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卫青的背影,平阳公主轻轻叹息,说道:“你知道我最佩服他们什么吗?”

    刘彻看了平阳公主一眼,怒气并未完全消散,也没有说话。

    “就是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平阳笑了笑,又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之前是准备把卫少儿引荐给你的,还专门培养了她好一阵,可是后来她与人私通,珠胎暗结,我得知以后,气的要杖杀她,他们一家人跑到我的寝殿前跪了一天一夜,要替卫少儿受刑,那卫子夫还差点被打死,其余五个被打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生生从我手里救下了卫少儿母子。他们兄弟姐妹七个,有同母异父的,也有从大街上捡来,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就是这样的几个人,关系当真比亲手足还亲,再看看咱们家,为了争权夺利斗得你死我活,亲兄弟也成了仇人,你说怎能不让人羡慕?!”

    刘彻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慢慢消了气,卫青虽然做事冲动鲁莽,思虑不周,可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情有可原。回头见平阳公主看着卫青的背影出神,刘彻嗔道:“那朕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留了子夫一条性命?”

    “啊?”平阳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一细想,才知道刘彻是在怪她,和她想表达的意思完全是两回事,待她明白过来,刘彻已经走远了,只能远远的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暗骂刘彻偏心。

    “阿姐”,刘彻又停下来,回过头问道:“你说朕方才给的两条路,她会怎么选?”

    “这还用问吗?傻子都知道该选哪条路吧?”平阳跟上来,见刘彻满脸犹疑,笑道:“怎么?对自己这点儿信心都没有?”

    刘彻心里有些拿不准,话是这么说,可如果她心里真的有人了呢?万一她要真的为了喜欢的人选了另外一条路了呢?刘彻摇摇头,若有所思的往桃林深处走去。

    卫青出了桃林,又回到正殿,此时卫子夫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正等着他,见他过来,忙迎上来问道:“我等你半天,你去哪儿?”

    “我去桃林了”,卫青笑道:“陛下已经答应我了,说如果你不想进宫,他不会逼你!”

    “你去求他了?”卫子夫惊讶道。

    卫青点头,又握着卫子夫的手道:“我知道阿姐是为了我才决定进宫的,所以我去求了陛下,这是我应该做的,阿姐,不要为了我们牺牲你自己,我希望你过的好。”

    “谁说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再伺候人了,也不想咱们家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所以才这样做的,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就随随便便去找他?你这样鲁莽会害死你自己的你知不知道?”卫子夫边打边骂,情绪又不禁失控,趴在卫青的肩头哭了起来。她太了解刘彻了,汲黯说他“内多欲而外施仁义”说的没错,像他这种站在权利顶峰的人,不仅生性霸道,而且占有欲极强,根本不可能放过她的。

    “阿姐……”卫青被她吓住了,他原本是想帮她的,没想到不仅被骂,还招来她的眼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任由他伏在自己的肩头哭泣,心里痛恨自己无用。

    “好了好了”,卫君孺又过来劝:“别哭了,以后又不是不见了,你这要把眼睛哭肿了,待会儿要怎么见人?”

    卫子夫吸了吸鼻子,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不多时便止了泪,又对卫青道:“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到了陛下身边,就愈发要勤勉谨慎些,可不许再像之前那么鲁莽了,记住你自己的理想,阿姐等着看你实现它!”

    卫青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不会让阿姐失望的!”

    卫子夫摸了一下他的头,又和其他人依依道别,今日一别再见便是一年以后了,即便刘彻给了她充足的时间道别,她也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没说完,一直到日头西去,不得不在侍从的三催四请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回宫的车马。

    家人什么时候不能见?就算进了宫,难道她跟刘彻说她想见家人,刘彻会不让她见?明明是让她进宫享清福的,非要整的像是要赴法场一样,平阳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上前轻抚她的后背,笑道:“走吧,进了宫以后,照顾好自己,好好服侍陛下,将来要是富贵了,可不要忘了本宫呀!”说完半推半就的将她送上了刘彻的马车。

