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然哑然,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凝滞许久,谁也没有再开口。今日是个阴天,就没有了夕阳西下的黄昏之景。如此回过神再看,天已经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变得昏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修然才缓缓开口:“今日你说的事,我依旧不会依你。这些事情,你当同淮直说。”

    宋时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再开口。

    顾修然盯着宋时微,浅浅叹了口气:“你同淮直,其实也挺像的。”

    说罢便转身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独留宋时微一人站着在这亭子中。

    宋时微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眼神空洞。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这种感觉就像是她成为沈棠舒之前的那段日子。置于一片虚无之中,看不见,听不着,感受不到。迷迷糊糊地四处游荡,没有方向。

    念春一直站在远处候着,等顾修然走远不见身影后,她以为宋时微也会动。但是过了好一会,修之间宋时微呆站在原地。她这才从远处走上前,将手中的薄氅披在宋时微肩头。

    “小姐,傍晚有风,我们先回去吧。”

    念春的到来让她一下子抽离回来,整个人清醒了两分,重新有了脚踏实地地感觉。

    有风吗?

    宋时微脸上浮现出迷茫,她伸出手,似乎想感受。

    她清楚的感受到风从她的指尖穿过,然后吹起了她的发梢。

    又站了片刻,宋时微才缓缓开口,“走吧。”

    ……

    江淮直从宫中回了家,这一路上就像是失了魂的一具肉身,没有半点生机。他脑子里空荡荡的,明明有很多的事情堆积在脑海之中,可是却像是停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直到鼻息间传来一股熟悉的香味,他才似回过神来。抬眼看去,他已经到了慈安院的门口。

    他停下脚步,盯着慈安院这三个字的牌匾,久久未动。这三个字,还是他当置办下这所宅子后,一位大师赠下的。说是这个名字好,可保老人晚年安详。

    “你这孩子,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江淮直顺着声音看去,孙芸不知何时出来了,看着江淮直站在门口,现下正朝他走来。江淮直连忙迎上去,扶住孙芸。

    “母亲。”

    两人一起进了屋里,屋内的香台之上还染着香,整个屋子都是一股淡淡的香火味。母亲身边的贴身嬷嬷给江淮直上了茶,然后还端来了几盘糕点,口味都是按照江淮直喜好来的。

    孙芸将茶往他面前推了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站在门口发呆。”

    听起来是责怪,但却说得很慈爱。

    江淮直端起茶杯尝了尝,许是心中有事,这茶也食之无味。

    孙芸见他这副样子,心中也猜到许是出了什么事了,关切问道:“淮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江淮直放下茶杯,嘴里的话纠结片刻才说出口:“母亲,陛下给你赏了诰命,但是我要去一趟图州。”

    孙芸愣了愣,思索片刻后很快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她笑了笑,“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这还不好啊,托我们淮直的福,我还得了个诰命”。她将手覆在江淮直手上,轻轻拍了拍,“淮直,不要担心我,放心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母亲。”

    江淮直低着头,哽咽着喊出着两个字。

    孙芸站了起来,就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当初从益州来到京都,就是想告诉你,为娘永远站在你身后。”

    江淮直因这一句话,终究是绷不住了。他抬起头,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入衣襟。

    “可母亲从未问我我这些年来在做什么。”

    孙芸却笑了:“当年你状元及第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好几天,一出来便问我当年那山路的往事。淮直,你是我的儿子。有些事情你虽然没说,但是我却能猜到。”

    “我们淮直啊,这些年辛苦了。”

    ……

    两人回到了云梦阁,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阿雾。她正站在院中,宋时微一回来就直奔顾修然那,阿雾应当是等了许久了。

    间宋时微回来,阿雾立马上前:“小姐,你上次要丁玉去查的事,他查到些东西了。”

    宋时微面色立马变得严肃,“进来说话。”

    两人一起进了屋,等阿雾关上房门后,宋时微开口问道,“可是当年工匠还有线索?”

    阿雾点了点头:“按照之前的消息,当年工匠在当年洪水之中全数丧命。丁玉那边派人去查了,发现不止如此,就连他们的家眷也无一活口。”

    宋时微盘转着手中的手串,脸色变得凝重。江都的那场洪水,虽然死伤惨重,但是几十上百位工匠,连同其家眷无一生还,确实可疑。

    阿雾继续道:“还有上次小姐让丁玉重点去查的那个何其,丁玉也查到消息了,他还活着。”

    宋时微眼神顿时一亮,没想到居然还真有活口。

    这个何其当年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是当时领头的那位工匠的邻居。何其家中只有他和重病的老母,为了给母亲治病,于是小小年纪便出来到处寻活赚钱。

    修建堤坝毕竟也不是小事,何其当初年纪这般小自然不会准许参与。只是那领头的工匠怜惜他小小年纪不容易,就偷偷给他加到那工匠名单中了。

    只是后来有一次被宋时微撞破,在听到他的遭遇之后,给了他足够的钱给母亲治病。让他以后不必再来工地,将他从那工匠名单之上划去了。

    可是他后来依旧来了,说是不要工钱,只希望能力所能及的报答宋时微。宋时微见他一副说到做到的样子,便也没拦着了。只是还是吩咐下去还是给他结钱,别让他做重活。

    当年堤坝坍塌中间若是另有隐情的话,那么那些工匠定然也是凶多吉少。但是何其后来没有也再将他加到工匠名单之中,所以宋时微才想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他还活着。

    阿雾道:“但是丁玉人手毕竟不够专业,只知道他上次出现在平阳。”

    “平阳?景明的封地?”

