门口鬼祟的人影上！
大娘眼见着地里凭空冒出一捧水，也是吓得不轻，门口那人明显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傻站着没动，知道周灿拎着手铐冲出来才知道往外面跑。
王瘸子隐身状态没解除，身上挂着水淅淅沥沥往下滴，逃命的过程中留下几个脚印，不明真相的群众见此大概会以为白日撞鬼。
周灿知道院子里人多眼杂，有心把他放出去再抓，眼见着水痕到门口时快要消失，周灿回头喊道：“朱队！”
难为王瘸子拖着一条坏腿玩命儿跑，他一出门，门外那条臭气熏天的水沟就打起一个大浪，王瘸子尽力躲开，还是免不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
水标记了王瘸子的位置，周灿专业素养过硬，忍着干呕的欲望扑过去，混乱间捉住了隐形人的脖子和小臂！
周灿用全身的力气压住身下的人，脑子里冷静地把胡警官给的几个信息过了一遍：王金城，单身男性，三十六岁，隐身能力拥有者，身高一米六七，体型敦实，年轻时好赌，被人打断了一条腿，那条腿就在——
眼看着此人就要借助体重优势反制，周灿飞起一脚，凭感觉踹在了他的右腿上！
下一刻，虚无的空气中突然爆发出痛苦的嚎叫！
朱长源已经带人赶到，周灿心里木鱼敲个不停，转头又给他补了一脚。
“南无阿弥陀佛。”周灿心想，“老天有眼，一切事出有因，我不是故意踹他的烂腿的。”
王瘸子维持着隐形的状态拼命挣扎，全身像坏掉的显示屏一样闪了一下，一时没控制住能力现出了真身，惊恐的脸色闪现在朱长源眼底，他穷途末路，仓惶间用仅剩的那只左腿拼命挪动上半身，伸手握住了一旁的玻璃碎片。
然后那块玻璃渣子和他本人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朱长源忽觉一阵凉风从面前闪过，腐水的臭味紧接着冲到他一旁，他失声提醒：“周灿！”
周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劈手握住了隐形人的某个部位，他用力一攥，心知这是左手腕，而且凶器显然不在这只手上。
一秒……
他看出了凶器的动向，头轻轻一偏，那玻璃碎片呼啸从他耳边掠过去，连他油皮都没擦破一块。
两秒……
周灿拽住他的手，一用劲逼他松开了凶器，随后空出一只手往空气中重重一敲，空气中传来闷哼声——这是人自己咬到了舌头。
三秒。
王瘸子终于显出真身，那一下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了，疼得在地上打滚。朱长源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牛逼。”
技侦小徐快步上前拿手铐铐住了他，朱长源看了看毫发无损的周灿：“你这身手，应该来外勤干啊，为什么在监察科？”
周灿扶正眼镜，非常功利地答道：“因为监察科离局长最近，上升空间大。”
朱长源：“我还以为你是个斯文人，没想到打架这么犀利，你是什么能力来着？感知还是控制？”
周灿刚想回答，却听见身后传来大喊：“我靠他不要命了……拦住他！”
王瘸子反手一扭从小徐的□□滚走，这厮不愧是摸爬滚打的资深流氓，把自己原本被拷住的一只手腕“咔吧”一声生生扭断，挣脱了手铐，索性也不站起来了，像只癞皮狗一样钻过了围栏，一个猛子扎进了气味一言难尽的水沟中。
“我日他……”朱长源喷出一句脏话，紧随其后，跳进了污浊的水沟里。
————————
“不是，你的意思是，我白白从这个别墅里搬走，还拿不到一分钱？”
来回收别墅的政府人员翻了个白眼：“姐，您就签了字吧，这栋别墅归政府所有，你们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你们搬走就要充公的。”
林琅万般不情愿地签了字，再过一个星期，上杭市就没有静安分局了，他们所有人都得搬到总局那个周边美食遍地开花但住宿条件不堪入目的员工公寓去。
李承廷在二楼收拾东西，他搬着巨大的收纳箱从蒋鹤房间门口路过，见滕艳在帮她收拾行李。李承廷看着一地狼籍说：“小姑娘东西怎么这么多？这什么？动漫海报？”
滕艳看了一眼箱子里的海报，说：“好像是最近很火的那个游戏，叫什么江湖风雨……”
“《江湖夜雨十年灯》。”随后赶来的林琅接话，“等蒋鹤回来自己收拾吧，她的手机不知道藏在哪里，不给她拿她得跟你急。”
孙伢在杂货间里，脚边堆了一个杂物堆，林琅见他拿着一个相框，问道：“看什么呢？”
孙伢把相框转过去给她看，说：“我在礼堂走廊的荣誉墙上见过他。”
林琅弯腰看了看，那是一张很多年前的大合照，上面都是修正局的老人，邹永平、蒋竞春还有钟定岳……甚至还有十年前的沈行策。
林琅看得眼杂，问道：“你说哪个？”
孙伢指着那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说：“这个。”
林琅接过相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邹永平？”
“您……你认识他？”
“这谁不认识。”林琅说，“第一代修正员，比蒋队资历还老，008，全世界的修正员都认识他，几乎是我偶像的存在。只可惜后来因公殉职了。”
“因公殉职？”孙伢小心翼翼地问，“也是……失踪吗？”
林琅摇摇头：“不是在银河面失踪的，是逃出来后力竭而死的。”
孙伢微微瞪大了眼睛。
“因为过度使用异能。”林琅朝他眨眨眼，“早年有修正能力的人少，没办法。”
孙伢沉默了一会儿，问：“留着吗？”
林琅摸了摸照片，轻轻拂过沈行策的脸：“……留着吧。万一什么时候你吃了处分，把这玩意举到沈局面前可以救你一命。”
“邹前辈也是沈局的偶像？”
“……不是，别学了个词就到处乱用。”林琅说着，指了指照片上红头发的那个女孩，“沈行策是个念旧的人。”
