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翌日一早倒是近日里来难得的日暖风恬。

    只是苦了去云钦书房内伺候的小厮,刚敲门进去便被熏得晕头转向地倒了一地。

    昨夜云钦本就神思紊乱,不甚清醒,下毒便一时失了分寸,熏得姜黛意一直未曾醒来。

    还是巳雾及时出现,将二人给带了出来,姜黛意靠在廊柱下,蹙着眉还在昏睡。

    云钦倒是经过一夜调息,恢复了很多。

    他喝掉巳雾递过来的药,问巳雾:“她被困在云家,天阙内部可有异动?”

    她 ,自然指得是姜黛意。

    巳雾回道 :“还未有探子传回消息。”

    姜黛意昨夜才离开天阙,就算有异动,也不会这般快显露痕迹 。

    云钦将药碗搁在廊下,起身重新坐到姜黛意身边,为她把脉。

    姜黛意在对付魏王的时候,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只是在硬撑罢了 ,她的性子也犟得很,有时候太过要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巳雾 。”云钦放开姜黛意的手腕,唤道。

    巳雾垂头等候吩咐。

    云钦望着院里逐渐因为暖阳而化掉的白雪,淡声道:“讲讲我与她往昔之事吧。”

    他想听听,别人眼里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是怎样的。

    巳雾想了想,说道:“她之前是公子的妹妹,但是是冒牌的。”

    云钦:“还有呢?”

    巳雾又想了想:“她一直在利用公子。”

    这些话,云钦莫名听得感觉有些刺耳。

    巳雾滔滔不绝:“姜姑娘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以往公子去见她时,她总是不自在。”

    “公子会昏迷三个月,也是她设计导致的。”

    云钦收回视线:“退下。”

    巳雾不知云钦原本温和的脸,为何会忽然冷下去,但他还是在退下前,多嘴了一句。

    “但公子在昏迷期间 ,姜姑娘曾偷偷来看过公子好几次。”

    云钦的面容忽然又柔和起来。

    “但她好像,是来看公子到底死没死的。”巳雾道。

    云钦望之悦目舒隽眉宇间终于显现几分不耐烦,“我让你退下。”

    巳雾行礼退下。

    一向稳重聪明的手下,今日格外令人不悦。

    云钦有些头疼,他对姜黛意没有任何映像,但是为何在昨夜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很想将她留下。

    原来世间有些缘分,是不会被外力所扰,纵使他忘记她,但感觉不会 ,他注定会与她纠缠。

    一束暖阳照在姜黛意浅淡如春花一般柔美的眉眼上 ,她微微蹙眉,似乎被这阳光给刺到了。

    浑身不舒服,像被人喂了十斤软筋散。

    姜黛意睁开眼,伸手挡了挡阳光。

    她站起来活动身体,发现腿软的不像话。

    云钦劝她:“好好坐着,晒会儿太阳,待药效过去就好了 。”

    姜黛意微惊,昨夜的事情在脑中一一浮现。

    看着书房内抬出去的小厮,姜黛意张了张嘴,好家伙,若不是下了十斤药,必定不能达到这种效果。

    姜黛意:“他们没事吧 ?”

    云钦见她还有闲心去关心别人,嗤笑一声,嗓音很冷,“你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对于姜黛意来说 ,她并不能确定此刻已经忘记她的云钦,是否还会对她手下留情,怎么看 ,都应当担心自己的处境。

    姜黛意闻言,往云钦身边蹭着靠近一些,“我的处境?你会将我关进地牢?还是除掉我以绝后患?”

    姑娘家身上的琼花香忽然袭来 ,云钦垂眸看她,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沉寂夜色中悬挂而浮的灿星,而这颗星星,此刻悬挂在云钦眼中 ,也仅仅在他眼中。

    云钦的神色温和下来 ,他知道她在刻意讨好 ,可是仅仅这小小的举动,足以让他的心情愉悦起来 。

    有时候,人的情绪就是来得这么的莫名其妙,莫名生气 ,莫名开心,莫名为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而心动。

    云钦原本慵漫坐着的身躯 ,微微立直些,他道 :“靠这么近做什么?”

    姜黛意闻言观察一下她与云钦二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柔声道:“不近啊 。”

    云钦记得她的时候,常常因为她的忤逆与阳奉阴违,而气得逼近她,质问她,那时候的距离,可比现下近多了。

    云钦眼底情绪百转千回,姜黛意却已经再次开口:“昨夜你说可以跟我谈谈,正巧,我也确有此意。”

    云钦的神色顺时恢复如常,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主动靠近,必然有所图谋。

    他漠然道:“想谈什么?”

    姜黛意轻笑 :“魏王残暴,襄临王庸碌荒诞,淮庚王向来喜欢坐山观虎斗,其他小国更不必说,难以成大事,说到底这天下只有云家是心向百姓的。”

    云钦道 :“妹妹与我说这些 ,是在暗示什么 ?”

