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什么马。”帝释霄松了松舌苔,反拽住姜芜清瘦的手腕,两指愈发狠重,压迫道,“陛下背着臣,是想去哪儿?”

    姜芜注视着他,吐息渐渐急促。

    “三日已过,你还要几日算足够。”帝释霄神情阴沉,嘴边挂着笑,“本都统知道陛下不肯,那便留在这里,留在臣的身边。”

    血腥弥漫了整间屋子,姜芜勾起手指,只觉腻得心神难定,却不知这份寂静,究竟要持续多久。

    直至腕处的那只手,稍微松开少许,又忽地一收紧,害得她半个身子都跌了过去。

    “在你心中,孤是毫无信用。”姜芜扬起下巴,“既已决定好的事,任谁也不能强迫。”

    “本都统迫使你了?”帝释霄轻抚在她的喉前,若有所思道。

    姜芜撇过脸,抬眸看向李初,沈后的情况不容乐观,那几粒药丸,也不过是缓解一时疼痛。

    “再拖延下去,沈涟漪和你,都得死在这里。”

    帝释霄一脸无所畏惧,直白道:“陛下要是真的担心,何必自己去。”

    姜芜表情不悦道:“楚鸣局势刚定,以他现在的身份,难道适合去南旻?”

    “他最合适不过。”帝释霄加重了嗓音,“现在是臣行动不便,陛下亦然,抛去你我不谈,白书云只认得他。”

    姜芜的脚踝,不知怎的作痛,她对着帝释霄的眼睛,撑手往后推了推。

    “如此说来,孤不妨写下手信,这般送去更快。”

    “陛下怎能确保信到他手。”帝释霄幽幽地说道,“万一没到南旻,送信的便横生意外呢。”

    姜芜皱着眉,后腰不受控地颤了几下,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了过去,只见对方的侧脸,不轻不重的,凑了上来......

    “你!?”

    帝释霄揉着她的腰,靠向眉心道:“陛下帮本都统片刻,解了痛楚,也不算吃亏。”

    “你再不老实,孤剁了它可好?”姜芜塌腰压向他。

    帝释霄疼的险些忘乎所以,深吸一口,顶颚道:“陛下惹的火,翻脸不认臣,未免有失公允。”

    姜芜恍惚了半晌:“我何时是那意思——”

    伤成这样子,是哪里来的感觉!

    帝释霄顺着紧绷的脊背,慢慢挪了挪手臂:“无论陛下是怎么说,本都统就是不乐意。”

    “上下其手的,孤没骂你两句,帝卿还不乐意了?”姜芜背身箍住他的手,夹在彼此间。

    帝释霄掰正她,卷了卷腹道:“楚鸣一事,本都统亲力亲为,陛下也是平白受牵,沈后得救,王位失而复得,他失去的,都回到了他身边。”

    姜芜思索了一会儿,板着张脸。

    “这是你对他提的条件?”

    帝释霄回的干脆:“当然不算——”

    “帝释霄。”姜芜直呼其名,眼神变得冷厉,“孤向来不知你的算计,但在最无助的那年,是李公子出现了。”

    帝释霄沉声道:“是啊,陛下宁愿保住他,也要存心去揣测本都统,我又怎会违背你的意愿,对他下手。”

    “你不会吗?”姜芜斩钉截铁地应答道,“不,你会的,只因世间再无你珍视之物,所以弑杀成性,诚如口中那句,南旻的帝令,不止一枚,也就不必把孤放在眼里。”

    帝释霄愣了一瞬,双眸中像是覆满落寞,出声道:“好,你将话说尽,贬得自己楚楚可怜,要本都统如何说。”

    姜芜听着他平淡的语气,刚悟出话外之意,就见一阵掌风往外呼,紧闭的门随即敞开。

    “谁和陛下说的,我没有珍视之物?”

    “......”姜芜面色难堪地看着他。

    帝释霄抬起眼眸,瞟了李初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本都统不是大罗神仙,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还能让她退回去,出事的要是陛下,我上刀山下火海也闯得,何须顾虑?”

