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败寇,谁是谁非,看似结局已定,可将近而立之年的帝王却分外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因那人已死,真正的斗争亦是在他死后才拉开的序幕。

    落雪铺满地,帝王御驾并未惊醒多少睡梦中的人,昔日盛极的昇王府,此刻已呈败落之势,昇王世子被“抚养”宫中,是那位太上皇下的令,美名其曰怜惜爱子遗孤,可作为常年生存于太上皇与昇王阴影下的萧玉泉如何不知,太上皇无疑是想将这小娃娃也当做他的傀儡,试图与他小儿子抗衡。

    可笑,可笑至极,萧玉泉素来自知父子兄弟亲缘薄,他亦素来知晓他从一开始就被太上皇当做萧九溪的影子在抚养,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拿捏的傀儡皇帝。

    傀儡,到底也是皇帝,萧玉泉不甘这么活着,他还有母妃的仇要报,他还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他要让所有欺辱过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而这一切随着萧九溪的死,不过是才刚刚开始。

    帝王俊秀的面容因久病而苍白,此刻却又因难得的兴奋染上病态的红润,他那黑白分明的双眸仿佛噙着星光,似如重现年少时的狡黠,不再是那阴郁病态的帝王,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时机,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久到他都快忘了他是为了什么才苦撑至今。

    车辙在积雪上碾出深深的印迹,伴随铜铃清脆之响,小太监颤巍巍拉开了雕花车门,掀开厚重的车帘,朔风涌动,裹挟着寒气激流,萧玉泉不可抑制一咳,随行侍卫急忙给他披上狐裘披风,萧玉泉这才踏着小太监的背走下车驾,他像是一个胜者,睥睨着如今凄冷的昇王府。

    “陛下,昇王萧九溪蓄意谋逆,证据确凿,末将已将证据呈上,您怎…”

    肃穆凄冷,是萧玉泉对此刻的昇王府第一印象,帝王亲兵自萧九溪离世那日,便在此地镇守,一则为严加把守府内人员进出,二则为清其党羽,搜其铁证,力将昇王一脉连根铲除。

    萧玉泉没有理会迎上来的小将,他怎会不知他言下何意,帝王总是多疑的,尤其是萧玉泉这样的帝王,谁又能真的获取他的信任,他谁也不信,谁都可利用,只因他绝不会轻易将自己性命交付与人,谁也没有那个资格令他冒险,他绝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九殿下。

    “朕欲何为,何时轮到爱卿指教了。”

    “陛下,末将不敢!”

    “谅你也不敢,尽忠职守是好事,别忘了你究竟是在为谁效命。”

    “末将,末将是陛下的子民,是陛下的兵,自然是为陛下效命。”

    “很好。”

    萧玉泉冷冷淡淡扫了垂头作礼的小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昇王府,昇王府里如今只剩下一个自幼侍奉着萧九溪的太监,他毕恭毕敬站在正堂前,好像已经等了许久,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等候这位的到来,还是在等候那位的亡灵。

    七七四十九日,距萧九溪离世已经七七四十九日,最受太上皇宠爱的儿子死于旧疾,死后却被同胞兄弟冠以谋逆之罪抄家削爵,皇室子弟终究是会走上这样的道路,萧玉泉觉得他至少已经赢了萧九溪,可当他看着年过半百的老太监将茶水糕点放置桌案时,他的目光骤然一凛。

    “朕没说过要你准备这些东西。”

    “禀陛下,昇王殿下在世时曾吩咐过,要老奴给陛下准备最喜欢的茶点,殿下时刻记挂着陛下。”

    老太监不卑不亢,他就像是在背诵准备已久的戏词,给萧玉泉演上一出准备已久的好戏,眼看着萧玉泉攥紧袍袖,指骨青白,薄唇紧抿,这是他生气时的小动作,却也是极度隐忍时的表现,可他此刻为何还要隐忍,他从中察觉出了什么?

    雪又开始下了,屋中铜炉正燃着火,同时燃烧着的还有萧玉泉的怒火,萧九溪是算准了他不敢喝这茶吃这糕,还是算准了即便是死了他也无法从这阴影之中得到解脱!他恨,他恨不得将萧九溪挫骨扬灰,萧玉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冷若寒冰地开了口。

    “你倒是忠心耿耿,他死前还交代了什么,你不如都告诉朕,说不定朕念着手足之情还能替他完成遗愿。”

    老太监好像叹了口气,灰黑的眉毛紧紧皱着,萧九溪自然是有遗愿的,他的遗愿无非就是希望这位陛下能够好好活着,能够至死也忘不了他,可这话他如何能说出口,这话不论如何也不该他来这说。

    “昇王殿下的心愿,陛下自是清楚的,老奴不敢妄言,唯有谨记殿下的吩咐,也不算辜负这些来的主仆之情了。”

    “好个主仆情深,朕不喜茶点,撤了罢。”

    老太监没有动弹,他宁可抗旨不遵也不会违背萧九溪所交代的事,萧玉泉也没有步步紧逼,他在观察这个看似不卑不亢的老太监,他好奇难道萧九溪手下真的只剩这一人?难道他近日真的已将萧九溪麾下的秘密组织全部收归囊下?

    萧玉泉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若非是他亲眼所见,他甚至都要怀疑萧九溪是不是还活着,他是不是诈死,是不是还有其他阴谋诡计,他不信萧九溪除了茶水糕点这些琐事,不会再留下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他亲自来了,在萧九溪离世的七七四十九天这天夜里亲自来到了昇王府。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算计也该随着死亡烟消云散,萧九溪究竟是谋生还是谋死,他究竟是谋己还是谋人?

    雪仍在下着,黑幕下的雪隐隐生辉,萧玉泉抽离了视线,他看着夜幕下的雪,听见了行如奔雷的马蹄声,他知道接他的人来了,他也知道正是时候了,萧九溪最憎恨的人即将踏进这座王府,作为他的心腹如何能忍。

    果不其然,老太监变了脸色,他只盯着门口那一身劲装的将军,所以他没有看见萧玉泉微微上扬的唇角,以及眼底酝酿着的算计,老太监的双手有些颤抖,他张了张嘴,好似酝酿着什么,萧玉泉知道他快忍不住了,所以极为有耐心的等着,等到老太监开了口。

    “陛下,昇王殿下不论往日有何过错,他都是为了陛下!”

    “老奴不敢妄言,不敢替殿下说些什么,只恳请陛下用下茶点…”

    “陛下想要的都在茶点里,老奴不敢欺瞒陛下,请陛下…”

    萧玉泉没有多言,只是冲着门外那人摇了摇头,他再度将目光投向令他厌恶至极的糕点上,蔷薇样式的糕点,在那双修长白净的手中被分为两半,伴随一声脆响,一枚小小的长命锁滚落于茶水之中。

    萧玉泉不由心头一震,他仿佛听见了儿时在宫中听见宫女们传唱的歌谣,仿佛回到了那个夏日,紧紧相握的两只小手,歌声驱散了夏日炎热,是因此刻夜雪未歇,萧玉泉取出长命锁,攥在掌心,就像攥住被他忽略的曾经。

    雪仍在下着,将军撑伞护着沉默的帝王,回去的路比来时要漫长,车辙再度碾过来时的印迹,就像是加深过往的记忆,萧玉泉将长命锁交给了这位他最是信任的将军,他笑了一笑好像忽然与什么做了短暂的和解,他道。

    “这个你收好,等蔷薇花开时,朕带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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