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东疾驰着,每到一个地方歇脚的地方,义妁便会更换一次马车和车夫,既是为了补充脚力,亦是防止有人追踪。十月的天气并不算好,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路上行人不多,苍茫大地被漫天的冰雪覆盖,便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约莫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才终于停下。

    “这里便是厌次了。”义妁请卫子夫下车:“姑娘先在客舍休息,容我去安排安排,明日再来接姑娘去庄子上。”

    卫子夫点头,环顾了四周一眼,小镇不大,适逢雪后初晴,大街小巷人来人往,虽比不得长安街市,但看起来也欣欣向荣。

    义妁送卫子夫进了客舍休息,安排好了食宿,又让车夫留下帮忙照看便出去了。卫子夫相信义妁,知道她办事妥帖,所以不曾多问,颠簸了这数日,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疲累的很,看到床榻便及待地躺了上去,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到底是没出过远门的,卫子夫也对长安以外的汉家天下充满了好奇,次日醒来,见义妁还未回来,便出门去逛了逛。

    平原郡地处齐地,与长安相去甚远,经历了两代先帝的休养生息,人口已达十万户之多,是地大物博,物阜民丰之地。卫子夫看着人潮涌动的街市,心道还是田蚡生财有道,挑了这么个风水宝地,刘彻要是想从这里找一个人出来,基本等同于大海捞针了。

    逛了小半日,卫子夫便回了客舍,怕义妁回来寻不到人,下午也没再出门,一直等到傍晚,义妁才回来,手上还多了一个包袱。

    义妁先将留守的车夫打发走了,才细说了接下的安排:“武安侯的庄子便在离此处不远的丁庄,给你挑的夫家是庄子上的一个长工,我去瞧了,那人姓朱,是老实厚道的庄稼人,早前娶过两次妻,都病殁了,此后便一直未再娶,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一个年迈多病老母亲,也是个明事理的。我与她们说你的家乡闹灾,是逃难到这里的,她们不计较你的过去,明儿个你就可以嫁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了。”说罢,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婚服。

    卫子夫看着婚服,怔了半晌,说道:“他们可知这次成亲是假的,只是太后的权宜之计?”

    义妁见她心有不安,拉着她坐到身边:“放心,我都跟他们说了,他们受了武安侯的恩惠,知道这是在替武安侯办事,也不敢当真,他们说了,你若愿意,可以一直留在他们家,你若不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卫子夫这才安心了一些,又伸手去摸婚服,布料和做工都算不上好,却丝毫不影响它的意义,卫子夫没有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穿嫁衣,竟是为了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假成亲,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在义妁的安排下,卫子夫简单妆扮了一番,换上婚服,乘着一辆牛车悄无声息地“嫁”进了丁庄。碍于种种原因,婚礼一切从简,朱家只请了左邻右舍的人过来观礼,礼成后吃了喜宴便各自散去。简单地热闹过了,卫子夫自此以后便是朱家人了。

    当天夜里,卫子夫见到了她的新婚夫婿,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生得膘肥体壮,却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新婚之夜看见她脸红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扭捏了半天,撂下一句“我去小屋睡”,便裹着被褥走了。她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也知道这场婚礼是假的,却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拿他和刘彻做了对比,前世她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她没有遇见刘彻会怎样,现在发现其实…原来…也不过如此!

    想起刘彻,夜里便开始做噩梦,梦见两个女儿哭着喊着向她求救,又梦见儿子被乱箭穿心,死的时候还冲她笑,卫子夫惊醒,吓出一身冷汗,看着简陋的新房,听着屋外断断续续的机杼声,又渐渐心安。

    天还未亮,卫子夫已无睡意,起身穿了衣裳出去,发现堂屋亮着灯,悄悄推门进去,见是朱母在屋里织布,便轻轻唤了一声“大娘”。

    “是央央啊”,朱母喜上眉梢,朝她招手:“外头冷,快进来。”

    卫子夫打了一个寒噤,忙关好门,进屋给朱母见礼:“我睡不着,见这屋里亮着灯,便过来瞧瞧。”

    “老婆子觉少,早起惯了,没吵着你吧?”朱母拉着她在火炉边坐下:“屋子还住得惯吗?”

