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释霄避着陛下迎来的目光,双眸发胀,呼吸也乱了节奏,手心宛如万虫啃噬,密密麻麻的全是冷汗。

    “你平时说话,孤便觉得不中听。”姜芜把他扶到一边,伸手往鼻息处探了探,幸好尚有几缕气息,于是温声道,“怎的竟蔫巴了?”

    帝释霄倚在树荫侧,腰间的破剑,那是颤抖得厉害,姜芜见他眉头不展,两眸阴鸷。

    她看不清伤口的样子,却无端看出了蹊跷。

    如果不是旧伤复发,而是跟孤一样的心疾呢。

    这样可怕的想法,在一瞬间,如同惊涛骇浪吞弥了她的理智,南旻都统,所向披靡,至今是从未有过败绩,哪怕伤痕累累,也无人胆敢亲夺他的性命,像他这般不知死活为何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患上心疾,决计不可能,便是有,也不该是为了她......

    帝释霄隶属都统,却也是一个阴晴不定的阎王,肯为南旻拼杀一生,却非为她而杀,他们是君臣,始终建立在南旻的立场之上。

    姜芜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把破剑,拔开它,快拔开它......剑鸣声若有若无的,好像在引诱她。

    悬日已不再高挂,在这沉闷的狭窄小道,杀戮的血腥,容易勾起人的暗面。

    姜芜感受着他呼吸的速度,心脏情不自禁地难以把控。

    夺回你的剑,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姜芜强行压着手腕,指尖碰到了剑柄上的那只大手。

    她猛地往里蜷了蜷,只见那只大手忽然就翻了过来,紧紧裹着它,不留余地。

    帝释霄倏而睁眼道:“陛下,你若是想趁虚而入,未免也太过急不可耐。”

    姜芜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眼睛,幽暗又隐晦。

    她抿了抿唇,直到那勾出的杀念,平淡了几分,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孤是忧心你醒不过来呢,果真是上了年岁,也就杀了一会儿的功夫,便成这副狼狈模样。”

    帝释霄轻咳了没几声,唇角一扬,暗红的血沁在旁边:“说到底,本都统一边留心陛下,一边在硬扛。”

    姜芜攥紧了手,心中更是毫无来由地一阵发虚。

    “你的身子,只有你自己清楚。”

    “暂且无妨,不过是裂了伤,加之余毒未清,肯定是比陛下活得久。”帝释霄揉了揉脖颈,胳膊绕了一圈,从陛下的肩上一抬,看好戏似的往后靠去。

    “什么时候中的毒?”姜芜盯着他唇边的污血,脸色不满道,“难不成是昨夜,你给孤解了他下的毒,自己反倒没解。”

    “臣留着此毒过夜,能有什么用意。”帝释霄话里逐渐兴奋,笑得张狂,“顶多给楚鸣王,握握把柄......再拿陛下的剑,剁了他的脑袋。”

    姜芜眼眸一闪,再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不愧为亲师赠的剑。”帝释霄仿佛无关紧要地说着,一脸谄笑,“名字的确不怎么样,顶多拿来杀人。”

    他这么一笑,喉咙又冲上来一股子腥味,深得发黑的血,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姜芜看着他的喉结动了动,恍然中,意识到了什么,嗓音不免急切了几分。

    “解药呢,你亲手放在桌上,那么多的药瓶,总该有一瓶,不是吗?”

    帝释霄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陛下言之有理,确实是有一瓶,但那一瓶......不是陛下自己喝完的吗?”

    “什么,解药便只此一瓶!如此说来,你若不诈我,孤何至于喝尽!”姜芜神情微愠道。

    帝释霄镇定地走到她的面前,痛苦在他的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陛下喝过的东西......旁人也嫌弃,何况本都统是大为嫌弃,所以未必会喝。”

    姜芜状似复杂,轻蔑回道:“那你便受着,提剑去见他。”

    “本都统正有此意,这不是带着陛下在赶去的路上了。”帝释霄揽过她的腰身,继续前行,“奈何楚鸣王下的毒,时不时就发作一阵,刚刚是挺险的。”

    “险在何处,它怎么就没给你毒晕过去。”姜芜沉声道,“也好让孤得手。”

    帝释霄展露着笑靥,侧脸在陛下的耳边,呢喃厮磨了一句。

    “真的得手了,臣可失了清白。”

    远在近处的主宫大殿,好几队守卫,失了魂般地迈过殿槛,疾步刚入殿,只见兵刃相交,鲜血遍地,吓的不敢靠近。

    “圣上,我等已尽力。”

    “圣上,仍是搜不到。”

    ......

    李敕川高座着,声音难辨喜怒:“哦?你们是杀不过,本王姑且理解,怎么人也弄丢了?”

