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宫变

    次日晚,江令和贺岚进京。匆匆收拾了一下,二人穿着中衣躺倒在了床上。

    “好累,觉得腿都酸疼的厉害。”贺岚刚抱怨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人抱了起来。再低头看去,江令正坐在她腿边,帮她捏着小腿肚。

    贺岚立刻警惕地四处看看,一骨碌爬起来对江令道:“你干什么,别人看到了你不就丢脸丢大了!”

    江令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在外面你给了为夫面子,回到家里为夫也得好好照顾夫人不是。”

    贺岚觉得有些好笑,她撑着头玩味地看着江令:“你说,你的同僚要是知道你在家是这个样子,会不会笑你啊?”

    江令无奈地看她一眼:“咱们成亲那日,他们已经预料到我今天的生活了。”

    “那江大人有何感想啊?”贺岚撑着头,眼神扫过江令的眉眼。

    他却忽然发力,将贺岚拉到了自己身前,头靠在了她肩上,声音低低地说道:“那看在我这样乖巧地份上,夫人是否也该给我个奖励?”

    贺岚一挑眉:“江大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哇!”

    二人笑闹着,庭院烛火阑珊。

    次日,江令一早就起身,换上官服,匆匆去了早朝。

    他离去这几日里,朝堂动荡,陈伯宗几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下朝后,他特意留下了江令,二人去了书房。

    内侍关上门,此刻书房里只有二人。

    从会稽回来的路上,江令派人打探了一下朝堂近况。除却韩子高和欧阳纥外放以外,朝堂并未有别的变化。

    可陈伯宗神色凝重,看向江令道:“昔日太傅给寡人讲持尺威帝的典故,寡人尚且不能够完全明白。如今,倒是懂了。”

    他叹了一口气,此时江令尚且不知,贺岚在家也是一日繁忙。

    早晨送走江令后,她刚准备躺下睡个回笼觉,便听下人们前来禀报,说欧阳将军的夫人前来拜访。

    贺岚不敢怠慢,爬起来梳妆,走去正堂时,其夫人卢氏已饮了一盏茶了。

    贺岚抱歉地对她行了个礼。抬眼看去,只见眼前的女子不过三十有余,样貌清丽,笑起来时有说不出的温婉之感。

    见到贺岚,卢氏微微一笑道:“清晨叨扰,还望江夫人见谅。”

    贺岚忙道:“夫人见外了,我与江令成亲,多亏了欧阳将军仗义执言,说起来倒是我们礼数不周,没能亲自登门拜访。”

    卢氏笑着拉过贺岚的手:“好孩子,咱们武将之家,不在意这些虚礼的。”

    贺岚顺势坐在了卢氏旁边,与她攀谈了几句,才明白了卢氏今日的来意。

    “您要随欧阳将军一道去衡州?”贺岚听罢,有些吃惊道。

    卢氏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来有些羞愧,我们家这位带兵打仗虽是一把好手,可生活上却是一窍不通。以往他带兵在外,都是我随行照顾着他,这次他急匆匆地出发,没给我打点的机会。这两日我赶忙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去衡州找他。”

    贺岚点点头,不免有些艳羡二人的感情。

    “只是我还有一事放心不下,所以想托江夫人帮我个忙。”

    贺岚道:“夫人不必与我客气。”

    “哎,”卢氏整理了一下语言,对贺岚道,“衡州地处岭南,我们去尚且艰险。可我家询儿年幼,又刚生了一场病,此次,我想将他留在京城。”

    卢氏说得是欧阳纥的独子,欧阳询,上月才过了八岁的生辰。

    “路上颠簸,大人尚且受不住,何况孩子。”贺岚道,“明日我便将询儿接过来,也好照顾。”

    卢氏感激地看了贺岚一眼:“如此,就多谢江夫人了。”

    “应该的。”

    送走卢氏后,贺岚立刻嘱咐人将后院的落桐院收拾了出来,下午采买了些孩子用的东西,忙到傍晚,江令都回了家,却不见贺岚的踪迹。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院子,江令正立在门口张望。见她进来,他小跑两步扶着贺岚问道:“去哪儿了?”