    卫子夫点头,想起朱荣,她又有些过意不去:“朱大哥他……”

    朱母笑道:“他在隔壁屋睡,我方才去瞧了,睡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就把这儿当自个儿家,安安心心住下。”

    初来乍到,卫子夫本有些拘谨,见朱母这般体贴,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大娘。”

    朱母细细打量了卫子夫两眼,又说道:“我一直希望有个女儿,你做不了我的儿媳,可愿意做我的女儿,叫我一声‘娘’?”

    卫子夫愣了一会儿,方才察觉是自己的称呼不妥,朱母这是给她找了一个台阶下,连忙改口叫了一声娘。

    朱母连连点头答应,将她拥进怀里:“这个家呀,以前只有我和大郎两个人我一直觉得冷清,现在好了,终于有个人可以陪我说说话了。”

    卫子夫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朱母的和蔼亲切让身处异乡的她心底涌出一股暖流,顿时便红了眼眶,想起梦里的种种,她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朱荣一直睡到天亮才起,卫子夫在厨房做好早饭端出来的时候,恰巧碰到他从小屋出来,脸又红了,也没有说话,拐了弯去堂屋见母亲。卫子夫把早饭端进去,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碗便扛着锄具出去了。

    朱母的腿脚不方便,走路需要拄拐,卫子夫主动承担起家里大多数的家务,闲时便和她一起织布,陪她说说话。中午朱荣拎了两条鱼回来,话依旧不多,卫子夫用他带回来的鱼做了一个鱼汤,又做了两个小菜,朱荣就着这几个菜,喝了一点小酒,下午出去做活,傍晚又拎回来一只野鸡。

    朱母说:“央央,别看你大哥不爱说话,他可是很会心疼人的,看你太瘦了,就准备了这些鸡呀鱼呀让你补补,你可要多吃。”

    卫子夫笑着,把五彩的羽毛洗干净收起来,又把鸡处理干净放好,准备第二天做一个野鸡汤。

    第二天,朱荣去麦田除草,中午没有回来,朱母领着卫子夫把做好的饭菜给他送去,乡亲们调侃朱荣娶了一个漂亮媳妇,说了好些没羞没臊的话打趣,朱荣开口就骂,不要他们说,又红着脸跟卫子夫说他们只是说笑,让她不要往心里去。

    朱母的腿脚不好,卫子夫又承担起了给朱荣送饭的责任,路上经常会碰到一些乡亲,大家待卫子夫也很热情,会亲切的叫她“央央”,会帮她引路,会把庄子里的新鲜事说给她听,当然也会有好事的人跟她说,朱荣娶过两个媳妇都病死,庄子上的人都说他命硬克妻,没人愿意嫁给他,问她为什么还嫁?是不是被骗过来的?卫子夫听了也总是笑笑,并不答话。

    适应了些时日,卫子夫还挺喜欢这里的,生活平淡,安逸,乡亲们待她也不错,虽然偶尔也会想家,想念长安城里的亲人,但前世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现在倒也看得淡了,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见或不见都没什么,习惯就好!

    ……

    刘彻从雍地祭祀回来,阿满和东儿领着五祚宫的侍从宫人跪了满满一院子等着他,得知卫子夫不告而别,刘彻起初是不信的,亲自在五祚宫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愣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随之,整个五祚宫充斥的都是天子愤怒的咆哮声:“卫子夫,你给朕滚出来!”

