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与阿伊努人说明之后,假学者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们把中野射杀的熊抬了回去,为熊举办送行模式,大夥决定在村里过夜,明天一早再出发。

    中野和阿希莉帕推门走了进来,正在和别人喝酒的杉元看到她们就问

    “阿希莉帕,娜娜酱,你们刚才去哪啦?”

    “娜娜酱和我去梳洗了,她说女孩子要注意整洁,碰到脏东西就要洗手来着。”阿希莉帕说。

    “那也洗太久了吧,太阳都下山了…”

    “没办法,今天遇到的事情过于不洁了,至少要洗个20遍,遗憾的是这里没有澡堂……”中野叹了口气,此刻她的发型整齐得过份,脸跟手非常干净,在篝火的反映下白得闪闪发光,像个瓷器盘子一样。她一转头看过来,脸上的反光就射在谷垣的眼里。

    “呜啊好亮!”谷垣伸手挡住眼睛。

    “娜娜酱让我用了那个叫肥皂的东西,很香!杉元你闻闻看!”阿希莉帕伸出手掌,怼到杉元的脸上。

    “香吧?好闻吧?有没有闻到花的味道?”

    “嗯嗯!”

    给杉元闻完,阿希莉帕又把手伸到尾形的面前

    “尾形也来闻闻看,很好闻的味道,是娜娜酱身上的味道!”

    尾形像只猫一样伸长了脖子闻了。

    “话说回来,我听娜娜酱说是尾形你救谷垣出来的,而且还没伤害其他人。”阿希莉帕对着他露出微笑“没想到尾形会这么做,对你刮目相看了。”

    尾形看向中野,接收到视线的少女微微一笑,无视了脸色有点不好看的杉元

    “多亏了尾形说要提前救谷垣出来,我才能及时找到你们,那时杉元的情形真的好危险啊——”

    “有赶上实在太好啦,这都得感谢尾形呢。”中野露齿一笑。

    “无论是娜娜酱还是尾形都帮大忙了,谢谢你们哦!”阿希莉帕一边说,一边拍背安慰咬着嘴唇扭头生闷气的杉元。

    “……”

    尾形看着阿伊努女孩明亮的蓝色眼睛,视线又移到用死亡视线凌迟他的杉元,扫过有点局促不安的谷垣,最后到中野的身上。

    毫无意外地,对方的视线果然在自己这里,眼神接触的瞬间,她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然后别过了头。

    哼。

    他摸了摸头发,勾起嘴角。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尾形假装毫不在意,淡淡地说。

    “毕竟谷垣是我的——”

    “啊好刺眼!!!”再次被中野脸上反光照到的谷垣大叫,打断了他的话。

    “……”

    谷垣揉了揉眼睛,终于想起他此行的目的,开口跟阿希莉帕说了关于乎奇作梦的事情。

    听见谷垣说乎奇做了“再也见不到孙子”的梦时,阿希莉帕的脸上失去笑容,低下了头绞着手指,她看起来对梦的内容非常在意,跟大家解释了阿伊努人认为梦是卡姆伊向人传达信息的表现,还有乎奇曾经梦见她的母亲逝世的事情。

    中野好奇观察着女孩的表情,她觉得很新鲜,这是阿希莉帕在旅途中第一次露出思念亲人的情绪。

    原来阿希莉帕会露出这种表情…真意外啊。

    她平时都很开朗,我还以为她跟我是一样的。中野这样想着。

    就在这个时候——

    “那,阿希莉帕不然回去一趟吧?”杉元体贴地提出建议。

    “诶…”女孩有点愕然,似乎没想过还有这种方法。

    “只要回去见一下乎奇,那么梦境的预言就会被打破,阿希莉帕也不用那么担心啦!”杉元说。

    ……等等。

    随着杉元的话语,中野愣了一下,然后心中泛起巨大的波澜。

    糟了!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几乎无法维持温和的表情。她是因为阿希莉帕的缘故才能加入的,要是阿希莉帕回去见乎奇的话,那么她就无法继续呆在队伍里,要跟着一起回去。

    也就是说她的旅程会直接结束!