    姜黛意:“天下一统,国姓为云,又有何不可?我可以全力帮助你,天阙上下,都可以为云家鞠躬尽瘁。”

    她说得这些 ,云钦自然知晓,只是眼下时机,并不适合,百姓们已经厌倦战争,若要达成,恐怕不是朝夕之事,会有无数百姓,兵将,被埋葬在黄土之下。

    一但决定 ,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

    姜黛意知晓云钦的性子,他过往看起来总是行事果断,其实一但关乎到天下,便总是多了几分犹豫。

    以云钦之能,若他想,绝对可以做到,他近年也一直在布局铺路,只是差一个契机。

    “天阙的势力足以与一个小国抗衡,况且天阙内部已经搜集来了各国各城的布防图 ,以及所有军营将军的用兵习惯,只要你愿意 ,我必全力助你。”

    经过的下人无意中听见二人之间的对话,敛气屏声地匆匆离开,连礼都忘了行,这话可不得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云钦依旧神色淡淡 ,他问姜黛意:“你是在帮我,还是帮百姓,亦或是只是在帮你自己 ?”

    姜黛意说得不错,在图谋天下的这局棋里 ,天阙是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姜黛意主动入局,其中目的真的如她所言那般单纯吗?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是云家的愿望,是百姓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这难道不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吗 ?”

    “在天下存亡之间,从来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想帮你,是因为我知道,帮你就是在帮百姓,而我,也只是百姓中的一个而已。”

    下人将熬给姜黛意的药端过来,姜黛意有些意外,随即便猜到云钦一定是给她把过脉了。

    云钦道:“喝了吧 ,对你恢复内伤有益。”

    姜黛意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材 ,没喝便觉得呛鼻子,这 喝下去不得恶心坏了 。

    云钦望着姜黛意那难以下咽的表情,唤来下人去给她拿蜜饯。

    磨蹭了半晌,姜黛意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果然是良药苦口,够苦。

    下人递上蜜饯,姜黛意塞一颗在嘴里嚼着,驱散那股苦味。

    云钦凝着姜黛意,见她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又隐隐开心了起来,他问:“喝得这么干脆,不怕我给你下毒了?”

    姜黛意的神情已经回答了云钦 ,云钦若想给她下毒,都是如昨夜一般明目张胆地下,她语气略有些不满道 :“哥哥,我都已经中了毒了,再下就不太道德了吧?”

    云钦轻笑 ,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姜黛意垂下眸,她提起另外一件事情:“天阙之内还有些动荡,或许我可以先回天阙处理好,待稳定好天阙,我必定会回来。”

    云钦潜意识里便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 ,他商议道:“或许我可以帮你。”

    姜黛意道:“之前魏王对天阙产生心思,想必是哥哥的提议吧?”

    “是。”云钦并不否认。

    魏王以小郡城为威胁的那一日 ,他的确是想利用天阙来慢慢瓦解魏王的势力,他想让天阙与魏王内斗,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天阙 ,原本便在他所布的局中,注定是被牺牲的一枚棋子,可他没想到,姜黛意把天阙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姜黛意沉默了一会儿 ,起身站到云钦身边,云钦知道她要走了 ,这是她的决定。

    云钦道:“一定要走吗 ?”

    姜黛意听他这么问 ,便知道这弥月心法,对云钦来说是白下了。

    弥月心法除掉了云钦对她的记忆,却除不掉他骨子里想掌控她的那股欲望 ,她倒不如想办法稳住他 ,起码在这个时候不要忤逆他,让他处处都想限制她 。

    姜黛意将千相从阿玉身上拿回来的那块玉佩掏出,递给云钦,“这是我自小一直戴在身上的白玉,不如就交给哥哥,当做我们之间的信物。”

    云钦接过玉佩 ,他凝视着玉佩温润地笑 :“好 ,既有信物 ,想必妹妹也不会反悔了。”

    姜黛意知道云钦这是同意了,她叮嘱云钦近来注意多加修养,养好身体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巳雾出现,看着云钦手里的玉佩,感叹道:“没想到这玉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公子手里了。”

    云钦从袖中拿出另一块,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拼在一起俨然便是一对鸳鸯佩 。

    “当年公子在寒潭边遗失此玉,被千相拾走当做礼物送给了姜姑娘,如今她竟又以信物之名交回到公子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云钦道:“这对玉佩是爹娘留下的遗物 ,我小时候并不知这是对鸳鸯佩,想来爹娘留下此物给我,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带着心仪之人,前去看望他们 。”

    “如今,我似乎已经找到了。”

    巳雾问道:“是姜姑娘吗?公子竟然还记得姜姑娘。”

    云钦眼尾带笑,“她妄图算计我,让我忘记她,殊不知,有时候忘记,才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契机。”

    巳雾惊讶:“公子是故意的?”

    云钦云淡风轻,眸底含着意味深长的东西,他缓声道 :“一切决定皆有代价,她既然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强行抹除我的记忆,那么日后,我也可以依样效仿,做我想做之事。”

    晨风轻轻吹过,巳雾后背发凉,果然 ,任何人都别想算计公子,会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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