    阿雾脸上一闪而过的失神,然后点了点头:“对。”

    宋时微这才回过神来,想到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她看着阿雾毫无异常的神色,马上转移话题:“丁玉能查到这已经很好了,能让他把散出去的人手全部收回来,不用再查了。”

    阿雾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门外传来敲门声,宋时微没有思考半秒就知道,江淮直回来了。

    “进来吧。”

    门被推开,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江淮直。宋时微第一时间便去看他的状态,阿雾见状先退了下去。

    外面越发昏暗了,宋时微和阿雾进来的时候还没到需要点灯的地步,所以屋内没有点灯。两人聊聊几句话到现在,宋时微隔着距离已经有点看不清江淮直的脸。

    但是仅仅只看一个模糊的样子,宋时微就能看出来,他现在的状态算不上好。

    “怎么不点灯?”

    江淮直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还没来得及。”

    宋时微说罢便走到烛台便,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准备点灯。江淮直到他身边,朝着她伸出手,然后落在她手中的火折子上。两人指尖相触,在昏暗中对视。

    江淮直柔声道:“我来吧。”

    宋时微闻言便松开了手,任由江淮直点灯。只是她也没有走远,就在一旁站着。

    悠悠烛火在两人指尖摇晃,宋时微站在一旁,看着江淮直忽明忽暗的脸。

    他的五官立体分明,长睫垂下淡淡阴翳。其实他看起来会有些许棱角锋利,但是偏偏眉眼生得梳淡,中和了这股厉气。加之他本身温润的气质,显得整个人格外清冷。

    宋时微知晓他生得好,但很少会这般仔细将重点放在他容颜之上。现在这般细细看,宋时微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异常。

    有些事情嘴上可否认,但是心跳却不会。

    她的心跳在告诉她,她心悦他。

    宋时微立马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桌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她知晓江淮直的心意,但是她不能让江淮直知道她的心意,至少不能承认。她不能将他带到死路之上,这对他不公平。

    江淮直一心在点灯之上,没有留意宋时微内心的这一番纠结。等屋内的灯全部点燃之后,江淮直把火折子收好,在宋时微身边坐下。

    等江淮直坐下后,将工匠一事说给他听:“我派人去查了当年江都修筑堤坝的工匠,近百位工匠连同其家眷无一生还。只有一位有消息,说是在平阳。我手下人手毕竟不够专业,我希望你能让明镜司的人去查查。”

    江淮直点头:“我明日就派人去查,我之前也曾派人查过当年运送赈灾银的官员,但最后这些人全部都死在江都,无一生还。”

    “想来当年那笔赈灾银就有问题,宋弘和根本就没想着给江都送银子。”宋时微忽然想到什么,眉间皱了皱,“但是当初那些官员,确实到了江都,并且将东西送到了秦晨手中。”

    “若是里面是银钱,那没必要杀那些官员。若不是银子,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呢?这一路的押送,若是里面是空的,定然也会引起怀疑,总不能装着一箱的石子吧。”

    江淮直摇了摇头:“死无对证,也无法查出什么了。”

    “今日我入宫,他同我和太子商议此次西行。出发的日子定下了,就在一周后。为了不引起怀疑,此次我只是奉命巡视。”

    “时间定得这般紧,他就如此按捺不住了?”

    江淮直道:“他还给了母亲诰命,阿棠,他想用母亲来牵制我。”

    “什么?!”

    宋时微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目光凝滞,眼中带着完全未曾预料的惊愕。

    江淮直眉间带着厚重的忧愁,“我早就猜到他会将母亲留在京都之中用来牵制我,虽然此行只要我们计划没有泄露,母亲便不会有事。但是让她留在京都,总归是难以安心。”

    宋时微依旧难以置信,她看向江淮直,认真问道:“你说太子当时也在场是吗,他得知宋弘和给母亲诰命没有阻止吗?”

    江淮直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他为何要阻止?他得知母亲得了诰命后,还笑着说恭喜我。”

    “怎么会这样?”

    宋时微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淮直看着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宋弘和留下孙芸牵制他这件事并不难想到,可宋时微情绪太过激动了,好似觉得这是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

    还有宋玄祁,她好似认定宋玄祁会阻止。

    过了没一会,宋时微抬头看向江淮直:“旨意已经下了吗?”

    江淮直点了点头:“我走的时候已经写好了,想来很快就要到江府了。”

    如此,便是挽回不了了。

    宋时微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脸色沉重得可怕。

    她真的看不明白宋玄祁究竟想干什么了。

    宋玄祁既然已经猜到她的身份,怎么会允许她离开京都呢?为何不阻止宋弘和给江淮直母亲赏诰命?

    诰命一下,如此的话,那孙芸留在京都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江淮直此番出行她必然会随行。

    宋时微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多想了,是不是宋玄祁压根就没有猜到她的身份。可是回忆其当时在大围山宋玄祁的样子,一定是猜到什么了啊。

    “阿棠,你怎么了?”

    宋时微定了定心神,“只是担心母亲罢了,毕竟京都这般危险。”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实话。

    江淮直自然也知道她在隐瞒,但是他也不再逼问,只是顺着她的话道:

    “我刚刚已经去过母亲那了,只要计划不泄露,他也绝不会动母亲。我也会让明镜司暗中守着,应当不会有事情的。”

    这句话说得也没什么底气,不知道是说给宋时微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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