    不行啊!她还没玩够呢!

    事出突然,她想不出任何理由阻止阿希莉帕,只能瞪大眼睛,紧张地看向她,等待女孩的答复,额头上甚至还滴了汗,幸好这时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低头思考的阿希莉帕身上,没人注意到她的微妙表情。

    “……”

    杉元还在劝阿希莉帕“阿希莉帕不用勉强的哦?要是想回去的话,大家都会理解的。”

    闭嘴啦杉元!你不要再说话了!

    女孩蓝色的眼眸出现了动摇,杉元的话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她皱着眉毛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答应。

    不会吧…我的旅程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中野越发绝望,她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情况对她太不利了。

    阿希莉帕……!

    年幼的阿伊努女孩抬起了头,做好了最终的决定。

    “我不要回去。”她一字一顿坚定地说。

    “我有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的事情,为了自己的未来,我必须向前迈进才行!”

    ……阿希莉帕!!!

    中野张开嘴巴,那个瞬间她的眼神突然亮得吓人,她看着比她小好几岁的女孩,内心湧现阵阵的感动,早前对于阿希莉帕的不满全部烟消云散。

    从初见轻易就让她加入队伍,跟她说有趣的事情,给她吃没吃过的食物,除了不让她参加某些活动,

    她几乎没让自己失望过……!!

    只要在阿希莉帕的身边,就一直很好玩!

    “真行啊,看来谷垣你没戏了。”尾形摸着头发说了一句,转头走去拿东西吃,谷垣刚想开口说话,旁边走来一个阿伊努人向他敬酒,阻止了他。

    剩下的杉元面带讚赏地说

    “说得真好啊!”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把我当成夥伴来看待啊,杉元!!”阿希莉帕有些不满地抱怨,下一秒温暖的身体带着熟悉的肥皂气息扑入她的怀里,少女的声音轻快地响起

    “不愧是阿希莉帕!”中野整个人都扒在女孩身上,语气非常愉快,

    “能认识到阿希莉帕太好了!真的真的太好了!”少女把头埋在阿希莉帕的胸前,激动地说道,后者也很开心地抱着她的头摸了又摸,

    “我也是哦!跟娜娜酱一起的旅程很开心!”

    “喜欢你!阿希莉帕!”

    “我也喜欢娜娜酱!”

    看着眼前融洽的情景,脸上有着三条疤痕的青年也露出了笑容。

    “那么,之后的日子也请多多指教啦!阿希莉帕,娜娜酱!”

    “喔!”

    “就这样说定啦!”

    ——————

    钏路的海边,夏日,天气晴朗。

    “是海啊!”

    “到海边了!!”

    “好耶!!”

    杉元,阿希莉帕,中野,白石,谷垣,吉卡帕西,茵卡拉玛还有狗等人手牵着手,朝着大海欢呼跳高,虽然说众人此行目的是前往网走监狱,但路途中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心情还是十分愉快,于是决定在这里暂且休息,翌日再起行。

    和大家跳完高的中野,左右看了一下,发现人数不对,望向后面,才发现尾形一个人在旁边,很孤僻地拿着望远镜侦察环境,她甩开白石和阿希莉帕的手,跑去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再次跳高欢呼

    “是海啊!!”

    少女突然的大动作拉得尾形身体一歪,差点摔倒,他不太高兴地瞪了中野一眼,心情很好的后者则是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再次强调

    “是海啊!尾形!”

    “……烦死了,这里的风还真大。”虽然是这样抱怨着,但男人看起来并不讨厌这里,他捋了捋被海风吹起来的头发,脚朝着杉元的方向踢了两把沙子。

    “喂!!哪个混帐朝我背上扔沙子?是你吗狗屎尾形!”愤怒的杉元扭头大骂,旁边在玩水的阿希莉帕和白石马上抓紧机会,趁机向他泼水,杉元还没反应过来脸就吃了好几口海水。

    “呜哇!!可恶!白石你这小子!还有阿希莉帕你明明跟我是同一组的!”

