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泡药浴,不像昨日那般难以承受。

    卫慈以为谢南州可以自理,毕竟,他已能够自行走出屋子吃饭了。

    谢南州解开衣裳之前,侧过身子往竹屋外面看了一眼,竹门虽已合上,但透过竹子之间的缝隙,仍然可以窥视到外面的光景。

    陆十六那厮,竟在与卫慈窃窃私语。

    故意压低声音?

    不让他听见么?

    以谢南州的身份,自是不屑于做出立刻前去质问的行径。

    换言之,这二人究竟私底下说了些甚么,他本就不在意。

    解开外袍、亵裤,谢南州踏入了浴桶,除却脖颈与头颅之外,将自己整个身子浸泡在了药浴里。

    清隽萧挺的面容如同一座石雕,面上毫无他色,须臾过后,额头才溢出细密的一层薄汗。

    还不进来……

    谢南州难以置信。

    昨夜还守着他,今日就与旁的男子聊到热火朝天。

    他今日泡药浴,她难道不应该进来看看?

    万一,他哪里不适呢?

    谢南州豁然睁开眼,那双狭长凤眸,当真是眸色沉沉。

    两个时辰后,安静的四合院终于有了响动。

    咚咚咚……

    卫慈又开始在小厨房做饭了。

    不多时,饭菜香气就顺着风,卷入了屋内。无疑,勾起了谢南州的食欲。昨日与今晨都是吃了粥,那一碗粥对他这样的武将而言,着实起不到任何作用。

    药王谷的野山鸡是吃着药材长大,与外面的鸡鸭禽类区别很大,洗净切成小块之后,用了香油爆炒片刻,便是香气四溢,一丝丝也觉察不到腥味。再配上野生的香菇生姜等配料,洒上一勺自酿的黄豆酱,小火闷上稍许过后,当真是人间美味。

    最好的食材,稍作烹饪,便是极品。

    谢南州不知怎么想的,开饭之前就从浴桶里出来,又兀自慢条斯理穿衣,他甚至不担心卫慈会突然破门而入。

    就算当真被她看见了也无妨。

    他不是一个拘小节之人。

    但,那女子并没有过来。

    庭院中绿荫匝地,竹片做成的四方桌已经擦拭干净,陆洛尘和孙神医每人捧着一只空碗,眼巴巴的望着小厨房的方向。

    见谢南州出来,他二人视而不见,一门心思都在午饭上。

    简简单单一道红烧野山鸡,仿佛吃上一百年也不会腻。

    昨日,大半锅米饭也不够。卫慈晌午特意多放了一些白米。孙神医可已医死人药白骨,想来不缺银子,她也就直接大方的添了米。

    时下,白米饭对寻常百姓人家而言,算是奢侈。

    谢南州的午膳,依旧是米粥。

    看着饭桌中间的一大盆黄灿灿的鸡块,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清淡米粥,谢南州面色冷沉。

    然而,他一惯如此神色。

    此刻,无人意识到常胜侯的气度十分阴郁,气场威压。

    因着在小厨房忙活了许久,卫慈白皙的面颊染上酡红,几绺发丝贴在细嫩肌肤上,仙气中透出几丝烟火气息。

    陆洛尘纯粹是心疼使然,给她加了一块鸡腿肉:“夫人多吃些。”

    卫慈莞尔一笑,想到小郡王的结局,一阵唏嘘。

    这家伙其实是个好人。

    想到几年后谢家一众人的生离死别,卫慈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郡王面相富贵异常,只要不为情所困,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尤其……不能轻信心思歹毒的女子。”

    陆洛尘觉得诧异:“夫人,你已经不止一次提及此事了。本郡王又不是傻子。”

    卫慈赧然。

    他不傻么?

    可卫苏雯太过聪明啊!

    就连付恒也被她蒙混了,不是么?

    不过,付恒已经和自己毫无干系了。

    又或许,付恒与卫苏雯是臭味相投也不说定。

    思及此,卫慈将付恒抛之脑后,笑了:“是么?我只是不想看到小郡王被女子误了前程,未免可惜。”

    陆洛尘挠挠头:“本郡王当真面相富贵?”

    卫慈点头:“嗯。”

    此刻,谢南州眼角的余光正凝视着卫慈,见她与陆洛尘相谈甚欢,还时不时抬手捋了捋耳垂的碎发。

    他不太了解女子,但细心如他,自是不曾察觉过谢五也会如此。

    卫氏……这是含羞?!

