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季顿觉自己像一颗汤圆,即将从锅边滑落锅底,有心挣扎,终究无能为力,他扭头向下望,只一眼就让他瞪大了双眼。

    年云浅滑过去,只来得及抓住榭季衣角,霎那间如云落凡间,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她眼眸。

    地面恢复如初,看不出一丝破绽,她们从地面掉落,此刻却如从天而降,下面黄沙漫天,犹如一座荒漠,寸草不生,一眼望不到尽头,拂面而来的风也夹杂着几分燥热。

    她揽住榭季稳稳落地,脚下沙粒滚烫,年云浅抬头望,烈日悬空,已经分辨不出她们是从哪里掉落的,再看看周围辽阔无垠,似是没有尽头,她小心将榭季放在一侧。

    “这。”榭季面色发白,艰难看向这荒无人烟的沙漠,“我们应该还在阵中。”

    “你猜这沙漠是真是假?”年云浅执剑而立,风吹起残破衣角,额前碎发在风中凌乱,她一瞬不瞬盯着前方,坚韧顽强。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真的,但她们身处阵中,那么就不可能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什么位置。

    榭季抓了些沙粒,任由沙粒从手中流过,“看起来像是真的,恰恰就说明这一定是假的。”

    “试试就知道了。”她周身内力凝聚于剑身,沧海共有九重,就在方才她已破七重,现下也没时间与这杀阵耗了,不妨就来试试第七重的威力如何。

    磅礴浩气随着剑身向下蔓延,她举剑重重划向地面,剑端没入地面,瞬间飞沙走石,沧海以年云浅榭季为中心散往八方,排山倒海之势冲击地面,疾风狂骤,乱沙迷人眼,整个地面仿佛都震了一震!

    乱沙狂肆中,身后有细微脚步声。有人接近!

    年云浅猛地拔出剑向后横扫,不仅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就连方才还在她身后的榭季都不知去踪!

    偌大的沙漠余她一人面对浩瀚黄沙,年云浅心跳漏了一拍,一种从来没有的情绪笼罩在她心头,竟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榭季!

    “榭季!”没人回应她,声音淹没于荒漠之中再无踪影,她握紧剑,对方不仅神秘莫测,连轻功都是上上乘!地面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究竟是什么人?她轻功跃至岩石,目光所至除了沙漠还是沙漠,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远处似有呜咽声,她紧忙飞身下岩石,身后一道劲风朝她冲来!她侧身一躲转头单手迎了一掌,眼看对方飞出摔在地上,年云浅承认她这一掌多少有点气在里面。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飞出去,转瞬间却消失不见!她心中感到奇异,看向自己手掌,方才确实是真真实实的一掌,那眼前又是怎么回事?

    再想起之前机关和榭季无缘无故消失,年云浅觉得她忽略了一个问题。

    谁说杀阵之中定是没人操控的!

    “什么人在搞鬼?现在滚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她朝着虚空挥了几剑,仍是无人回应她,这不由得让她怒火中烧,眸中隐约闪过一道红光,一直压制的噬神蛊有了复发的迹象。

    狂风肆虐,风沙之中冒出密密麻麻的人,慢慢向她包围,这些人仿佛傀儡般,眼神麻木,与方才袭击她的人如出一辙。

    赤手空拳、毫无章法,唯有蛮力。

    年云浅挥剑,迎面下劈,眼前人化为一滩沙尘,接着便有第二人第三人朝她攻击,每每刺中这些人的时候,皆化为沙尘,无一例外。

    原来如此,她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古时有一失传之阵名曰幻阵,阵中一切皆为虚妄,被困于阵中之人所见所感皆为幻,入阵时间越长越容易迷失自我,再也醒不来,破阵方法有其三。

    其一找到阵眼,其二找到幻境中唯一真实的东西,其三便是借助外界力量强行破阵。

    年云浅思忖,眼前这些人斩也斩不完,不等找到阵眼,恐怕自己就要力竭而死,况且榭季等不了那么久了,必须速战速决。

    既然为幻,那这些人也就不存在。

    她放下剑,缓慢闭上眼睛,放弃进攻,侧耳感受风的方向,日照移动位置,以及那些本不该存在的人,这里的一切都在变化,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变的?自然是她自己。

    耳旁风滞留,万籁俱寂,似有水滴穿石,空洞阴冷,风也变得幽暗潮湿,空中隐隐传来苔藓泥土气息,燥热一瞬间化为凉意,眼前一切化为虚无。

    “没想到这么快就破了幻阵,真是后生可畏啊!”

