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花青听到陶韬说出这些,先是惊得浑身一激灵,随后愤怒开始在心底滋长。

    呼延酬——!

    陶韬怎么知道这些?

    呼延酬暴露了身份?

    他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姬花青盯着陶韬。

    他还知道些什么?知道到什么程度?

    而朱显坪和在他身后帮他推轮椅的少年脸上也现出大惊神色,看上去竟是此刻才知晓朱镜离丈夫的真实身份。

    陶韬对周围人的反应十分满意,尤其是穹隆老人那副惊怒交加的模样。现在的情形,正中他下怀。

    陶韬想扳倒白氏,所以一直派人盯着白氏那边的动静,而被盯梢的对象不仅限于白家子弟,也包括白氏的幕僚下属。

    陶韬志不在小,他知道李氏气数已尽,他也知道,水西的人——不管是聊氏还是卫氏——要收服水南武林,都需要倚仗水南本地的武林世家,只要有后者的承认和帮助,统辖水南武林的阻力将大大减小。

    他要让陶氏担任这一磨合两边、奉迎新主的角色。

    唐奕才、郑宝卿说什么要和李氏共存亡,在陶韬看来,这二人不过是两个傻子。

    什么忠诚,什么和李氏同生共死,真是笑话。陶氏的生命不会在这里中止,它会在新一任主人引领的新的武林生长出新的枝叶,生生不息,永远延续下去。

    恰好他新近招揽了几名高手为他效力,便是先前跟白玄逸一起进来的壮汉上官鸣,以及那三个身材相近的汉子:候臣虎,沙英龙,解貔。

    有了高人加盟,陶韬更觉如鱼得水,上官鸣等人来到陶氏后不久便为他抓住了白玄逸。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有意外收获,陶韬知晓了朱显坪拒不承认的女婿的真实身份。

    不过关于呼延酬,除了他是魔教左使外,陶韬的人也没再探出别的什么,但对陶韬来说,这已经够了。

    之后朱显坪自己找上门来,他对白玄逸心怀仇恨,便找到白氏死敌陶氏,声称愿助陶韬扳倒白玄逸,陶韬欣然答应。

    于是特地选了这个时间。

    陶韬知道魔教与水西九派互不相容,当着九派的面揭发白氏与魔教有关联,就算李愈不予处置,即将接手水南武林的水西武林人士也不会放过白氏,而在这个时候,他再表现出对魔教的深恶痛绝,表现出与水西白道武林立场一致,之后与水南新主联手就自然而然得多。

    如此,便是一箭双雕。

    但来到这里之前,陶韬没有告诉朱显坪呼延酬的真实身份,也没有跟他说自己将当着水西九派的面揭发他女儿其实是嫁给了一个魔教中人。

    朱显坪坐在轮椅上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看着陶韬,道:“什……么……?”他的嘴唇嗫嚅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看他样子,不知是震惊还是怖惧,抑或是两者皆有。

    他和陶韬说好,两人合力揭发白玄逸,可到了这个时候,陶韬却反手出卖了他。

    对水西九派来说,尤其是跟魔教有深仇大恨的那些门派,不管什么人,只要与魔教沾上一点干系都要严查。呼延酬不过是白氏手下幕僚的女婿,陶韬凭这点都能够让白玄逸吃苦头,更别说身为呼延酬岳父的朱显坪了。

    只见穹隆老人噌的一下站起,一脸怒容道:“那魔头在哪?”

    陶韬朝穹隆老人的方向拱手行礼,恭敬道:“眼下那魔头就在临蓟,在下来之前已探明了那魔头的住处,已经派人拿他去了,还请穹隆掌门稍安勿躁。”

    姬花青听他如此说,这才注意到之前跟着白玄逸一起进到厅内的壮汉和三个中等身材的汉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就凭他们?姬花青想,能将呼延酬抓到这来?

    时间慢慢流逝,整座大厅内人极多,此刻却死一般的寂静。不知是不是错觉,姬花青觉得从陶韬说派人去拿呼延酬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她甚至怀疑,陶韬派去的人已经被呼延酬料理了。

    而一旁的雨馀凉也是心潮起伏。

    方才他看到的、听到的,让他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玄同教左使?

    玄同教左使是呼延酬大哥啊,这个轮椅上的人……就是他岳父?朱显坪是白氏的幕僚,现在却和陶氏一起揭发白氏家主的罪行?而看朱显坪方才的反应,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嫁的是个什么人?

    朱氏,白氏,陶氏……

    雨馀凉觉得自己脑中一团浆糊,他完全看不懂眼下是什么状况。

    厅口脚步声起,厅内众人动作无比一致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呼延酬、朱镜离带着一双儿女走近了厅中,在他们身后,则是陶韬手下的上官鸣、候臣虎,沙英龙,解貔。

    姬花青觉得自己两条手臂微微发麻,什么情况?呼延酬还真的来了?她的目光游移到陶韬那四名手下身上,能让呼延酬带着妻子儿女乖乖闯这龙潭虎穴,姬花青额上冒出一滴冷汗,这四人的武功加起来怕是在她之上。

    呼延兰烟畏畏缩缩地躲在呼延酬腿后,夫妇二人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呼延麒则被朱镜离抱在怀中。

    姬花青目光在呼延兰烟身上多转了两转,心想,呼延酬和朱镜离不想让他们的孩子涉足江湖,可此时此刻,这孩子已然一只脚踩入了江湖的泥沼中。

    这之后还能够将脚抽出来吗?

