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卑微蛋糕学徒的一天。

    童凝刮完模具,切完水果,打好巧克力奶油,然后等师父吩咐她。

    师父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忙完了,教她学做梦龙卷。

    她的几个师父,一般谁有空,谁就教她。

    师父们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人都很好,和和气气的。

    这算是她第一次做蛋糕。

    师父耐心地教了两遍后,最后告诉她:“喜欢厚的,可以等第一层凝固了,再淋一层。没有淋到的地方,可以用硅胶铲淋上去。”

    她开始尝试自己做。

    第一次做,她面糊搅拌不均匀,蛋糕底层有颗粒,有些还很硬。

    第二次做,揭开油布的那一面,一层油乎乎的大油皮,有揭下来的,有粘在上面的,直接花了,师父说她底火温度太高。

    第三次,终于像模像样点儿了。

    师父说做蛋糕就像谈恋爱,需要足够的耐心,足够的细心。

    她不是那种细心耐心的人,但白景是。

    他们参加建筑模型大赛,从讨论、研究、实验、改进、最后的成果,几乎是白景带着她做完的,准确地说,是白景做完的,然后带上她的名字。

    她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名不副实。

    但白景说这是他送给她的彩礼,学业上的彩礼,让她安安心心地接受。

    他的就是她的,一切都是她的,连人都是她的。

    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抱住他,脸埋在他胸膛,说他真是太好了,上辈子她一定是一个大善人,才能遇到这么好的他。

    童凝洗完澡,刚躺到床上,李筱乔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白景生日到了,还给大家发了邀请信息。”

    童凝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翻了个身,语气如常:“嗯,你去吧,我没事。”

    “我不去。”李筱乔玩弄自己刚做的指甲。

    “别这样,宋佳洋他还是你喜欢的人,他没得罪你,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没事儿,他要是因为我不去参加白景的生日,就跟我走远,那这人不能要。”

    宋佳洋也是他们的高中同学。

    李筱乔跟宋佳洋互相喜欢了很多年,宋佳洋表白过,那时候李筱乔不喜欢他,所以拒绝了。

    现在李筱乔喜欢上了他,但就是不肯主动开口表白。

    宋佳洋怕再次被拒绝,也一直没再表白。

    大学四年,两个人就这么耗了四年。

    挂了电话,童凝看到白景的头像,今天是7月17号,他们的最后聊天记录在4月30号。

    白景:【童凝大人,小的今晚有聚会,明天五一陪你一整天】

    白景:【童凝大人,我到饭店了,吃饭期间不看手机】

    然后就是杳杳无音,这是他最后给她发的信息。

    她的生日8月18,跟他的生日隔了一个月。

    他从来不在自己的生日那天过生日,都是等着她的生日到了,两个人一起过。

    他给她戴黄冠,她帮他戴黄冠,两个人一起吹蜡烛,一起许愿。

    他许的愿望都是有关她的,每次都会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说希望他和她的愿望都能实现。

    朋友们大骂他们,说他们每年都要秀恩爱,这要是不结婚生子,白头偕老,简直天理难容,愧对他们吃那么多年的狗粮。

    白景总是说当然要生孩子,最好生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他把她们娘俩宠上天。

    —

    早上十点,童凝切好水果后,师父让她抹胚。

    蛋糕本来是圆的,却让她抹成了椭圆形。

    师父哭笑不得,重新给她示范一遍。

    “标袋装满奶油,左手转一个圈,定个中心点…”

    底托上出现了个圆圈。

    师父把模型放到圆圈里。

    “抹刀放在手心中间,”师父边做边说,“小指、无名指、中指抓住左边位置,食指放在反面正中间,拇指放旁边,刀垂直拿住…”

    师父用抹刀给胚上了奶油,“刀边贴住奶油,刀头不要完全贴在转盘上,这样不会产生阻力…”

    童凝看完师父的演练,又开始自己尝试做了几遍,虽然做得都不太好,但至少不再是椭圆形。

    师父安慰她说不急,慢慢来,做多了熟能生巧。

    店里的工作时间,白班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晚班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二点。

    李江请了产假,还没回来,童建辉在每个蛋糕店只配了一个送货员,别的店员都没空,童凝下班后,依旧替李江送货。

    她给张晓静说了最近半个月都会上两班,晚饭她在店里吃,不用煮她的饭了。

    张晓静大概是以为她失恋了,要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

    张晓静沉默了一会儿,让她要是做累了就回家休息,别逞强。

    她应了声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洗模具、切水果、抹胚、裱花、送货。

    她能裱出朵粉红色的玫瑰花,放在蛋糕上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师父惊奇她这次学东西还挺快的,忍不住夸了她。

    她嘴巴比脑袋快,笑着说,以前一个朋友经常做玫瑰花送给她,她耳濡目染,上手就特别快。

    师父开玩笑说:“一定是男朋友吧?”

