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招摇地走进来,手执一柄玉制扇骨的绸面折扇,坠着块玲珑斑斓的宝石。

    对于他这副花孔雀似的行头,江融月已经免疫,瞟了一眼便转过头,只是连要骂他几句都忘了。

    齐鹤面色一僵,但还保持着上位者高傲的姿态,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海棠君,别来无恙。”

    柳倾眯了眯眼,不就是比他高半头吗?有什么好装的。

    离草把食物端了上来,江融月也没管他们针锋相对的场面,坐下就开吃。

    柳倾瞪了对面的人一眼,坐到江融月旁边,讨好地笑道:“木兰君,今日可有受伤?”

    江融月瞥了他一眼,继续啃馅饼:“没有。”

    “那就好,听到你独自斩杀那头怪熊,可是把我吓坏了。”

    齐鹤这时也走到她对面的位置,问道:“可以坐这里吗?”

    她抬眼,伸手表示请坐。

    “木兰君,今日那头怪熊的样貌是什么样的?在斩杀时是否有何不对劲的地方?”

    柳倾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人在吃饭,你不能等会儿再问?”

    江融月差点被他这娇嗔的语气呛到,咳了两声,喝了一大口茶 ,摆摆手道:“样貌我只看了个大概,殿下可以问掌柜和离草。不对劲的地方嘛……这一下午都昏昏沉沉的。”

    齐鹤随着她的话点点头:“近日出现的怪兽皆是如此,斩杀者会感到目眩神迷,须得休息上几个时辰才好。”

    柳倾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但憋住了嘴,没有反驳。

    江融月想这是由于怪兽体内有些不一样的物质,在砍的时候会感染距离最近的人。

    掌柜闻言,过来给齐鹤详细地描述了怪熊的外貌和骨骼异于常熊之处。

    齐鹤听完,抱着胳膊沉思片刻,站了起来,对在场几人说:“今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我们的职责便是为百姓免除受怪兽侵害之苦。”

    “明日辰时,还请各位到蘅坤司内齐聚,届时其余四位花君也会到来。”

    柳倾刺他:“倒是劳您费心了,蘅坤司就没有主薄?”

    齐鹤没理他,对掌柜说道:“玉兰君如何了?”

    “已经无碍,半个时辰前就又出去写生了。”

    江融月对那个像是脑子有病的小画家很感兴趣,便问道:“玉兰君姓甚名谁?是何出身?”

    柳倾酸不溜秋地说:“他啊,广陵季家人。名白,字允夏。”

    “听闻季家是古琴世家,怎么出了个画画的?”

    柳倾笑起来:“世家怎么了,世家子孙就不能有别的事业吗?”

    江融月微微愣了一会,却也笑道:“也是,我看他的画很好。”

    几人说起别人家事来,颇有几分聚众吃瓜的味道,不想当事人正拎着新买的木箱和几卷画纸走了进来。

    季白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后知后觉地微皱起眉:“你们……是在说我吗?”

    堂内瞬间归于寂静。

    江融月率先打破这尴尬气氛:“啊!玉兰君,你还好吧?手臂可有受伤?”

    季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没事。”

    “那就好,话说那时候也太危险了,以后可不要这样逞强。”

    季白乖巧点头,怯怯地看向江融月。

    “是你……救了我吗?”

    “算是吧。”倒也不是特意为了救你。

    他灿烂地笑起来,蹲下打开箱子,找了半天,最后掏出来一块栓着红绳的玉,递到江融月面前:“送你。”

    那玉佩微微泛红,光泽莹润,是上好的料子配上顶尖技术打磨出的。江融月在寒山派打死不让动的传宝阁里也算见过不少名玉珠宝,一眼便认出这是西域的霞光玉料。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她把玉塞回季白的怀里。

    被拒绝的季白瞬间情绪低落,委屈又可怜兮兮地看着江融月。

    柳倾走来,拿过玉佩又递给她:“拿着吧,玉兰君说送你,不收他会以为你不喜欢他。”

    江融月只好拿着,她把玉佩栓到自己的腰间,冲季白笑:“那就谢谢你了。”

    季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冲在场的人都点点头以示招呼,便上楼去了。

    全程被忽视,身份高贵的誉王殿下也没有发怒,又对关于蘅坤司的事务讲了几句官话,便匆匆道别离去。

    柳倾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总算走了。”

    江融月有些好笑:“你们有什么过节?抢个房间而已,他又没得逞。”

    柳倾不想多言,但也不想让江融月认为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们祖上是对头……”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瞎编了一通,江融月倒也信了:“这样啊。”

    柳倾点点头:“是了。”

    “公子,明朝还要前去蘅坤司,不如就不打扰木兰君了?”阿如在一旁道。

    江融月挑了下眉,看向柳倾。

    他眨眨眼睛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半晌,还是作出上请的手势:“木兰君,天色已晚,不打扰您休息了。”

    “好,海棠君也早些歇息吧。”江融月朝他笑笑,转身上楼。

    ————

    童府。

    秦氏急匆匆地拉着刘氏朝宁悠阁去,一边用手指轻轻推她的脑袋:“诶哟,多大的事儿,你还没清醒?”