    呼延酬小心护着家人,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向四周环顾。只见九派诸人皆神色不善,尤其是穹隆老人,全白的眉毛低低压在眼眶上缘,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早些时候,上官鸣、候臣虎、沙英龙、解貔四人来到呼延酬朱镜离夫妇的住处。呼延酬听到妻子惊呼,急忙从屋内赶出,却见朱镜离已被上官鸣制住。朱镜离在对方手上,呼延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答应了跟他们走一趟的要求。这种情况下,夫妇俩自然不放心留两个幼儿在家,只得将正在熟睡的孩子也一并带出。见呼延酬愿意配合,上官鸣便放了朱镜离,让她跟呼延酬走在一处。呼延酬趁机想要反抗,动上手过了数十招后却惊觉自己不是这四人对手,朱镜离知道丈夫武功极高,此时见他落败,又是惊怕又是心疼。在来到盟主府邸的一路上,呼延酬都在暗自懊恼:只怪自己这几年没把心思放在练武上,加之想到马上就要和镜离一起远离武林,于武艺一道更加松懈,如今手上功夫生疏,这才受制于人。

    呼延酬心中苦涩,过了今晚,他和镜离本可远走高飞,从此不用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不想在最后关头又被人生拖硬拽回了江湖的泥潭沼泽。

    他怎么样不要紧,可镜离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呼延酬环视着,却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熟悉的脸。

    眼神相接的刹那,姬花青以极小的幅度对呼延酬摇头,神色极其郑重。

    她的意思是让呼延酬不要当众表现出和她认识。

    呼延酬却一点也没意会到姬花青对他的暗示,他本来正自恼火,此刻陡然见到姬花青,一下便发作道:“姬花青!你怎么在这?”

    没有证据能证明姬花青在呼延酬及其家人被威胁来到盟主府邸这件事上发挥作用,但呼延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见到姬花青,实在出乎意料,他下意识就认为是她在从中作梗,于是上来就把矛头对准了姬花青。

    姬花青看着呼延酬,眼睛在一瞬间快速眯了一下,也意识到了呼延酬对自己无缘无故的敌意。

    哈,她还没向呼延酬问罪,问他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暴露身份。他反倒先对她老大不客气起来,一肚子火气就往她身上撒。

    说到底,还不是他呼延酬自己武功不济,不敌陶韬手下被带到这盟主府邸来,这才让他有机会对她大呼小叫。

    在等待陶韬手下把呼延酬带到这里的期间,姬花青几次想要去找灵璇子悄默声儿地拿了金玉霜就走,眼下局面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估计也没人在意比武一事了。既然如此,之前他灵璇子许诺的东西也该结算一下。

    但姬花青到底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呼延酬有句话倒是说得挺好,是她最后一次去找他切磋时说的,他说,我和你不过是同僚罢了。

    是啊,他跟她不过曾经共事过几年,仅此而已。就算在这盟主府邸等待他的是深渊,是刀山火海,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就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一般,她明明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却半天挪不了步。

    姬花青就这样犹豫,就这样天人交战,就这样磨啊磨,终于磨到了呼延酬的到来。

    结果便是遭到无端怀疑。

    姬花青越想越气。

    可恶,可恶,可恶。

    我是来看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惨样的,她在心里想。

    面对呼延酬的问题,虽然姬花青此刻内心很丰富,却没有回答。

    这座大厅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呼延酬是玄同教左使,她若是表现出跟呼延酬相熟的样子,不也要被拖下水吗。

    呼延酬还待要跟姬花青说什么,一转眼间却望见了斜前方的陶韬、白玄逸,还有朱显坪朱骏嵘父子。

    在等待手下将人带来的过程中,李愈命下人搬来几把椅子,让陶韬等人坐在一旁等候。若陶韬、朱显坪等人在呼延酬来到大厅时还站在大厅中央,呼延酬第一个看到熟人或许就不是姬花青了。

    几乎是在看见这四人的同时,呼延酬怔愣住了。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就是魔教的左使?”

    呼延酬看到陶韬等人,本来觉得自己刚才是草率了,也许是错怪了姬花青,但听到这句话后,他再一次觉得姬花青参与谋划了这一切,毕竟除了姬花青,还有谁知道他的这一身份?

    他怒视姬花青,道:“姬花青,是你告诉他们的?”

    这一次,顺着呼延酬的目光,在场更多的人确定了呼延酬说话的对象正是姬花青。

    虽然连续跟八个门派比过武,但水西九派诸人却一直不知道姬花青的名字,灵璇子倒是在整个比武开始前问过姬花青该如何称呼,姬花青却只说区区名姓何足道哉。

    灵璇子听姬花青这么说,知道她不愿透露姓名,便也不强求,只要姬花青答应和他们比武就好。而姬花青想的则是,若九派的人一定要追问她姓甚名谁,她就胡诌一个名字。

    自从当年卫氏内讧,江湖武林三分后,水西、水南、水东就成三个相对独立、封闭的世界,每个地方有自己的规矩,恩怨通常只发生在内部。所以在水南,姬花青敢直接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名姓而基本不担心其他人把这个名字和玄同教右使联系起来,但眼下围绕在姬花青旁边的,尽是水西的武林人士。

    尽管曾在水西时姬花青也算低调,但外出办事,有时难免要自报身份,假使在场的水西武林人士中有人记得玄同教右使名叫姬花青……看穹隆老人现在这个要将玄同教徒活活撕了的样子,那岂不是很不妙?

    姬花青尽量不使自己卷入跟达成目的无关的是非中。

    但姬花青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呼延酬两次字正腔圆地当众朗声叫出姬花青的名字后,人群中忽然有人道:“姬……花青?是、是……刀剑罗刹!”

    姬花青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呼延酬身上,她看着呼延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后笑容消失掉。

    呼延酬,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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