    年云浅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昏暗山洞,洞中寥寥火烛,不见天光。有人正迈步走来。

    她微眯着眼,瞧不甚淸眼前人的模样,等那人完全站在身前时,她才看清。

    来人身形消瘦,脸颊两侧微微内凹,额头略高,披头散发,慈眉善目,粗布麻衣,唯眸中光芒正盛彰显他此刻满腹欣赏,衣衫单薄,一副离群索居的绝世高手模样。

    “你是谁?榭季在哪?”年云浅不自觉握紧剑柄,虽说眼前人周身没有杀意,但不得不防。

    “原来他叫榭季,你不必紧张,我无意伤他。”他侧身相让,“他正在里面休息,你想去看看吗?”

    见人没有丝毫要跟他走的意思,他也不恼,自顾自说着,“左肩伤口贯穿整个肩膀,全身上下多处骨折,内力所剩无几,脉象一塌糊涂,夜夜不得安眠,若不是有人医术高超吊着他的命,他早就去见阎王了。”

    年云浅抬脚跟上,“还请前辈带路。”

    说话间,那人一挥手整个山洞如昼夜般明亮,“我姓李,名秋风,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年云浅。”她跟着李秋风往山洞内走了一段路程,没想到着山洞内竟别有洞天,眼前豁然开朗,不仅有一间茅屋,房屋前还种植着蔬菜,更有暗泉流淌。

    李秋风突然停下,“年晓眠是你什么人?”他语气有些不平静,仿佛年云浅这三个字如同石子一般,砸得他久不经波澜的心湖掀起层层巨浪。

    “家父。”年云浅也震惊,眼前人竟然认识她父亲!

    李秋风叹了口气,“家父安在?”

    “否。”年云浅补充道:“全家上下唯余我一人。”

    “仙客来赶尽杀绝,没想到竟如此丧尽天良。”他似是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只是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存了那么些侥幸。

    “前辈认识家父。”她说的肯定,她隐隐觉得他身上有她不知道的事。

    “何止认识,他救了我一命。”他站在茅屋前,似是陷入了往日,“二十三年前以汪榛为首的正派弟子剿灭仙客来,我也在其中,没想到五年后我一觉醒来就身处仙客来,那时我才意识到仙客来并没有被剿灭干净,他们回来复仇了,而我落于他们手上两年后遇见你父亲。”

    年云浅手指泛白。

    “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仙客来做事,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我才幡然醒悟,之后他与高常照密谋将那些解药秘方带出,偷走了生魂丹,烧了仙客来,那年你正好五岁。”

    “之后高常照叛变被抓了回去,那些人问他解药秘方和生魂丹,他打死也不开口,几年后他又逃了,那时仙客来已有鬼医,他带上了我,将我藏在你父亲所造的杀阵之中,这一待就是很多年了。”他推开门继续说:“我在这小子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内力还以为是故人。”

    榭季躺在床上,伤口已重新包扎,那被血浸透的衣衫尽数褪去,双眸紧闭,睡梦中似有不安。她细细察看一番后才转过头来。

    “前辈既然武功高深,为何这么多年不出去报仇?”

    “出去...”李秋风站于窗口,眸中短暂茫然,又恢复如初,“这些年我如何出去,我竟不知我出去还能干些什么,报仇?我这样子怎么报仇?”

    “那前辈知晓秘方和生魂丹在何处吗?”

    “秘方被一把大火烧没了。”

    年云浅心中升起的希望又被浇灭几分。

    “那生魂丹?”

    李秋风看向安睡中的榭季,“生魂丹可能还要等他醒来问问他了,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高常照的内力,他们应该碰过面,我医术只学了个皮毛,他的伤我帮不上忙,可能还要你们出去寻其他人。”

    她想起榭季说过的话与眼前人的话联系起来,“八年前高常照第二次逃了出来,与榭季相遇,然后与他说了血人弱点,给了他生魂丹,最后死去。”原来那人就是高常照。

    “若他有生魂丹,前辈可有办法解噬神蛊?”

    怎料李秋风摇摇头,叹出一口浊气,“就算有生魂丹我也没有彻底解噬神蛊的方法,这么多年我在这洞中受蛊的折磨,若我出去报仇,还没等走到仙客来门口,就已经变成神智不清的废人了,到时候被人拿来当傀儡杀害无辜之人,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年云浅垂首望向榭季。

    他之前说过他有办法解蛊,榭季不会骗她,那他到时候又会用什么方法来替自己解蛊?年云浅不敢细想榭季究竟在谋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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