    “哈哈哈哈,这就是我逃狱王的必杀技!阿希莉帕已经是我的同—噗啊!!”白石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吃了一拨冰凉的海水!

    “谁要跟你们这群臭男人一组!胜利者是ko no阿希莉帕哒!”阿希莉帕哈哈大笑,叉腰摆出王者的姿势,怎知下一秒狗就冲出来,把她撞飞在水里!

    “哇——!!”

    杉元和白石两人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但狗使出了高速甩毛绝技,大量的水洒了他们一身!

    “阿希莉帕!!呜啊——!”

    “你这臭狗!——噗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耀武扬威地站在阿希莉帕的身上摇着尾巴,旁边还倒着杉元和白石,三个人全身都湿透了。

    狗才是真正的赢家!!

    “唔——啊”在岸上和尾形站在一起围观全程的中野深呼吸了好几下,

    “这里的空气咸咸的——”她对尾形说,

    “是眼泪的味道,真让人愉悦呢,对吧?”中野笑得不怀好意。

    始作俑者尾形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头发,太阳晒得身上有点热,他拉了拉领子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好冷淡啊~”

    大家玩完水,把衣服晒干之后,阿希莉帕又提出要出海猎海龟,她叫了杉元和白石过来,扭头问中野

    “娜娜酱,要来吗?”

    海龟啊……

    中野有点兴趣,刚想要答应的时候,眼角瞄到尾形往森林的方向走去,顿时改变了主意。

    她前几天已经在杉元和阿希莉帕面前射杀了熊,

    好像没有要跟着去的必要了。

    于是她对女孩说“我想留在岸上。”

    阿希莉帕听到后有点失落,她想中野跟着一起去,

    “娜娜酱是累了吗?”

    这时白石搭了一嘴“阿希莉帕你忘了吗?娜娜酱她会晕船哦?”

    ……!?

    “对诶!原来如此!”阿希莉帕恍然大悟,“娜娜酱会晕船的话,还是不要去比较好呢!”她关切地看着对方。

    “…没有这回事哦,我不会晕船,我只是想去整理笔记而已。”中野的脸有点僵硬。

    杉元也加入了对话“说起来,真是没想到娜娜酱居然会晕船啊,真让人意外。”

    “不是的,我没有晕船,只是那天刚好不太舒服而已…”少女硬着头皮解释。

    “那天娜娜酱吐得好厉害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能吐这么多东西,吓到我了。”陷入回忆的阿希莉帕发出了感叹。

    中野满脸冷汗,“那是不是吐,是白石坐在旁边产生的过敏反应!是正常的!”她仍然坚持向阿希莉帕解释“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的,我现在就去,我现在就跟你们去。”

    阿希莉帕的蓝色眼睛依旧清澈,她看着中野,体贴地说

    “我明白了!既然娜娜酱会晕船,那就等我们回来吧!”

    “……”

    “我们一定会带着海龟回来的!娜娜酱就安心在岸上等吧!”杉元也信誓旦旦地作出了保证。

    “…白石你过来一下。”中野突然向白石招手示意。

    “嗯?怎么了娜—啊啊啊好痛好痛干嘛掐我啦!!”

    总而言之,莉帕杉元跟白石三人就出发去捕海龟了,中野抛下在沙滩上聊得正欢的谷垣茵卡拉玛吉卡帕西三人,追上了尾形的脚步。

    “尾形—!等我一下!”

    “…干嘛?”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有些事情想要拜讬尾形!”中野微微喘了口气,抬头看着对方,

    “放心,不是因为我晕船才来找你的。”

    少女露出认真的表情。

    ——————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中野整个人趴在地上,手里拿着枪,朝着前方瞄准,心里的无语都要满出来了。

    地上的青草扎得脸有点痒,她稍稍抬起头想说话要求换个姿势,还没开口男人的手就把她的头按了下去

    “头抬这么高是想要被人发现吗,你是白痴吗。”男人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趴在地上快20分钟了,一想到地上可能会有什么小虫子爬进她的衣服里,中野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尾形老师的授课非常严格,要是乱动的话他就会开启嘲讽模式,她已经被骂了好多次。