    刘氏用袖子挡着脸打了个哈欠:“嫂子,事儿都结了,明早去告诉太夫人也不迟啊。”

    秦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今晨江姑娘还给芙雅来信了,芙雅回信还赠了童家门牌,可见两人关系不错。事不宜迟,明日就宴请江姑娘,若能答应保护咱们芙雅,她不就能住到云裳阁去了吗?”

    刘氏稍微醒了,皱眉道:“芙雅那是小孩子脾性,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姑娘未出阁,如何能去商铺里住着?”

    “就算云裳阁后面是有几间屋子,那也是女工仆妇住的。”

    秦氏没回她,只是朝在门前候着的蕉尔招招手,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两人又在门前等了半柱香,一个小丫头才出来迎接她们进去。

    太夫人半披着厚袍,被蕉尔扶着坐起来,手抚额头,难掩疲惫道:“何事?”

    刘氏只感觉困,半睁着眼跟秦氏跪在下首。

    秦氏一五一十地讲述了竹园客栈出现前所未有的怪熊,和江融月以一人之力将之斩杀的事情,再加上童昀早晨与她互通来信,赠门牌的事。

    刘氏听得想打哈欠,但看看太夫人的状态,还是掐着大腿让自己清过来。

    太夫人听完,揉揉眉心:“你费心了。”

    秦氏喜上眉梢:“妾以为,明日宴请江姑娘,请她为芙雅保驾护航,婆母也可安心……”

    刘氏想翻白眼,生生忍住了。

    太夫人打断她:“此事……不必操之过急,芙雅的想法还需与她父亲再做商议。”

    秦氏半张着嘴,把话头咽了下去。

    最后两人只好先告退。刘氏毫不意外,她整理衣带,搭上秦氏的胳膊,安慰道:“嫂嫂,老太太不是呛你,只是她那么疼芙雅,肯定是不希望小孩子这么快就出去住的。”

    秦氏勉强地笑笑。

    两人沿着路走,先到秦氏住处“小云亭”,刘氏便停了,在门口目送她进去。

    大丫头敬文扶着刘氏,看到秦氏已经匆匆进门不见身影了,问道:“夫人,还不走么?”

    刘氏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迈开步子:“嗳,这就走吧。”

    院内小湖对岸是童昀的“百蝶飞”,此时还有昏暗的灯火光从门内透出来。

    见刘氏一直望着那一边,敬文笑道:“三小姐还醒着。”

    “是啊,”她叹道:“芙雅向来是要强的。每年的过节时候,都要通宵做她的新设计。”

    “敬文,明日准备宴席吧,老太太虽然现下驳斥了,但未必不会考虑这件事。”

    “是。”

    童昀正扑在自己的画稿上奋笔疾书,此时打了个喷嚏,差点把笔顿在桌上。

    “谁骂我。”她揉了揉鼻子。

    芜青本在门口打瞌睡,听闻声音忙赶进来:“怎么了?”

    “没事,”童昀挥挥手打发她:“先去睡吧,我马上就好。”

    芜青努力睁大打仗的眼皮,摇摇头道:“我还要侍小姐更衣……”

    童昀闻得,抬眼看,只见她一幅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禁笑起来。笔搁下,出去搀起了芜青的胳膊,把她带到耳房塌上坐下。

    果不其然,芜青一挨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主子为何物。

    童昀也没怪她,甚至扯来一条毯子替她盖上,房内暖炉烧得正旺,芜青惬意地将脸在绒毯上蹭蹭。

    继续坐回桌前画图,已经到了着色阶段,她还在考虑一件瑞锦襦裙究竟应该染雀梅色还是青梅色。

    春种日的新系列,她设计了五套成衣,都是以绿色为主调的裙装。因着与江融月的重逢,她要将这一季命名为“新芽旧友”。

    想着想着,又抽出一张新纸。

    要不单独给江融月设计一件短打?裤装腰间再配一条挂剑鞘的系带……她的工作牌也要有个专门的可拆卸钩子。布料要用比较防水还易清洁的,上次那件西域引进的就不错……

    神思流转,她抓起笔开始勾勒衣型,待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天光已经大亮。

    芜青揉着眼睛跑过来,发现童昀竟然又一夜没睡!她嘴巴一瘪,差点当场号啕大哭:“小姐!都是我的错,我又贪睡了!您要是再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奴婢……”

    “诶诶诶,”童昀打断她:“我没事儿,你快帮我打盆水,清洗一下该去祖母那里请安了。”

    芜青抽抽搭搭地抹一抹眼泪去了。

    童昀看着自己连夜赶工出的图纸,满意地在上面弹了弹,盖上一层薄纱卷起来,今日便差人送到云裳阁去打样。

    不知道江融月看到了要怎么感动呢。

    十一年未见,对她的了解还真是远远比不上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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