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弄人,就在明弈的马车离开京城地界的时候,京中的明宅收到了一封青阳府寄来的家书。

    明弈若是再迟上一天,就能看到这封加急送来的家书,也就能从信件内容上推测出,家中正有一个“圈套”在等着他。

    若是如此,或许他离开京城之后,就不会直奔青阳府而去。

    也或许,后来凤婵音对他的误会也不会有那么深了。

    可惜,事无如果,距离一月之期还剩三天的时候,凤婵音终于收到了从青阳府传来的飞鸽传书,上面只写了简单的四个字:

    婚约为实。

    凤婵音把信丢进火炉里,烧成了一撮轻薄的细灰。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你已经很卑微了,卑微到可笑。

    她告诉自己:他从未说过喜欢你,一切都是你的错觉,都是一场自作多情的错觉。

    最后,她对自己说,幸好你也从未说过喜欢他,还不算让自己低到了尘埃里,起码保住了最后的一丝尊严。

    ……

    贞庆二十三年,四月,久离故土的明弈和金乐终于慢慢悠悠地行到了青阳府,刚踏入家门,行李都还没卸下,就被明父迎头一顿斥责。

    “不是让你们尽快赶回吗?怎么这么久才到?”

    明弈当场就想转身离开,正好行李还没开始卸,也不用多费功夫了。

    金乐抓住自家公子的胳膊,讨好地笑道:“老爷还送了信去京城吗?公子并没有收到,想是刚好错过了,可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明父顿了顿,没说信上写了什么,只看着明弈道:“去看看你母亲吧,她这些年一直很想你。”

    明弈点了点头,也没给明父问安,沉默地同父亲擦肩而过,去了后院看母亲。

    行到中途,他嘱咐金乐道:“去问问府中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再打探一下送去京城的信都写了什么。”

    金乐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他人缘好,虽然离京多年,但是人脉还在,再加上他是府中最有前途的二公子的心腹小厮,所以明家的下人都有心和他交好,没出半个时辰,金乐就打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明弈才和母亲叙完旧,回到院子,就听金乐咋咋呼呼地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公子!不好了公子!你真的有一门婚事了!”

    明弈:“……”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不要再乱跑了。”明父走进院子道,“婚期就在两个月之后,待成了亲,你再带上新媳妇一起去京城。”

    明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想起来刚才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态,终于明白了原因所在。

    “给我定的亲事,是不是也该先问问我的意见?”

    明父理所当然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给你挑的亲事,自是千好万好的,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你既不愿意努力奋进,早日立业,那就先成家,替明家绵延子嗣,这都是你应尽的义务。”

    明弈已经懒得争辩了,只平静道:“您还是一点都没变。这门亲事我不认,谁定下的,谁去退。”

    说着,头也不回地回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金乐立时蹦起来,跑到房门口,拍着门框叫道:“公子,公子,我还没进去,我还没进去!”

    明弈拉开房门,把他放了进去,这次没再摔门,但依旧当着明父的面把门给合上了。

    明父气得不行,暗骂了一声:这是谁家的规矩?

    “你不娶也得娶!”他对着房门大声道,“我会叫人看着你,成亲之前,你不许离开家门一步。”

    “完了完了。”金乐哀呼道,“我们这趟回来,可真是自投罗网来了。”

    “都怪那凤丞相,二姑娘要成亲就成亲,干嘛把我们赶出京城啊?我们又不会去抢亲。”

    明弈心累地看着小厮:“没有凤丞相,家里也会想方设法叫我们回来的。”

    他蹙着眉头思量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把亲事退了。”

    金乐想了想,试探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退亲,公子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不若……”

    明弈梆的一声敲在他脑壳上,“什么叫该成亲了?成亲是一件该不该的事情吗?”

    金乐摸着脑袋,不服气道:“本来就是,不是‘该不该’,那还能是什么吗?”

    “是想不想,蠢材。”明弈道,“明天开始,我先绝食三天,你记得去给我找吃的。”

    金乐拍了拍胸脯,挤眉弄眼道:“明白!”