    “回禀圣上,经核查南旻都统确为中毒,但因其武力高强,我等实在难敌,其夫人更是持有南旻特质的火雷子,近身挟持不得,故而追杀不了了终,多番下来亦是死伤无数,我等办事不力,请圣上定罚。”

    “圣上,属下秘密尾随将军,昨夜便摸到娘娘的藏身之处,奈何一直是不好下手,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谁知半道锦女医出现,干了一波,属下只好再等时机,也不知哪来的另一波蒙面黑衣,想直接带走娘娘,迫于无奈只好动手,不过动静太大,引来了外边儿的南旻都统,折损惨重,属下也是侥幸捡了条命,依旧辜负圣上所托,请圣上定罚。”

    “......”

    “一群办事不力的废物。”李敕川嗤笑一声,“也难怪今日诸事不顺,原来是你早有准备。”

    他说罢,挑眉看了看,那把枪杆在眼前晃得锃亮。

    “林将军,尸体多放一夜,恐怕是连棺材也没着落,你等都不愿等的,这么快便想替心上人主持公道,是要造反吗?”李敕川不急不缓地说道。

    林啸万念俱灰:“末将不敢。”

    李敕川擦了擦手里的弓弩。

    “将军府,多年受皇恩照拂,父皇在世时,你父将便例外地赏了一块免死金牌,可如今,林将军为一个不起眼的宫女,擅闯宫门,甚至还调动私兵,确行逼宫之举,本王也不知那块免死的牌子,保不保得了你的命。”

    林啸闻言并无反应,眼神却更加坚定。

    “再说了,是阮娘意欲谋害皇后。”此刻,李敕川那张狡黠的嘴脸,暴露无疑,“稚子何辜,本王的皇儿,连娘亲都见不到一面,拜这些庸医所赐,他们全都该死。”

    枪尖的血已干透,林啸竖起长枪,随行的诸方将士,见状并没有解下兵刃,而是向前更近了一步。

    “今日,我林啸以身证道,弑一君拥一君,绝不牵连无辜!”

    这声铿锵的话,传到了大殿之外,锦素躲藏在隐蔽的暗角中,不忍地闭了闭眼,身旁的石阶脏了血。

    而在那里,躺着一个楚鸣最尊贵的皇后。

    “给本宫封脉,别犹豫了,快.....”沈涟漪哭似泪人,精神明显不如方才。

    “娘娘内里,本就千疮百孔,再扎下去,一日难活。”锦素恭敬地跪拜在地,对沈涟漪劝说了一番。

    “你当本宫有何颜面,活于世间。”沈涟漪一把拉过她的手,“呵,没了,都没了。”

    锦素紧咬着牙,柔声道:“娘娘且耐心些,林将军一定会成功的,他能做到的,您再等等。”

    “等?你竟然要本宫等,连你......也要让本宫等着。”沈涟漪的神情,颇为郁郁寡欢。

    “在下深知,娘娘在苦海困于多年,漂立无缘,如同独舟难渡。”锦素自嘲一笑,眼神心疼万分,“但切不可一再说出,诸如此类,抛下自身性命的话。”

    “本宫是不愿活,可他不要本宫死!”沈涟漪转眸看了锦素一眼,“本宫做不了自己的主,便只能活在那水生火热之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皇后娘娘......”锦素抬起头。

    “你要么帮本宫,要么看着本宫送死。”沈涟漪颤巍巍地站起身,“林啸的行径,今日一旦做下了,世上千百张嘴,往会又如何诟病......如果让阮娘在九泉之下,得知了,该有多心疼啊。”

    锦素思虑再三道:“皇后要为他们,不惜拼上自己的命!圣上归天,膝下的独子,顺应即刻立位,你何愁不是皇太后!?”

    “住嘴。”沈涟漪怒瞪着,斥责道,“本宫根本瞧不上,这也并非是以我一人的命,他们想帮本宫,所以才会走到今日田地......是本宫德不配位。”

    锦素沉默了半晌。

    “那小皇子——”

    “素素,本宫不会承认他是我儿。”沈涟漪看她,苍白的面容满是病态,“百姓日日祈福,圣上满心欢喜,群臣恭贺不绝,唯有本宫恨之入骨,恨从何来,你不本宫身边,你无法感同深受,他是恶鬼的转世,他不该降生,却不得不面世。”

    锦素错愕地愣在原地。

    “你知道吗?当本宫吊着一口气的时候,是你出现了,那三分眉眼间,像极了我,本宫疑神疑鬼的,什么都能想到,救不了自己,却不想你踏入这滩烂泥。”

    “好妹妹,本宫从未忘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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