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也是需要尊严的。

    尤其是此刻。

    亵裤对他而言,颇有重要。

    自两三岁记事以来,从无人替他脱/过亵/裤。

    更别提让卫慈脱/他的裤子。

    谢南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沉重的身子迈入浴桶,就在药浴覆盖住他身子的瞬间,这才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就仿佛终于有了遮体之物。

    再不用承受被人盯视着的羞愧之感。

    无人察觉到,雾气蒸腾之中,谢南州的耳垂微微泛红。

    然而,下一刻,浑身针扎般的疼痛席卷全身,意志力强大如他,靠着浴桶壁的同时,仰面沉/吟/了一声,因着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他唇瓣轻颤,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仿佛正忍受着某种难以承受的痛苦。

    浑身肌肤如被火烧。

    陆洛尘一门心思扑在了谢南州的身段上面。

    孙神医也不像是个细致周到之人。

    唯有卫慈察觉到了谢南州的异样,问道:“神医,夫君他为何……这般痛苦?”

    孙神医抬手捋了捋雪色须髯,这才恍然大悟:“老朽险些忘了,这药浴可以重新塑造体格,但也会从病患肌肤穿透,渗入血肉之中,就好比是断骨之痛吧。你夫君是位统帅将军,想来必然可以承受,故此,老朽便没有提前告知了。”

    卫慈:“……!”好狠的神医,她竟莫名有些心疼谢南州。

    卫慈挨近了浴桶,语气无比关切:“夫君,你……可能受得住?”

    可能受得住?

    他有的选择么?

    但谢南州心头还是涌上一股莫名的异样。

    卫慈是第一个询问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住的人。

    从年少担起家主之职开始,就仿佛他生来就该如此,人人指望着他,他身后却是无人可以依靠。

    “无事。”男人面目冷沉,淡淡启齿。

    陆洛尘凑了过来,一手拍了拍胸口:“幸好不是本郡王受此重伤。谢二,还是你厉害。”

    谢南州一双幽眸半张半合,纤长睫毛氤氲在蒸腾的热气里,露出的肩头显出腱子肌,大抵是正在强忍着痛苦,以至于他浑身肌肉紧绷。

    他只淡淡瞥了一眼陆洛尘。

    谢家的担子压着他数年了。

    人人都以为,他是神人,并非凡胎/肉/体。

    无人问他疼不疼,累不累,是否还能扛得住。就仿佛理应承受一切。

    正要闭眼假寐,一女子轻柔关切的嗓音传来:“夫君,你若是疼得受不住,可以叫出来。”

    谢南州一愣,睫毛轻颤,抬眸望向了卫慈。

    叫出来……?

    他么?!

    好像自幼时起,他就被告知“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嫡系一脉,是常胜侯府的世子,记事起便知道他没有资格哭,更是没有资格喊。

    一切苦难,自己扛着。

    扛不住就硬扛。

    死扛!

    第一次有人让他受不住就叫出来。

    谢南州对上了那双潋滟桃花眼,不知怎的,忽然又闭上了眼,仿佛很不想与面前女子牵扯过多。

    卫慈以为他乏了,便对陆洛尘道:“小郡王,夫君需要休息,若不你先出去吧,这里由我守着就行。”

    陆洛尘挠挠头,盯着浴桶下面看了几眼,实在什么也瞧不见,这才讪讪离开了屋子。

    孙神医离开之前交代道:“要想解毒,需得先固本,你夫君的身子已经受了重创,待他泡上一整夜,老朽再给他用药解毒,不然,会伤了五脏六腑,届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一言至此,孙神医眼神颇为怨念:“晚上多炒几样小菜,老朽晌午没吃饱。”

    见老人家嘟着嘴,卫慈愣是被逗笑了:“好、好、好,太阳一落山,我就去准备晚饭。”

    这位老先生,还真得哄着点。

    果然,孙神医闻言,十分欢喜的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此刻,屋内再无旁人,卫慈见谢南州额头溢出一层细密薄汗,便挽袖给他擦拭。

    鲜少有人可以挨近谢南州的身子,更何况是触碰到他。

    哪怕此刻,身负重伤,他防备心依旧甚重。

    谢南州一睁开眸子,就看见一小节皓腕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蓦的,谢南州浑身更是紧绷,在卫慈替他擦完汗,将手臂挪开时,他又立刻闭上了眼,仿佛只有如此,才会避免了不必要的眼神接触。

    在他的梦中,身下美人圈着他的脖颈,含情脉脉与他对视,那眼神仿佛痴缠……

    卫慈察觉到谢南州的薄唇微抿,突出的喉结滚了又滚,担忧道:“夫君,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南州脱口而出一个字:“无。”

    卫慈这才稍放心:“那就好。”

    谢南州靠着浴桶壁,纹丝未动,面上已无任何表情,他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丝的异样,免得这女子又对他“动手动脚”。

    ……好么?