    没错,她跑去向尾形请教射击技术了。

    由于那天她明明瞄准的是头,却射中了肩膀而无法成功击杀假学者,结果造成了自己的心理创伤,她决定找尾形请教枪法,这样不仅可以让自己的射击技术有所进步,还能作为很好的理由去拉近与尾形的距离,这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只有聪明的她才能想出来。

    在她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使劲全力夸奖了尾形一百遍之后,终于让他勉为其难同意教自己了,可没想到现实却是这样。

    中野原本的预想是,尾形会在她面前展示他精湛的枪法,然后跟她说自己的心得,毕竟她本来就会射击,基础的东西没必要说太多,交流完心得之后他们就可以聊天了。

    但不是这样。

    尾形很认真地跟她讲了狙击手埋伏射击的七种姿势,并且让她从卧姿无依讬射击开始学习,当她趴在地上的时候,这个没情趣的男人就在旁边站着对她的姿势指指点点,说话还特别难听。

    ……这不是她想要的局面啊。

    中野原本充满期待的双眼变得如死鱼一般。

    “双腿要打开呈八字,通过双臂与枪形成三点支撑,不是让你像只蟾蜍一样趴在地上发呆—”

    “……”

    尾形这个人平常不怎么讲话,偏偏在教她的时候话特别多,让人意外,而且每句结尾一定要骂她一下,中野心里非常郁闷,她没出声按照这位毒舌男人的教导调整了姿势,等待将会出现的目标,心里默默地怀念起之前跟尾形在鹿腹里的时候。

    在鹿肚子里的时候,虽然环境很脏,却是目前她跟尾形距离最近的一次了。鹿腹里空间很窄,两人塞在里面非常勉强,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遗憾的是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要是能看到尾形的表情的话,一定非常有趣。

    真是太可惜了……

    但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虽然眼睛看不见,还有其他感官用得上,那时她因为鹿腹里太臭而翻了个身,脸就埋在尾形的胸前,然后她就有了新发现——

    她闻到尾形身上的味道了。

    尾形这个人,看起来像猫,声音像沾着沙子的石头,气质像长刺的冰块,嘴巴坏得像吃了蚯蚓干。

    没有比尾形更奇怪的人了。

    她以为,像是尾形这种人摸起来一定是又冷又硬,有着淡淡的枪油的味道,搞不好衣服下面的身体是由钉子跟铁板组成的,就像是民间传说中的田间稻草人成精一样,只不过这是现代版的,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有时看起来既呆板又僵硬了。

    这些想像在那时候统统被打翻了。

    尾形的味道是人的味道。

    尾形的味道是他的味道,尾形的味道。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

    阿希莉帕的身上有食物的味道,肚子饿的时候闻到会很安心。

    杉元的身上经常传来热热的汗味,很臭,如果她是杉元的话每天要洗三次澡。

    白石身上的味道……不知道为啥是有点臭臭的糖果味,闻到就让人火大,令人生气。

    他们的味道全部都跟尾形的味道不一样,

    尾形的味道,就仅仅只有尾形的味道而已,

    不是臭的味道,也不是香的味道。

    她没闻过这样的味道。

    真是太奇怪了。

    可是并不讨厌,

    她甚至有点喜欢这样的味道。

    闻着闻着胸腔的里面会开心,想要更多更多地再闻个好几下。

    跟想像中的太不一样了。

    她很惊讶。

    所以,当她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并且边闻边说“尾形的味道!是尾形的味道!”时,尾形不能怪她也不应该生气。

    这是尾形味道太特殊的问题,不是她的错。

    扯人辫子是不对的,很没礼貌,也不应该骂她是只在拱田的野猪,因为她不是野猪,尾形是块地的话她也不会有兴趣。

    她在尾形的要求下不再对他身上的味道发表意见,也不动来动去,可是这样很快就无聊了。

    无聊的时候耳朵就会听得很清楚。

    头顶传来浅浅的呼吸,比她的呼吸要慢一点,也长一些,气息撒在她的头顶,不冷也不热,感觉有点陌生。

    胸前传来的心脏的跳动声,带着沉稳的振动,数了一下,尾形的心跳次数每分钟比自己少10下,她猜这可能是因为尾形比她高大很多,心脏也比较大颗的缘故,阿希莉帕的心跳就比自己的快一点。