    童凝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含糊不清应付过去。

    她现在都是开店里的车送货,比较方便。

    小蛋糕,送货地址近的,就用电单车。

    大蛋糕,她就开货车。

    店里服务的都是附近几公里内的居民,有些小区道路不好调头,骑电单车可以随便拐弯绕弯。

    今天要送的蛋糕有点儿大,六层,底部十二寸,得用货车送。

    店长看她清瘦的身体,有点儿担心地说:“要不让小陈跟着你吧。”

    “没事儿,我力气大着呢,能扛五十斤。”童凝说。她发现身体疲劳后,每次躺床上不到五分钟就能睡着,睡着后人就不会胡思乱想,时间过得也快。

    这次要把货送到一个高档住宅小区,那里房子都是四百平米以上,也是附近有名的豪宅。

    童凝按照地址来到小区地下停车场,用推车把蛋糕推到住宅大门口,摁了八零二,对讲机那边问她是谁,她报了新米诺蛋糕,楼上打开了大门。

    她乘电梯到了八楼,一出电梯就是奢华的玄关,虽然看不到大厅里的情景,但屋里闹哄哄的,还有打牌摇骰子的声音,能猜出很多年轻人在玩乐。

    童凝大声打了声招呼,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在看到对方后,童凝惊讶地说:“宋佳洋,你家在这里?”

    宋佳洋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惊了一下,看到她推着蛋糕,明白了她是送蛋糕过来的,有点儿不自然地说:“今天是白景的生日。”

    童凝刻意去遗忘日期,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白景的生日,她眼眸垂下,随意应付地说:“哦,你们在这里帮他过生日?我还以为跟往常一样去酒吧。”

    似乎是怕说太多令她伤心,宋佳洋没再往下聊,而是礼貌性地问她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其实大家都知道,分手了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何况是参加对方的生日聚会。

    童凝也笑着礼貌拒绝了,大度不失礼节地说:“希望你们玩得开心,新米诺祝客人生日快乐。”

    “老宋,你怎么那么久呢?”纪唯也走了过来,看到她,也有些尴尬,下意识喊道,“童凝,快进来坐。”

    他们曾经是同学兼好友,但好像都隔了层捅不开的薄膜,不上不下,极度尴尬。

    白景和林灿,以及林灿的一帮姐妹们,都好奇地走到玄关,大伙好奇地围观她这个送货员。

    她此刻穿着工作服,握着推车的把手,手上戴着毛线编织的白手套。

    白景跟林灿衣着得体,光鲜亮丽,笔直地站在她对面。

    和她的窘迫相比,他们简直就是金童玉女。

    “童凝,进来坐吧。”林灿十分友好地邀请她。视线在她身上扫了几圈,似乎在确认是不是她。

    “对对对,送货应该挺辛苦的吧,进来喝杯水再走。”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说。

    这个女人应该是林灿的好朋友,童凝从她嘴里知道了,这套房子是白景送给林灿的,今天算是乔迁之喜,然后白景的生日也顺便在这里过了。

    听到这些,童凝感觉喉咙哽咽,视线有些虚晃,外界的声音让她脑子嗡嗡直响,击打着她的鼓膜,周围的人、物、空间都扭曲了。

    她紧握推车的把手,暗示自己,这个时候已经够窘迫的了,不能再在态度上落了下风。

    骨子里的教养此刻本能发挥了出来,她惯性地笑着:“谢谢,还有别的单要送,你们玩得开心。”

    就在她推车转身时,白景突然说送她下楼。

    童凝手抖了抖,只得转过身,继续微笑说:“那么多年的老同学,不需要那些虚假的礼仪。我先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别人看不出童凝的变化,但白景一眼就看出了她强撑的样子,他能想象童凝到了楼下,那副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童凝推着车走进电梯,在电梯关上门前,她一直保持着微笑。

    电梯缓缓下行,到了负一楼,她推车走出电梯,把推车推上货车,关上后尾箱车门,走到驾驶座,打开车门,坐上去,关上车门,启动车,踩下油门,开出停车场。

    手臂上持续传来温热的液体。

    回到家,童建辉跟张晓静已经睡着了。

    童凝上楼洗了澡,躺到床上,打开相册。

    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她跟白景拍的照片。

    有两个人高一运动会的合照;有高二秋游的合照;有高三一起通宵看书的合照;有大一他们去动物园玩的合照,有他们在新生迎新晚会上表演的合照;有他们在一起第一天去看电影的合照;有他们去踏青的合照,当时她太累,他背了她两里路。

    明明那么多的合照,明明这些都不是假的,明明他说只爱她一个人。

    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

    这段关系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付出,所以他累了,突然想找个人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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