    这时,陆洛尘见谢南州只喝粥,又亲自给他夹了萝卜片:“谢二,这糖醋腌制出来的萝卜片当真爽口,你尝尝看。”

    谢南州忽然抬眸,看向卫慈,捏着竹箸的指尖紧了几分,喉结微动,微抿薄唇,没来由的道了一句:“夫人,你觉得为夫,只能喝粥么?”

    卫慈:“……”病患都是喝粥的呀,难道不是?

    他是馋了么?

    卫慈没有追问,这便起身去了一趟小厨房,待她折返时,端了一大碗米饭,又贴心的勺了野山鸡与汤汁,浇在喷香的白米饭上。

    “夫君,你若不……尝尝这碗饭?”

    谢南州只面无表情嗯了一声,接过瓷碗,吃相儒雅,可不消片刻,瓷碗中已是一粒不剩。

    卫慈:“……”夫君他难道是饿坏了?

    孙神医和陆洛尘粗枝大叶,没有千转百回的心思,美味在前,谁还管谢南州到底是饿了?还是醋了?

    谢南州看着面前的空碗,这只碗算不得小了,但依旧不尽兴。

    他鬼使神差的又看向卫慈的那双柔荑,这双小手……竟能做出这等美味?

    堂堂常胜侯当然没法开口讨饭吃。

    卫慈也讪讪道:“夫君,没有饭了。”

    谢南州:“……”

    故此,今日晌午只能点到为止了。

    *

    午后,日头西斜,虽已入夏,但药王谷四处皆是葳蕤草木,四合院更是绿荫匝地。

    卫慈又在庭院中撸猫儿,还时不时发出沁甜笑声。

    谢南州坐在浴桶里,听得一清二楚,他还听见陆十六那厮时不时说几句荤话。

    何为“夫人貌美无双”?

    又何为“本郡王可曾在哪里见过夫人”?

    那陆十六常年定居西洲,岂会见过卫慈?!

    这个陆十六,四处招惹女子也就罢了。

    可卫慈是什么身份?!

    她是常胜侯府新过门的侯夫人!

    谢南州一口老血抵在了嗓子口。

    忽然血腥味翻涌,被真被他给吐了出来。

    是黑血。

    谢南州自幼起,便时常受伤,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十分清楚。

    这便立刻运动调息,竟发现,方才吐出来的那口血,是堵在胸口的毒血。

    谢南州:“……”

    他方才怒气上头,不成想起到作用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小院的祥和宁静。

    来人是谢三,几乎是直接跳下马背,人未至声先到:“二哥!二哥出事了!蛮夷忽然从西侧防守之地叩边!两军已经开打!”

    豁然,谢南州眼眸一睁,眼底幽冷深沉。

    警觉如他,自是已经意识到此次的事情十分古怪。

    先是他突然被埋伏,刀剑上皆是剧毒,这又趁着他养病之际,突然叩边。

    这个时节正是草木丰盛的时候,蛮夷一般都是冬日叩边。

    蹊跷,便是必定有诈。

    门扇被推开,卫慈、陆洛尘、孙神医都走了过来。

    谢南州自是急着回去,孙神医当场泼了一盆冷水:“侯爷,你本就是经历了一场鬼门关,若非是老朽医术高超,你已经归西去见你祖父了。没有彻底清毒之前,你不可离去,否则,老朽可救不了你。”

    谢南州沉思须臾:“可否加重药力?”

    孙神医瞪大了眼:“你疯了!就这般,你都疼到抽搐了,还想加重药力?!”

    谢三焦灼,二哥不在军中,仿佛没了主心骨。

    谢南州这时看向陆洛尘:“陆十六!”

    陆洛尘顿时挺直了腰杆:“谢二,我在!”

    谢南州下令:“你先回去帮衬老三他们抵挡外敌,若有任何难处,立刻请出老郡王帮忙。”

    西洲是归元王府的辅政之地。

    老郡王自是担心西洲安危。

    陆洛尘:“好!那你一人留下当真可以么?”

    谢南州觉得这是一句废话。

    这两日,这厮即便留下来,也没派上任何用场!光顾着吃饭了。

    谢南州倒也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嗯,无妨。”

    事不宜迟,陆洛尘与谢三即刻启程。

    从谢南州眼角的余光去看,卫慈一直送了他二人走出庭院,还反复交代了几句。

    谢南州:“……”这个卫氏,除却对他之外,对旁的事倒是皆十分上心。

    卫慈折返时,便对上了谢南州的一双阴沉沉的幽眸。

    她也没询问什么,只当夫君是担心西洲边陲安稳,道:“夫君,我去帮神医抓药材。”

    一言至此,卫慈转头就走。

    谢南州刚要开口,人已经从他身侧走过去,独留一抹沁人幽香。

    谢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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