    尾形的身体也是温暖的,即使是她已经睡了很久,两个人抱在一起体温理论上是要变得一致,她还是觉得尾形身体的温度比她自己还要高一些,不过还是没有比阿希莉帕身上的温度高,是刚刚好的温度,阿希莉帕的话平时抱着睡觉到半夜会很热。

    接下来就是触感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尾形的胸膛,还抓了一下。

    尾形的身体,是软的!

    跟正常人类一样!

    触感是充满弹性结实的肌肉,抓了一下之后就变得硬邦邦的。

    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又冷又硬又刺的尾形,

    不近人情又听不懂人话的尾形,

    总令人感觉是活在别的世界中的孤僻尾形,

    拥有着跟常人无异的身体,

    跟普通人一样有着心跳,体温和呼吸。

    这样的尾形——

    这样的尾形——

    这样的尾形真是——

    “好有趣啊。”

    中野趴在地上抱着枪,看着眼前的丛林,没头没脑地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到底在想什么?”毒舌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我在想尾形。”

    少女维持着趴地的姿势,眼看前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匪夷所思的话。

    “……”

    虽然尾形已经对中野日常说怪话的习惯有所适应,但面对她直率的回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前方的丛林传来鸟鸣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砰——!

    当野鸟进入视线范围的时候,中野毫无犹豫地马上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鸟的翅膀上,羽毛飞扬在半空,枪声结束后,地上只剩下好几根羽毛,野鸟不见踪影。

    “开枪的时机太快了。”尾形给出评语,“眼睛的作用是让你瞄准目标,不是给你用来瞪大发呆的。”

    “不是—”中野皱了皱脸,“我明明瞄准了头,为什么打到翅膀了……?”

    “之前也是这样,瞄准的地方跟命中的地方都不一样…”她有点疑惑。

    “猎物是活的不是木头靶子,你以为它会乖乖站着让你射它吗?”男人摸了摸头发,淡淡地说

    “要在正确的时机下,确信能命中目标的时候才开枪,不是毫无思考瞄了就射,刚才就跟你说过了吧?”

    “还是说你的脑袋除了怪话就什么没有了?那你跟杉元有什么分别?你怎么不闭着眼睛开枪?”

    呜啊……

    中野苦着脸听着男人的教训,不敢吭声,随后两人换了个地方,尾形又让她继续趴在地上,这回尾形表示必须等他的指示才能开枪。

    只是——

    砰——!

    当看见野鸟的时候,没等到指示,中野就直接开枪了,她“啊”了一声,才后知后觉想起开枪前尾形说的话,顿时不知所措地抬头往后看尾形,毫无意外看到他一张冷脸。

    “真是了不起啊,没想到你连人话都听不懂。”尾形倚在树上,凉凉地开口,随手摘了片叶子朝着中野扔了过去。

    那片叶子飞到中野的头发,像狸猫头顶的叶子一样刚好黏在她的刘海上,她摘下叶子站了起来,抱着枪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说

    “抱歉…一时没忍住就开枪了……”

    “是吗。”

    “这真的很难嘛…”少女委委屈屈地抱怨了“看到猎物的时候,心脏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脑袋也会很兴奋——”

    “而且猎物还会动!完全忍不住,好想攻击!一动我就受不了,下意识就开枪了!”说到这里,她有点灰心,低头失落地说

    “忍耐开枪的冲动好难,我做不到…我没有尾形那么厉害…”少女看上去快要哭了。

    面对中野泫然欲泣的模样,尾形不为所动,先不提她话语的内容跟表情完全搭不上边,天知道这家夥是不是又在演戏,直到对方开始装模作样地拿出手帕抹眼睛的时候,他才开口说

    “为什么会兴奋?”