    贺岚叹了一口气,重重地摔坐在了床上,将鞋子一蹬,仰头就躺了下来:“别提了,我今天去市集,看什么都觉得询儿用得上,又因为不会买,对比了好几家才敢订下,一直逛到现在,我连口水都没喝。”

    她说这话时,江令已端了水坐到床边,扶着贺岚的后背,她就着江令的手喝了几口,又躺了回去。

    “欧阳夫人来找过你了?”江令问道。

    贺岚点点头:“看样子还挺急的,明日就要启程。”

    江令却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贺岚不解地看向他。

    江令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时候去找欧阳将军......”

    “是出了什么事吗?”贺岚警觉地坐了起来。

    江令只好将今日官家和他说得话和盘托出。

    贺岚听完,眉头不禁蹙了起来:“欧阳将军也算是先帝的托孤大臣,如今急匆匆地去往衡州,难道是?”

    “摄政王要反。”

    “官家已经知晓了所有,如今摄政王就是不反,也得反了!”江令说这话时,摄政王府一片喧闹。陈顼的书房里聚着吴明彻和毛喜等数十人,他端坐上首,手指转动着手腕上的玉珠。

    “依众卿所见,是该如何?”陈顼的视线扫过众人,只见吴明彻率先站出来,掀袍跪在了中央:

    “嗣君居丧,日常纷繁的政务不免有过失,而今三方鼎峙,生民未乂,四海事重,宜须长君。”

    毛喜闻言,立刻追随道:“四海事重,宜须长君。请殿下,为黎民考量。”

    陈顼低着眼睛,似在思考什么,良久,他抬眼看向吴明彻,道:“众卿不必多言,本王受先帝所托,当尽心辅佐官家。念在尔等也是为社稷考量,本王便不追究。但出了这道门,这件事不必再提。”

    吴明彻上前两步:“殿下!今官家大肆贬谪先帝朝重臣,何料下一个不是您?官家年幼,又无功绩,不过徒占嫡长子的名头。可常言道,立贤者,百姓安。殿下宏图大略,何该是经世之帝,怎甘明珠蒙尘,徒然看着陈朝覆灭?”

    毛喜见状,立刻接过话道:“吴将军所言即是。如今官家已对您有了猜忌,此刻主动权尚在我们手中,他日官家若方案,殿下可也要考虑我们这些老臣的进退。”

    众人哪里还能不明白,此时齐齐跪在了陈顼面前:“臣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吴明彻抱拳道:“殿下,臣的军队已集结完毕,如今韩子高和欧阳纥都不在京城,官家也尚未察觉。只待殿下一声令下,臣等誓死为殿下效力。”

    陈顼感动地站起身来,扶着众人起来,紧紧握着吴明彻的手,感叹道:“本王有尔等,乃本王之幸。”

    是夜,摄政王于京城起兵,其麾下玉茗教迅速包围了临极殿,陈伯宗和沈妙容被封于殿中。

    沈妙容脖颈之上架了一把长剑,陈伯宗虽未受桎梏,可身旁内侍全被杀光。

    他怒目而视,陈顼则气定神闲地从门口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封诏书,在陈伯宗面前的桌案上摊开。

    “摄政王!你要谋反吗!”

    陈伯宗一把挥开面前的诏书,瞪着陈伯宗,眼眶里的红血丝几乎要迸发出来。

    陈伯宗轻笑一声:“臣只是顺应天意而为。”

    “天意,呵,”陈伯宗冷笑一声,“寡人是天子,尚且没看到所谓天意是如何降大任于摄政王的。不知摄政王又是从何得知呢?”

    “民为天,臣,也是顺应百姓。官家仁弱,无人君之器。如今朝堂内忧外患,不立长君,如何能够抵抗北方的突袭?官家久居宫阙,自然不懂用兵识人之道,您如此,又怎能对的起黎民?”陈顼缓缓道来,沈妙容却是放肆地笑了起来。

    “陈顼啊陈顼,你的狼子野心,就写在脸上了!”

    她的笑声很是刺耳,在夜空中让人不禁胆寒。

    陈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陈伯宗:“如今这宫中已无强兵,官家还是趁早交出玉玺。不然,您和太后娘娘的性命,本王可不敢担保。”

    “放肆!”陈伯宗撕碎了诏书,指着陈顼的鼻子大骂。

    陈顼不理睬,挥挥手,身后沈妙容身旁的士兵立刻挥剑要砍向沈妙容。

    陈伯宗大惊,立刻吼道:“住手!”