    卫子夫眼眶微红,眼中有充盈的泪光,卷翘的睫毛上犹自挂着半颗泪滴,通透而明亮,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爱。饶是今日为她生了一肚子气,见她这副模样,气也全消了,刘彻伸出手去,欲亲自扶她上车。卫子夫看着他的手有些许的犹豫,最终还是搭了上去,跟着他进到车内,又迫不及待的想要抽离。

    刘彻并不肯松,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安慰道:“进了宫以后,要是想他们了,可随时召他们进宫团聚。”

    卫子夫点点头,目光落在车内角落里摆放的两枝桃花上。

    “方才去桃林闲逛,看着这花儿开的甚好,想着你应该喜欢,便摘了一些过来,怎么样?喜欢吗?”刘彻笑道。

    卫子夫垂下眼睑,淡淡的应了一句“喜欢”便不再看。

    刘彻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又不得不找些新的话题来打破此时的尴尬,想了半天,刘彻又问:“听皇姐说你歌唱得不错,可否唱两句听听?”

    “妾嗓子不舒服,唱不好。”

    “可要召太医给你瞧瞧?”刘彻关切道。

    “不过是受了点风,过两日便好,不必劳烦太医了。”

    “行”,刘彻略带尴尬的笑了起来:“那等你好了在唱。”

    “嗯”,卫子夫轻轻应着,始终不曾抬头。

    刘彻感受到她的冷漠,自己的热情顿时也去了大半,一时无话,眼睛直直的盯着卫子夫看,似要把她看穿一样。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没了初见嘛,感情基础没了他还能理解,怎么连性格也变了呢?前世的卫子夫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现在的她呢,毫不夸张的说,他感觉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冰雕,她就这么讨厌他吗?他好像也没把她怎么样吧?不仅没把她怎么样,还帮她们家脱了奴籍,赐了钱财,又给他的兄弟谋了差事,她难道不应该对他感恩戴德一下么?虽不至于让她上赶着投怀送抱,但至少也要给个笑脸吧,这么冷淡是几个意思?

    难道……

    她也是重生?

    刘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立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卫子夫要和他一样也是重生的那就太可怕了,老天让他重生是要给他机会弥补前世的遗憾,要是让她和他一起重生那还弥补个屁啊,以她前世的个性,她要知道儿子孙子全死了,不恨死他才怪,不找他报仇雪恨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地跟他进宫?况且前世的她造反兵败,还留下一封“来生勿见”的血书,誓要与他恩断义绝,如果是重生的话,她怕是会躲得越远越好,绝不可能再见他的……

    刘彻本能地否认卫子夫也是重生的这个念头,并且坚定地认为她此时的冷漠是因为心里有了别人,而这一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没有按时赴前世的约,是他自己先打乱了前世的命运轨迹,也就不能要求现在的子夫还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了……想到这里,他再一次为自己没有按时赴约而后悔,居然让别的男人捷足先登了,想想他就来气。

    卫子夫心知刘彻在看她,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并不理会。老天像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让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一次,却依然解不开她和刘彻这段孽缘,重新步入了前世的生命轨迹。如果她的命运便是如此,那她选择接受,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就此认命,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走前世的老路,再次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车内压抑的气氛让刘彻如坐针毡,他很想和卫子夫聊会天,可他知道以卫子夫现在的态度,不管聊什么都只会让自己尴尬,想想还是算了,索性叫停了车马,与其在这里自讨没趣,倒不如出去透透气,寻个自在。

    刘彻骑马在外面走着,越想越觉得憋屈,命人找了张地图圈了个大概方位,又唤了韩嫣过来:“你尽快去查一查,看三天前除了卫子夫,还有谁去过这个地方?”

    对于长安周边了如指掌的韩嫣,一看地图就知道刘彻说的地方在哪儿,心道是那个山脚旮旯平时没事谁会往哪儿去啊,怎么可能查的到?但他又不敢明说,偷偷打量了刘彻一眼,试探性问道:“陛下想找谁?”

    刘彻没好气地道:“朕要知道是谁还用得着你去查吗?”