    “二位不必争论,在下明白了。”李初松开手,背对着沈涟漪,郑重地嘱托一句,“本君赶往南旻期间,恳请诸位顾好吾妻。”

    帝释霄目光凝在他的尾音中,只道:“听天由命。”

    “真走到那时,一命换一命。”李初紧紧地合住门。

    帝释霄微眯双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那扇门,另一只手的破剑,按捺不住地窜出了鞘。

    姜芜隐约察觉到杀意,留心一看,剑锋猛地转了转,数圈后入回鞘中。

    她直起腰,听清了帝释霄的悖语。

    “陛下猜猜看,谁的命更硬。”

    姜芜凭着多年了解,反复斟酌这句话,但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那只手在面前,晃了一下。

    显然是被破剑割伤了。

    她看得入迷,差点儿陷在对方的赤血当中,趁着理智犹在,大腿屈着往后躲,避开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谁知退了没几步,脖颈仿佛被什么扯住,她垂下眼眸,不仔细看,还当真是看不清,特制的墨色细链,一圈紧贴着肌肤,另一圈的末端,牢牢绕在对方的拇指间,殷红的血沾了遍......说不出的诡异。

    “你白费口舌,原是为了拴住孤?”姜芜指着脖颈,那条细链的轮廓,柔和且有力。

    “陛下是不喜欢吗?”帝释霄打量了几眼,往里勾了几圈道,“此条颈链,真和陛下颇有渊源。”

    “孤并不觉得,它能是什么好东西。”姜芜别有用心地靠近他,“你为什么将它给我?”

    帝释霄眉目轻佻,快语道:“秦楼主送的白玉镯,陛下二话不说就收了,如今本都统赠的,登不了台面了还。”

    “说起白玉镯,孤把它带在身边,现下归你保管如何。”姜芜往袖内摸索了两下子。

    帝释霄盯看着那只镯子:“陛下明知道,臣不喜欢它,确定要本都统保管?”

    “你以链画牢,孤便结环相报。”姜芜死摁着他的腕,多半不怀好意道,“借秦楼主的情,给你的。”

    帝释霄闻言,细链在指间登时散了下来。

    “陛下怎么不拿自己的情,托予我。”

    姜芜故作不懂:“孤除了帝令,什么都给不了你。”

    帝释霄欣然道:“比它更珍贵的,不就在这里。”

    他的腕骨,有一块很大的凹陷,平常是难以看得到,只有这会儿,才能清晰地摸透,白玉镯浸了血,通体仍是干干净净的,偏的挂在他的腕上——戾气十分。

    姜芜也不是舍不得,指腹轻转着外镯,愣是没把它转起来。

    帝释霄悠然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拾掇起细链,递到了陛下的手里。

    “本都统怕伤到陛下,所以磨得格外细致,样子勉强能看。”

    姜芜接过细链,顺着复杂的纹理,解了下来:“你莫要告诉孤,这是都统府的那条!?”

    帝释霄的喉结,下意识地动了动。

    “陛下慧眼,正是那一条。”

    “岂有此理,你耍着孤乐呵呢!”姜芜愠怒道。

    帝释霄见陛下勒紧细链,扑上来就要缠,他紧急避开。

    “臣没什么能给陛下的,唯有它数得上一二。”

    “学的真快,孤改日再问你讨回。”姜芜站起身,脖颈后侧的痕迹,想遮也遮不到,“这白玉镯你拿了,可你无端支走他,若无缘由,孤不信。”

    “这说的好像......陛下有信过臣似的。”帝释霄顺手丢出一个药瓶,“红痕,敷点药,会好些。”

    姜芜不着急打开,直直地看向他。

    “弄伤了孤,怎的一瓶药便打发了?”

    帝释霄倚在柱子边,呼吸微紧:“那陛下要如何?”

    “伤了身,那只手不还好好的。”姜芜将药倒在了他的掌中,“这点小事,都统该不会觉得多此一举吧。”

    帝释霄缩了缩手,望着她的后颈,说道:“陛下,臣不习惯在外人面前,为你敷药。”

    “现在才芥蒂,晚了。”姜芜蹲了下来,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背,“这药你得敷,咬得深,敷得——”

    没等她把话说完,帝释霄直接闭眼,糊了一脖颈。

    “好了。”

    姜芜手里滑溜溜的,闻到药味便晕头:“帝卿,都说为人臣要体贴入微,你二者并无就算了,竟敢敷衍孤。”

    帝释霄充耳不闻,双目紧紧闭着,额前时不时淌下来冷汗,混着血,沾在了他的脸颊两边。

    姜芜看他难受极了,也不忍心挖苦他,只是走到了门前。

    一旁的沈涟漪,像是苍老了数岁,神态毫无血色,甚至气若游丝,下针的那个锦女医,憔悴了几分,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的这番变化,让她无法理解帝释霄,为何要执意推李初去南旻——是忧心她会跑,还是另有原因,去往南旻的路程,少说得有一天半,最快一天。

    什么药,可以维持一天以上的性命。

    如果真的存在,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李初赶回来的那一刻,会是沈涟漪的最后一面......或者说,赶不上了呢。

    不过,帝释霄有必要把此事,做绝到这种地步吗?

    姜芜不敢深想。

    因为她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想法。

    也许是沈涟漪,不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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