    陈顼淡淡地说道:“官家,何必见血呢?”

    沈妙容头上的发簪被挑了下来,她的青丝尽乱,双臂被人桎梏着不得动弹。

    陈顼慢慢走到台阶上,挑起沈妙容的下巴,用她刚刚掉落的发簪在她的脸上轻轻比划了两下,然后回头,给陈伯宗一个挑衅的笑容:“官家,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后娘娘血溅当场吧?”

    沈妙容飞起一脚,踹向了陈顼:“狗东西,若不是哀家,你早就成了阴间厉鬼,如今还能安然立在这里?先帝既命你辅佐官家,你就该尽臣子的本分。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不属于我?你说这皇位不属于我?”陈顼鬼魅地笑着,看向沈妙容。

    下一秒,她的一根手指就被长剑削了下来。

    “啊!”沈妙容吃痛地捂住手指,陈伯宗在对面想要冲过来,却被陈顼的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身后进来几个士兵,看向陈顼时,皆摇了摇头。

    陈顼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糊涂东西,连玉玺都找不到!”

    陈顼就要自己去找,可身后沈妙容忽然大笑了起来:“你就算将整个皇宫翻过来,也不可能找到它。”

    陈顼警惕地扭头看向沈妙容,见她一脸笃定,陈顼立刻换上了温存的笑容:“妙容,若本王登基,你照样是皇后,你又何必此时与本王过不去呢?”

    沈妙容一挑眉,惊讶地看向他:“真的吗?”

    陈顼见状,上前了两步,轻柔地抚摸着沈妙容的脸,眼神里似乎装了无限的神情:“你我二人,同床共枕,我又怎会骗你。等本王登基后,会封伯宗为王,一生无忧。你也可永远的留在本王身边,荣享富贵。何乐而不为呢?”

    沈妙容动容了,她对陈顼点点头,轻声道:“来,我告诉你玉玺的位置。”

    陈顼警惕地上前一步,沈妙容狠狠啐了他一口,疯狂地笑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将玉玺放在安全的地方了。你想登基,若无玉玺,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陈顼,你以为你那些廉价的感情真的足矣打动我吗?”

    “我沈妙容,出生汝阳沈氏,家族世代功勋,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享过?我与先帝少年夫妻,他曾经对我的爱,是你见都没见过的。你以为凭你那些甜言蜜语,就够让我对你死心塌地了吗?”

    沈妙容还在笑,而四周一片寂静,就连陈伯宗都讶异地看向她,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

    在他的十几年光阴里,从未见过母后这般。

    而陈顼更是意外。

    “男人的爱,最是不可靠的东西。我一开始就没准备相信你。不过是为了监视你,怕你生出不臣之心,对我的儿子不利罢了。可如今,你还是走了这一步。”

    “陈顼,你想登基,除非我死了。但即使有这么一天,即使你坐上了那个皇位,天下百姓也都会记得,你是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到时候,我看你又如何自处!”

    说罢,她又大笑了两声,刚刚断掉的那根手指下是一地血迹。

    陈顼大怒:“把他们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去探望!”

    沈妙容还在笑着,而陈伯宗则被推搡着扔进了殿中。

    门被重重地关上,落了锁,大殿里安静地可以听见呼吸声。

    沈妙容散着头发坐在殿中,手指流着血,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陈伯宗撕下自己的一条衣服,想要给沈妙容包扎,可她却推开了陈伯宗的手。

    “你不是怪哀家吗?”

    陈伯宗眼中的泪落了下来,他跪在沈妙容面前,不住地磕头:“母后,是儿臣错了。儿臣不该那样说您。”

    沈妙容没有看他,只是打量着冰冷的大殿:“你啊,从小到大从未让母后满意过。当儿子不行,当皇子不行,当皇帝更不行。若不是占了嫡长子的名头,你都活不到现在。”

    陈伯宗不敢出声,只听沈妙容叹了一口气:“哎,可是没办法,你是哀家第一个儿子,那时候哀家和你父皇感情甚笃,你受尽宠爱长大,自然不识人间疾苦。当了皇帝,只会帝王心术,却一点没学会你父皇的治国之才。哀家真是觉得丢人,怎么哀家与你父皇聪明一世,最后竟生出你这样蠢笨的儿子?”