    韩嫣倒是不怕他骂,笑了笑,又道:“那陛下是要找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儿?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

    刘彻瞪着他,直到韩嫣把嘴闭上,他才不耐烦地说道:“朕只知道是个男的,其他的你自己去找,限你三天时间,要是找不到你就不用回来了!”

    在一个荒山野岭找一个和卫子夫有关的男人,再看看刘彻黑中带绿的那张脸,韩嫣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为了什么,就算有再多疑问也不敢问了,这个时候他可不想自讨没趣,还是离他远点儿比较好。

    一路无话直到入夜,车马到了上林苑停了下来,左右皆有宫人前去唤卫子夫下车,可叫了几声皆无应答,刘彻好奇钻进车里去看,方知她是睡着了。

    睡着的卫子夫是乖顺的,靠在窗边的样子看上去也很温柔,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卫子夫,刘彻喜欢她这个样子,伸手捋了捋她的发丝,脑海中回想起前世和她在一起的甜蜜的画面,睡觉的时候她喜欢把他的胸口当做枕头,而他喜欢把她的青丝挽在手上,晨起的时候,她替他梳头,他给她描眉,她唱歌的时候,他在一旁抚琴,他看书的时候,她会在一旁绣花,他练剑的时候,她会带在孩子们给他喝彩,她下厨的时候,他也会带着孩子们给她捧场,他高兴的时候,她会陪着他笑,陪着他闹,他不高兴的时候,她会陪着他哭,逗着他笑……

    可是,在刘彻的记忆中,年轻的时候有多美好,年老的时候就有多孤独,好在老天待他不薄,在他家破人亡以后,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让他有机会去弥补他的过错,把他的子夫还给了他,虽然这个子夫和前世不太一样,虽然她并不爱他,虽然前世她起兵造了他的反……可是那又如何,既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就要好好珍惜,他一定要让她重新爱上他,找回曾经失去的那些美好,并且不会再给她任何背叛自己的机会。

    卫子夫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缓缓睁眼,黑暗中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她心下一惊,本能地要往后退。

    “别怕,是我”,刘彻握着她的手温言安抚:“我们到了。”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卫子夫慢慢看清了他的脸,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另外一件更为尴尬的事,她的右腿已经僵得完全动不了了。

    刘彻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说完又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卫子夫摇头,避开他的手道:“腿有些麻了。”

    刘彻又去查探她的腿,果然摸到右腿僵硬异常,心道是她睡觉的姿势不对,压着右腿的经络,血脉不畅导致的,当即单膝跪下,轻轻抬起她的腿,脱掉鞋袜,将她的脚搁在他的大腿上,慢慢揉了起来。

    卫子夫向来怕痒,但他的动作很轻,轻到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看着他,他的头微微低着,鼻梁英挺,面部的线条清晰,棱角分明,昏暗的灯光下,身上的戾气没有那么重,认真的模样反倒将他此刻的温柔尽显……他还是那样,好起来可以让你忘乎所以,忍不住地想要靠近,这感觉好像就是在品尝一杯鸩酒,看起来清冽爽口,闻起来醇香四溢,可只有喝过才知道,那不是酒,是毒,致命且又无可救药,前世她便是中毒太深才落得那般下场,而今她已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

    刘彻偶然抬头无意撞上她的目光,见她微微闪躲,心知她是在偷看他,总算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了,心下窃喜,也不点破,细心地帮她按摩腿部,活动筋骨。

    阵阵酥麻的感觉过后,卫子夫尝试动了一下腿,感觉好了很多,尝试自己着起身活动,虽然还是不太利索,但是已经可以走了,在刘彻的搀扶下钻出车,打量着车外的一切,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并不是未央宫,而是上林苑,她眼前巍峨华丽的宫殿是五祚宫,心中不禁有些困惑,前世刘彻带她回未央宫,此后一年她都被他“遗忘”在永巷了,她受了一年的“冷落”,这些这一世……都没了?因为惊讶,她忽略了她还不算利索的右腿,一脚踩在脚凳上,右腿不受控制地抽起筋来,剧烈的麻痹让她的腿无法弯曲,直接从马车上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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