    他与她之间本有家仇,若非帝王赐婚,她会嫁给心悦的竹马。

    她当真心甘情愿盼着他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卫慈走出屋外准备晚饭,谢南州才睁开眼来。警觉如他,绝无可能轻易睡下。

    他的身子已经适应了药浴,谈不上疼痛,但也不是很好受。药王谷虽占地极广,但皆是葳蕤草木,孙神医所居之处,便仅仅是一座竹子打造的四合院,小厨房离着这间屋子很近,谢南州能够听见卫慈切菜洗菜的声响。

    男人一双幽眸深沉如海,眼神晦暗不明。

    那个女子……似是与传闻中也不太一样,堂堂长宁侯府的嫡小姐,竟还会洗手作羹汤。

    她是为了讨好二皇子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南州的眉心倏然一蹙,明显十分不悦。方才还觉得身子骨不疼了,却又好像疼了起来。

    *

    小厨房这边,小药童为了吃上一口饭菜,十分殷勤的蹲在灶炉下面添柴。

    他十一二岁的光景,机灵活泼,卫慈吩咐他做什么,他便就做什么。

    厨房食材算不得丰富,一只野山鸡,外加新鲜的笋子与梅干菜,卫慈打算做一个梅干菜炒山鸡,再清炒一个竹笋。考虑到谢南州不可食用过于油腻荤菜,她又用白米熬了一盅米粥,差不多煮烂后,再放入剁碎的鸡脯肉,撒上些许细盐。

    小药童早就开始吞咽口水,夕阳西下,借着落日余晖,他仿佛瞧见了浑身发光的女娲娘娘。

    卫慈见他眼神热忱,笑道:“这孩子,盯着我做什么?你是哪里人士?为何会跟在神医身边?”

    小药童一脸坦诚,如实说:“我是乞儿,是师父捡了我回来,家中人都在战乱中死了。”

    卫慈神色微赧,先给小药童盛了一碗鸡肉粥。

    帝王昏庸无道,各处边陲时常战乱。谢南州他……会平定天下的吧?卫慈暗暗想着,更加下定决心,要好生照料谢南州,这份关怀无关风月与男女之情,仅仅是她对谢南州的敬仰。

    陆洛尘刚寻着香气过来,便看见这样一幕,夕阳橘色暖阳之下,女子挽袖抚摸着小药童的头心,眉目温柔,笑意缱绻,这一刻,仿佛世间所有天光都集聚在了她一人身上。

    陆洛尘愣了一下。

    他在驿馆第一次见到卫慈开始,便就知道她美貌灵动,活脱脱一个狐媚子。可狐媚子难道不应该蛊惑人心,害人不浅么?

    但这一刻,陆洛尘只觉得,画面过分唯美。

    他情不自禁的靠近了卫慈,在卫慈抬眸瞬间,对上她一双水润的眸子,万花丛中的小郡王愣是看呆了去。

    “你……甚是好看。”

    陆洛尘口无遮拦,发自内心道。

    卫慈稍稍一怔,以为自己误听了:“小郡王,你方才说什么?”

    陆洛尘也回过神来,他这人敢作敢当,不会藏着掖着,更是不会撬好友墙角,索性坦坦荡荡道:“本郡王说,夫人,你好生美貌。”

    卫慈一愣,考虑到陆洛尘天性如此风流,她倒也没有多想,礼尚往来道:“小郡王亦是俊美无双、貌胜潘安呢。”

    陆洛尘嫩脸倏然一红,抬手挠挠头,风流如他,竟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同一时间,房中的谢南州听得一清二楚。

    那二人是何意?

    当他死透了么?

    谢南州眸中暮色沉沉,便就那么靠着浴桶壁,双臂逐渐抬起,搭在了浴桶边沿,就那么静等着卫慈进屋喂饭。

    神医不愧是神医,他体内剧毒虽尚未清除,但已经逐渐恢复了些许力气。

    而此时,篱笆庭院中,孙神医、陆洛尘、小药童,以及卫慈四人正围坐在方桌面前,宛若一家子在用饭。

    枝桠鸟鸣啾啾,黄昏日光温和,林中吹入花香,再加上一坛子刚打开的梨花酿,四人当真好不惬意,还时不时碰杯。

    谢南州等了又等,直到天色渐晚,门扉才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卫慈端着一碗已经放凉的鸡肉粥过来,因着药浴滚烫,她担心谢南州食不了太热的饭菜,这才故意将鸡肉粥放凉。

    “夫君,我来喂你。”

    谢南州没有拒绝,可当冰凉的粥递到唇边时,他心中不禁哂笑。

    这女子哪里会当真关切他。

    就连饭菜也是凉了才端给他。

    不过,味道倒是极好。

    喷香的鸡肉米粥,口味微咸,入口即化,忽然就打开了他的胃口,可不消片刻,一碗米粥就见底了。

    谢南州:“……”

    药王谷的瓷碗当真小了些。

    卫慈考虑到谢南州身子虚弱,不宜食用太多晚饭,便没有去再盛一晚,只笑道:“夫君,你今晚只能待在药浴里了,我去清洗碗筷,一会再过来看你。”

    谢南州:“……”堂堂常胜侯看着卫慈手中那只空碗,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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