    “哀家不愿意干政,哀家巴不得你能接过这个担子,让哀家也过几天清净的日子。可你父皇这个糊涂东西,将从前对陈顼的愧疚全加在他的地位上,导致他功高震主,有了不臣之心。哀家知道你们之间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早藏好了玉玺,想给你留一个搏命的筹码。”

    沈妙容忽然站了起来,拉着陈伯宗走到殿后,她掀开了上面的画像,一个龙头的机关露在了二人面前:“这条暗道,是你父皇曾告诉哀家的。从这里出去,就是城外。你二弟在外等你,待你二人汇合后,他会帮你去找欧阳将军。”

    “记住,只有你活着,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沈妙容推开机关,一道深邃的甬道展现在陈伯宗的面前。

    “母后,随儿臣一道走吧?”陈伯宗拉着沈妙容的袖口,像小时候他挨吵后寻求安慰一样。

    沈妙容看着袖口的手,眼睛里充满了泪。她推了陈伯宗一把,将他推进了甬道之中:“带着母后,你走不远。世人认得是皇帝,不是太后。只要你带着玉玺杀回来,天下臣民总会为你让路。希望这件事能让你长大,以后,做个好皇帝。”

    她狠狠地推了陈伯宗一把,低声吼道:“快走啊!”

    陈伯宗伸手想要去拉她,而沈妙容则转动机关,暗门缓缓地合了起来。

    这道暗门一旦合上,就再也无法打开。

    沈妙容刚刚扭动的机关碎了一地,她指尖滴着血,稳步回到了大殿。

    对着铜镜,沈妙容草草整理了一下仪容,用簪子固定好青丝,又将指尖的血,点在了唇上。

    一切完毕后,她端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了微笑。

    陈顼听着里面没了动静,警惕地推门进来,就见到沈妙容端坐在一旁,而陈伯宗却没了踪迹。

    陈顼正要去找,沈妙容却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伯宗睡着了,别去打扰他。”

    陈顼疑惑地走到沈妙容面前。见她仪态万方,笑起来时,满是骄傲。嘴唇似血般鲜红,眼波一转,依旧有当年的风情。

    沈妙容笑着站起来,看向陈顼,忽然温声道:“顼郎,抱抱我好吗?”

    陈顼没有上前,眼神满是警惕。

    沈妙容又上前了一步,此时二人的距离不过一拳。她抬起眼眸,看向陈顼,眼里含着无尽的深情。

    “刚刚的话,我是说给伯宗听的。这孩子怨恨我许久,我得安他的心。其实我心里有你,至少你不像先帝那样,弃我于幽宫。你说过你怜惜我,你说过会永远爱我,你忘记了吗?”

    陈顼的内心丝毫没有波澜,他冷眼看着沈妙容,眼里只有漠然。

    “顼郎,你抱抱我,我告诉你玉玺在哪儿,好吗?”

    陈顼这才略微有了反应,他看向沈妙容,浅浅笑了一下,张开了手臂。

    沈妙容靠在他肩上,右手袖口忽然伸出一支尖利的发簪,朝着陈顼的脖颈处刺去。

    下一秒,沈妙容腹部多了一把匕首,陈顼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开,沈妙容摔坐在地上,嘴角流出了一道血痕。

    她手上的发簪落了地,上面的玛瑙红得似血。

    “毒妇,本王早就猜到你不会屈服。”他厌恶地踢了沈妙容一脚,后者的衣衫此时都是血迹。

    沈妙容则坚持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别想,害我的......儿子!”

    她的头垂了下去,衣衫上的血,将地面染成了红色。

    陈顼回过神来,立刻在大殿搜索了一圈,没能发现陈伯宗的踪迹,最后他于后殿看到一处破碎的龙头,扯下那副画像,发现后面有一道暗门。

    怎么推也推不开,陈顼发了狠,冲向前殿,拔出沈妙容腹部的匕首,狠狠刺了她十二刀。

    而此时,她早已气息全无。

    此夜灯花落尽,一无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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