    这事他们虽然很多年没干了,但以前没少干,做起来还是很熟练的。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弈有绝食抗婚的“决心”,明父也有“饿死”儿子的“狠心”。

    三天过去,明父依旧没同意退婚,只让明弈死了拒婚的心思,说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婚礼当天,就必须爬起来拜堂成亲。

    连一向疼他的明母,这次都不站他这一边了。

    明弈思量着,退亲这事,从明家这边入手,怕是很难成功,看来只能从外面瓦解。

    两天之后,明弈没再喊着拒婚,而是说要先见见和他议亲的那位姑娘。

    明父明母见他态度软和了些,觉得这是个好迹象,就答应了他。

    与明弈定亲的那位姑娘姓郑,家里原是做药材生意的,后来祖上走通关系,捐了官,从此就把药材生意转了手,明面上不再经商,只一心供子孙读书考科举。

    可惜郑家经商的天赋很好,但做八股文章的天赋实在一般,历经三代,也就供出了几个秀才公。

    明弈曾是青阳府人人皆知的少年天才,能和他结亲,郑家是再乐意不过了。

    抱着洗涤子孙天赋的目的,郑家都还没见着明弈人,就乐哉哉地与明家定下了婚事。

    明弈探听清楚这个缘由之后,心中就有了计策。

    他先是让金乐找了几个曾赴京应考的青阳府学子,把自己在京中的所作所为大肆地宣扬了一遍。

    然后又找人向郑家透露了自己患有心结,一上考场就心慌头晕,做不出题,如今已经被国子监放弃的“内情”。

    等郑家派去京城核实消息的人回来之后,他才重新约见了郑姑娘一次,言明自己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不会与她成亲,希望两家能早日解除婚约。

    “为了姑娘的名声着想,退婚之事,就由郑家提出。”明弈道,“不管你们提出怎样的退婚理由,我这边都会认下,绝不辩解一句。”

    虽然仅有两面之缘,但郑姑娘对明弈的观感其实很好,她是个温柔的姑娘,说不出太刻薄的话,只问道:“你心仪的那位姑娘,就那么好吗?好到你不惜自毁声誉,也要退掉这门亲事?”

    “你如此不顾忌自己的名声,想来你和那位姑娘已是不成的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着急拒亲?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不好吗?”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你的想法就会变了。”

    明弈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决,不会更改,还请姑娘成全。”

    郑姑娘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不甘心道:“我知道我说出这句话,会显得自己很卑微,但若不说,我怕自己往后想起今日,都会后悔。”

    她揭开幂篱,直视着明弈的眼睛,“我还是想问你,是我哪里不够好吗?你都没有试着了解一下我,就如此草率地做出了决定,就不怕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吗?”

    “并不是姑娘哪里不好。”明弈认真道,“而是我先认识了她,所以不再有心思去了解其他人的好与不好。”

    “姑娘通透,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郑姑娘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我无缘,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时间的问题,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她有些俏皮地笑了笑,“是你自己说的,无论什么样的污名骂名,你都能承受,那从明天起,你就等着领教全青阳府的唾沫星子吧。”

    郑姑娘没有说假话,从第二天起,明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假天才之名,就传遍了青阳府的大街小巷,郑家也趁此之机,干脆利落地与明家退了亲事。

    明弈听到那个传言时,不仅没觉得生气,反而还感谢郑家助了他一臂之力。

    有了这个假才子的名头,青阳府内像样些的人家,怕是都不会想要与他结亲了。

    明父却与他截然相反,这个流言对明父的打击,比郑家退亲的打击还要来得大。

    “不肖子!”明父怒视着一身反骨的儿子,“你不愿结亲就不愿结亲,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栽污名?我们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明弈不以为然道:“我两次落榜时,明家的脸不就已经被我丢尽了吗?怎么现在还有脸面给我丢?”

    “再说了,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态度,我都说了多少遍退亲了?都绝食抗议了,你不也没同意退亲吗?现在又反过来说,退亲好商量,您不是自打嘴巴吗?”

    “你,你!你这个不肖子!”明父逡巡了一遍屋子的各个角落,想要找一件称手的武器,最后在墙上抽出了一支装饰用的长枪,“你这个不肖子,看我不打死你!”

    明弈可不会傻坐着挨他打,立时从椅子上蹦起来就往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不屑道,“您这坏脾气真是百年难改,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传出去,才是有损明家的脸面!”

    明父的怒气不是作假的,明弈还拿话激他,这下他更是怒火攻心,想要把这不肖子打死了事!

    他叫了家丁把明弈抓住,劈头盖脸就往下打。

    明弈见他一副遇见仇人般的发狠模样,也不躲了,甚是无趣地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早在十几年前的那场风寒里,我就该死掉了,这样您就如愿了。”

    明母见明父是来真的,赶紧上前拦在了中间,痛声道:“你还真要打死他不成?他是你儿子!”

    “我就是要打死他!”明父怒道,“你听听他说的那些话,他在记恨我,他在记恨我!”

    “这么多年,他就是刻意在报复我!”

    他把明母往旁边一推,抬手又是狠狠的一下。

    “母亲!”

    “夫人!”

    院中传出一片惊呼声。

    千钧一发之际,明母还是挡在了明弈身前,那支坚硬如铁的长枪最终打在了明母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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