    东儿跪倒刘彻跟前,惊惧不已:“姑娘说给陛下留了书信,就存在陛下的香囊里。”

    刘彻回顾腰间,这香囊自卫子夫赠予他起,他便一直带着,但并未过多留意,听东儿这么一说,当即扯了下来,翻了半天,从里头抽出一张布帛来,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一首诀别诗: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刘彻惊愕,茫然,伫立于苍茫的雪地里,活像一尊雕塑……

    长秋殿内,王太后得知刘彻去了五祚宫,立即让人去召了平阳公主进宫,与她商量应对之策。

    “哀家将那个女人送出了宫,皇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会来找哀家,你要和哀家一起劝劝皇帝,绝不能再让皇帝把那个女人接回宫了。”

    “母后将子夫送去何处了?”平阳公主问道。

    王太后瞪了她一眼,训斥道:“你是他的长姐,不知规劝,还一味纵着他胡来,这事儿要是出任何岔子,哀家饶不了你!”

    见太后生气,平阳公主连连点头答应,不敢再多说。

    刘彻从五祚宫出来,直接一匹快马赶到长乐宫,也不叫人通传,径直闯入了长秋殿:“母亲,你把子夫藏在哪儿了?”

    王太后看着刘彻心急火燎的样子,顿时一肚子气:“怎么?皇帝为了一个女人,连最基本的礼仪孝道都忘了么?”

    “参见母后!”刘彻象征性地作揖,又道:“母亲,子夫进宫的时间不长,不懂规矩,若有冒犯母亲的地方,儿子替她向母亲认个错,还请母亲不要为难她。”

    “为难?”王太后轻笑:“你便是这么同哀家说话的?”

    刘彻从雍地回来,第一时间就来谒见过两位太后,两位太后有意欺瞒,皆不提此事,他心中本就有气,现在见太后有意刁难,怒气更甚,却又不得不强忍着,再次作揖,端正态度:“母亲,儿子得知子夫不知所踪,心中难免着急,还请母亲勿要同儿子计较,让儿子接子夫回去吧!”

    王太后白了刘彻一眼,不再正眼瞧他:“哀家没有为难她,是她自己要求出宫的。”

    “不会的”,刘彻立即否认:“她答应过朕,会安心等朕回来,绝不会不辞而别的。”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王太后瞪着他道。

    刘彻哑然,许久,低声道:“她不喜欢朕,那是朕做得还不够,朕相信,只要朕好好待她,假以时日她必然也能真心待朕!”

    “你为了她,连皇帝都可以不当了,还要怎么做才算够?”

    刘彻沉默了片刻后,又跪了下来:“母亲,儿子是真的喜欢她,不能没有她,请母亲成全,让子夫回到儿子身边!”

    见他这般,王太后愕然,心知自己劝不动他,遂起身道:“你求哀家也没用,是她自己要走的,哀家只是让人送她出城,至于她去了哪里,哀家也不知道,你自己去找吧!”说完便转身去了内寝。

    刘彻还想追上去,被平阳公主拦了下来,平阳公主示意他不要冲动,拉着他出了正殿。

    “母后的个性你是知道的,你这么求她没用,只会让她以为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帝王威严也不顾,更不会让你见子夫了。”

    刘彻颓然,躬身坐在栏杆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明白,他不过是去了一趟雍地,事情怎就变成这样了?!

    平阳公主劝解道:“我觉得母后说的不假,是她自己要走的,这皇宫也许并不适合她,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强留呢?”

    刘彻复又掏出卫子夫留下的那张绢帛,仔细研读上面的诗,那首诗原是卓文君写的,句句怨怪的都是司马相如喜新厌旧,卫子夫用在此处,便也是这般怨他的,他实是不明白,这怨从何来?他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吗?她到底还想要他怎么做?

    平阳公主见刘彻看着绢帛情绪激动,探过头去想要一看究竟,刘彻发觉,迅速收了绢帛,起身撂下一句话:“她就算要走,也得把话说明白了再走!”

    刘彻大步出了长秋殿,又立刻命人去请卫长君和卫青进宫,让他们兄弟带人二人去找,就算把大汉朝翻个底儿朝天,他也要把卫子夫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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