林琅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林琅接起来一看，说曹操曹操到。
林琅把照片收起来，说：“找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没事不能找你吗？”
林琅：“……”
孙伢看她面色不虞，问道：“是总局那边的电话吗？”
林琅：“卖保险的，挂了。”
沈行策赶紧说道：“钟韶的墓要重建了。”
“关我什么事？”林琅不耐烦地说。
沈行策说：“就是跟你说一声，黄义廉死活要查的那件血衣果然没查出什么东西来，我已经安排把这件证物——这件遗物放进她的新墓里了。”
林琅低头看自己的指甲，那里有着许多刚刚搬东西沾上的灰尘：“嗯，知道了。说起来，偷骨灰的那人抓到了吗？”
————————
上杭市南方，两省交界处。
那所新近废弃的化工厂里人去楼空，仪器和床架落了一层灰，已是秋天，天气渐渐冷下来，傍晚的风已经吹得人要打哆嗦了。
厂房大门口有个男人正背着风烤红薯，他身形又高又胖，往那一坐就严实地把门口堵了，一丝风都灌不进来。
旁边有人经过，大声招呼道：“龙哥，还不回去啊？”
龙哥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烤什么呢，香得我哈喇子都要留下来了。”
“红薯，拿几个回去？”
那人从善如流地接过烤红薯：“正好家里老婆孩子在家等我呢，你还要在这坐多久啊？天色不早了。”
龙哥往小炉子里加了点火：“我等人。”
拿着红薯的人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天色完全暗下来，路的尽头处终于出现一道人影。
人影越来越近，一瘸一拐，正是腿脚不便的王金城。
龙旗老远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臭味，皱着鼻子问：“你掉茅坑里了？”
王瘸子喘着粗气，他腿本来就坏，手腕刚刚挣脱手铐的时候扭断了，身上还飘着臭水沟的遗香，活像一条被打断了骨头的哈巴狗。
王瘸子：“修正局的人找上门了，妈的，这帮人就跟闻见屎味的狗一样，阴魂不散！”
龙旗：“你不是在陵园抽烟了吧？”
王瘸子顿时哑巴了。
龙旗抖抖烤红薯上面的灰，说：“早跟你说办这事儿要小心——骨灰盒呢？”
王瘸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笨重的木盒：“这呢。”
龙旗抬眼一看，正对着木盒正中心那张小小的遗照，仰头往后躲：“快收起来，真瘆人。”
“上杭不能待了，一会儿老黑开车来接你，走国道。”
王瘸子弯弯腰：“哎。那我这身上的伤……”
龙旗意味不明说：“你知道那位的本事的。”
说完他便收起炉子走了，甚至没给王瘸子留一个红薯。
王瘸子把自己缩在门后，刚刚赶路肾上腺素让他没什么感觉，现在手脚上的伤一齐发作，疼得他龇牙咧嘴，一边给自己按脚缓解痛感，一边骂那个四眼小白脸的祖宗十八代。
门口一辆面包车缓缓停下，驾驶座下来个精干的男人，一身黑，下车来干劲利落地把王瘸子推进了后座。
王瘸子忍着疼痛，抱着骨灰盒挪进了后座，面包车后面有一层厚厚的遮光布，黑衣男人回到驾驶座，发动车拐进了国道。
王瘸子不知道这辆车会开向哪里，他也不敢问，只能抱着骨灰盒打量着外面的路况，推测自己被运到哪里了。
“咳咳。”直到后面一声咳嗽打破了宁静。
王瘸子吓得差点飞起来，肌肉一用力他的腿又开始疼，他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朝后面问道：“丁总，你……您也在啊？”
遮光布后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随后传来一道饱经沧桑的声音：“骨灰给我。”
王瘸子把怀里那个已经发臭的骨灰盒放在地上，那只老人的手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摸索着掀开了骨灰盒的盖子，露出里面尘封了十几年的遗迹，然后他直直地把手放进了那堆碎骨残骸中。
后排没有灯光，窗外的路灯的光是不是漏下了，照得王瘸子脸上忽明忽暗，骨灰盒在黑暗中，他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光景。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等到王瘸子的手脚都麻木了，后面那人才发话：“不是她。”
王瘸子冷汗一下全下来了：“什什什么意思？”
枯柴一半的手收了回去：“弄错了，这不是那个斯图克勒人。”
王瘸子结巴着说：“不不不可能，我亲手把它从墓碑底下挖出来的……”
开车那个黑衣男打断他说：“墓碑底下不是钟韶，钟定岳早就把她掉包了。”
黑衣男开车开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了后面那位，遇见减速带缓缓降速，尽量减少路途上的颠簸。
王瘸子自作聪明问了一句：“那她还活着吗？”
没人理会他，黑衣男抬眼看了一眼后座，问道：“悬赏需要加钱吗？”
车厢里有一股腐朽的味道，老人说：“不用，钟定岳也不是蠢的，人家躲了十几年，哪能让你加点钱就找到？”
黑衣男应了一声，车厢又恢复了死亡般的寂静。
王瘸子坐立不安地等了很久，熬过了四个红绿灯，见老人还是没有表态的意思，他这才攒足勇气说：“丁总，那我这腿……”
他忽然感到一道冰凉的视线，一抬头，发现前座的男人正通过后视镜看他。
王瘸子吓得一哆嗦，低下头不说话了。
现在没关系，反正……反正离开了上杭，有的是机会。
那辆车像幽灵一样，混进了出省的车流中，在夜幕下悄然驶离了上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