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起庭一把抓住孟骁的手臂,喉咙有些发紧:“你可看清楚了?”

    “绝对没错,就是春花姑娘,单说这双眼睛,整个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个。当时属下还特意问了,她说她母亲是西域人,现在想来应是唬我的。”

    “她在哪?”

    “就在咱们阁中,三年前她救了属下后就随我入了莲花阁。”

    三年前,没错,确实是三年前。

    萧起庭松开孟骁的手,只觉胸口跳得厉害,浑身上下如触雷电,从头到脚麻酥酥的,连指尖也轻颤起来。

    他寻了她三年,不承想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

    缓了片刻,才看向孟骁:“让她来见我。”下一刻又改变了主意,“不,我去找她。”

    说着抬腿往门边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手掌抚上被她刺过的地方,那伤口虽然早已愈合,然而每逢阴雨天气,就疼痒难忍。

    这些年他无数次祈求上苍,只要能找到她,那一刀可既往不咎,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又觉得不能就这么原谅她。

    况且,她躲了三年,若他此时贸然出现,她会不会再次逃离?或者再将他扎上一刀?

    想到此处,心口一阵钝痛,萧起庭深吸几口气,缓缓走回软榻边坐下。

    “王爷,您没事吧?”

    宋七既高兴又担忧,寻觅三年终于得偿所愿,接下来两人能否解除误会?

    虽说那件事王爷已经调查清楚了,王妃却未必会相信啊,再者,王妃要是知道王爷没死,一气之下会不会再补上一刀?

    宋七不敢往下想。

    萧起庭摇了摇头轻叹道:“没事,你与孟骁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是。”

    窗外夜色渐浓,廊檐下的风灯轻晃,落下片片昏黄的光晕……

    且说云朝带着弥月进了城,先去看望了伽兰,随后在城里闲逛。

    入蜀三年,已渐渐习惯了这里的饮食,从前她口味清淡不吃辣,现在却也喜欢上了那种带着刺激的火辣辣的感觉。

    虽然已在伽兰那里吃了晚饭,看见街边的辣豆花还是忍不住嘴馋。特制的辣酱配上肉末与山葱,便是极致的味觉享受。

    吃完豆花,主仆两人去看了场皮影戏,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两坛酒。早听说蜀人擅酿酒,江阳城里许多酒肆,每每路过酒香四溢。

    其实她不爱喝酒,只是再过两月就要离开这里了,今儿就买两坛尝尝,看比起莲花阁的酒如何。

    一路月光皎然,回到莲花阁已过了戌时。

    沐完浴,穿一身碧色春衫在院子里擦拭湿发,弥月去膳房找下酒菜。

    这丫头嘴甜,膳房的嬷嬷们没一个不喜欢她的。这不,云朝头发还没拭干,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这一次,嬷嬷们给装了炒豆干、煮花生,还有一叠香卤牛肉。

    摆好下酒菜,弥月搬出酒来,打开酒封,顿时酒香扑鼻,云朝凑到坛口闻了闻,米粮的香气越发浓郁。

    “小姐,您以前不是不爱喝酒吗,最近怎么贪杯起来。”弥月抱起酒坛往酒杯里倒酒。

    云朝剥了颗煮花生扔进嘴里:“好酒醉人,越喝越上瘾,况且,月下花前良夜似锦,自然是要喝上几杯的。”

    说着,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辛辣中带着丝丝甜意,醇厚绵密满口生香。

    “好酒。”云朝赞叹一声,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微风轻拂,酒晕香腮,没一会,就有了些醉意。

    怪不得这世间那么多人爱喝酒,几杯琼浆下肚,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仿若浮在云端之上,什么烦恼忧愁也没有了。

    “弥月,我跟你说,再过两月,咱们就能回、回西炎了……开不开心?”

    “开、开心……咦?”弥月往前凑了凑,又晃了几下脑袋,“小姐,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胡说。”云朝弯了弯唇,“你……喝醉了。”

    弥月嘿嘿一笑,又喝了几口酒:“这酒,果然……好喝。”

    月色如水,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假山后立着两个人影。

    宋七收回目光,悄悄抬眼打量身旁的人,那紧绷的面庞深锁的眉头,只一眼便忍不住为云朝担忧,王妃啊,自求多福吧!

    萧起庭负手而立,面色铁青,自打走进这院子,便听见两人的笑闹声,这三年,她就是这样过的?

    她对那一刀当真没有半点后悔与心疼?他死了她当真这般开心?

    沉沉舒出一口气,强压下走上前去将她揍一顿的冲动,萧起庭紧了紧袖中的拳头,转身离去。

    下半夜,月光躲进云层,夜色比酒香更浓。

    云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内的,只记得与弥月在院子里喝酒,两个人都喝醉了。

    案头燃了支蜡烛,火光微弱,撑着上身坐起来,摇摇晃晃摸到桌案边想要倒些水喝。

    然而醉酒的人哪有力气,试了几次都没能端起茶壶来。

    这时,一只瘦削的手从昏暗中伸过来,倒了水又递到她面前,云朝只当是弥月,接过水杯仰头喝下。

    “去、去睡吧。”小声嘟囔了句,放下水杯往回走。

    临近床榻时,脚下不知勾到何物,整个人朝前扑去。

    云朝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有自救的意识,若是就这么摔下去,肯定会磕在床沿上。

    然而,几乎同时,一个人影闪过,云朝身子一旋,被带进一个朗硬的怀抱。

    清透的月光下,眼前人锦衣玉面,眉目如画,尤其那双眼眸,似寒星似点墨,晕染进无边的夜色中。

    这张脸,时常进入她梦中。

    云朝抬手,指尖一一拂过那熟悉的眉眼、鼻唇,最后停在他下颌处。

    “萧起庭,你来了。”她道。

    她整个人趴在他怀里,眼神迷离面有潮红,唇边一直噙着笑。萧起庭静静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是何种滋味。

    原本他已回到后园,不欲理她。然而,他寻了三年,念了三年,如今得知她近在咫尺,叫他如何静得下心去。

    直至这一刻,亲手将她抱在怀里,仍觉不真实。

    “萧起庭。”她又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吗?大概是恨的,恨她听信谗言,恨她缺乏信任。她那一刀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你下手如此狠,你说我该不该恨你?”萧起庭微微收紧了手臂,好似一松手她就会逃离。

    云朝捧着他的脸,胡乱点了点头:“对不起啊,我别无选择,你杀了我父王,我……要不,你也扎我一刀。”

    说着拉起他的手放在胸口上:“就扎这,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她穿着薄衫,肌肤温热,身上因喝酒的缘故还泛着些红晕,萧起庭眼眸往下看了看,呼吸沉重了几分。

    “我扎你一刀又如何?明明有更好的法子,为什么要相互伤害呢?”

    “什么法子?你说。”

    “你若当真心有歉疚,就不要再离开我,永远永远陪在我身边。”

    云朝仰起头,双手攀上他肩头,冲他淡淡一笑:“好。”

    说着踮起脚在他唇上轻点一下,那柔软温热的触感,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这一吻,将他这三年无处宣泄的情愫彻底点燃,萧起庭抬手扣住她后脑,低头含住她的红唇,肆意攫取她口中芬芳。

    ……

    第二天,云朝是被疼醒的,天色还未大亮,只有微微的晨光从窗牗透进来。

    撑着床榻坐起身,怔了片刻才缓过劲来。

    昨夜她和弥月在院里喝酒,后来,两个人都喝醉了,再后来,不知怎地回了房间。

    再后来……想不起来了。

    揉揉生疼的鬓角,再抻个懒腰,不过多喝了几杯酒而已,怎么感觉浑身骨头似要散架。

    云朝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刚要下榻喝水,一些模糊却荒唐的画面突然跳进脑海。

    云朝瞪大双目,几步窜到妆镜前,只见白莹莹的脖颈上几道淡青色的痕迹,连嘴唇也有些红肿。

    昨夜,她梦见了……姓萧的!

    云朝喊了声“弥月”,无人应答,回身一看,那丫头根本不在榻上。

    等等,让她捋捋……

    虽说她时常梦见萧起庭,但从未做过这样的梦!梦中那人将她脱光了衣裳扔在榻上,又啃又咬仿若有仇。

    这,分明就是个色鬼!

    以前听老人说,被杀之人怨气重,不容易投胎转世,难道是姓萧的阴魂不散找她报仇来了?

    不,这世间哪有什么阴魂,她身上的里衣穿得好好的,而脖子上的痕迹,一定是她喝醉了摔的!

    云朝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定下心神,用凉水洗了把脸,脖子上铺一层薄粉,穿上衣裳出去找弥月。打开房门,晨风一吹,整个人顿时清明了几分。

    院子里很安静,昨夜的酒坛还歪倒在石案边,杯盘却不知何时被收走了。

    “弥月。”

    云朝又喊一声,刚要走进院子,突听得身后“咚”一声响,隔壁房间传来痛苦的呻|吟。

    开门进去,只见那丫头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腰。

    这间是耳室,平时不住人,只堆放些杂物,窗边有张狭窄又陈旧的小榻。看样子,应当是从上面摔下来了。

    “小姐,我怎么睡在这儿啊……”弥月仰起头,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不是你自己进来的吗?”云朝上前将人扶起,隐约记得昨夜她起来喝水时有人给她递过水杯,难道不是弥月?

    还是说喝水也是在梦中?

    “我记不清了。”弥月扶着云朝站起,“只记得咱们昨夜喝了许多酒,然后……然后……”

    “好了,先回房。”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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