    “诶?”

    “成就感,满足感,愉悦,都是在击杀了猎物之后才会有吧?”尾形看上去毫不在意,但却问了一个意味微妙的问题。

    “唔……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中野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抬头看着树上的叶子思考。

    “哪里不一样?”

    “唔——尾形对于猎物会有什么感觉?”少女反问。

    “哈?”面对这样的疑问,尾形瞄了眼中野,见对方满脸认真,遂摸了一把头发后说

    “猎物就是猎物,能有什么感觉。”

    “原来尾形是这样想的啊……”少女摸着下巴发出感叹,“跟我完全不一样呢——”

    “什么意思?”

    “我喜欢我的猎物。”她说,然后看了尾形一眼,有点羞涩地笑了起来,好像很不好意思,脸开始微微地发红。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在等待的时候,会忍不住开始想像——”她挠了挠脸颊。

    “它到底会怎么动,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被我打中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它的死相会是怎么样的,又有着什么样的惨叫声?”

    “光是这样想着,我就开心到全身发抖了…!所以必须赶快行动才行!”

    说到最后,她的脸颊已布满了红晕,眼神闪闪发亮地看着面前的人,彷彿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又像是一种病态的喜悦。

    “……”尾形打量了中野的表情片刻,然后露出嘲讽的笑“哼,真是让人受不了。”,他调整了一下站姿,

    “你还真是个十足的变态啊。”他说。

    面对这样的评价,少女收起了快乐的模样,皱了皱眉毛,“我可是很正常的,怪的人是尾形才对~”

    “哦?”尾形滑下枪带关上枪的保险,拿着枪走到中野的身边,

    “明明是一场有趣的狩猎,但尾形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愉快,也没有享受狩猎的过程。”中野看着男人往她走来,

    “最精华的部分都被尾形浪费了,令人不快,明明这场狩猎可以变得更有趣的。”

    她侧开身子后退两步,好让位置给尾形,她看着男人举枪朝着前方的野鸟瞄准,疑惑地说

    “狩猎的结果对尾形来说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值一提?”

    砰————!!

    啪嗒啪嗒。

    两只野鸟应声而落。

    尾形他一枪射杀了两只野鸟,并且均精准地射穿了鸟的头部。

    “……”目睹这绝妙枪法的中野,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

    她刚才对这种鸟开了两枪,只打到一点羽毛,就知道这野鸟跟在前往月形路上的山鹬一样难打,而尾形可以一枪打中两只。

    这种造诣…她从来没见过…

    也没想像过啊……

    枪口还冒着白色的硝烟,脸颊旁各有一条疤痕的男人用手把散落在额头的发丝捋了上去,带着一丝源于于自身高明枪法的优越感,他居高临下看着中野,不屑地说

    “轮不到你这种人来对我说三道四——”

    “少在那边指手划脚。”

    说完就往野鸟坠落的方向走去,抛下中野一人。

    “……”

    中野看着尾形的背影越走越远,完全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会,突然露出很生气的表情,跑步追赶上去

    “我才没有指手划脚!!”

    “我是在建议!!是为了尾形好才这样说的!”

    “尾形你走太快了!等我一哇——!”

    她摔倒了。

    ——————

    傍晚。

    “娜娜酱,你的脸怎么受伤了?”阿希莉帕关切地看着中野的右脸,雪白的皮肤上多了一片红红的挫伤,非常明显。

    “……刚才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圆脸蛋的少女不太开心地说,她的神情有点哀怨,似乎不太想过多解释脸上的伤,她拉起阿希莉帕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

    “好痛,我的脸好痛,要阿希莉帕抱抱跟摸摸头才会好……”

    “噢!噢噢噢!”

    阿希莉帕哪受得了这种可爱攻势,马上丢下弓箭抱紧中野,用最温柔的语气哄她,非常熟练地摸起少女的头。

    “不痛不痛~晚点给你涂点熊油很快就好了哦!”

    “娜娜酱是个好宝宝,不可以哭哟~”

    “嗯……”中野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般抱着阿希莉帕,看起来一时半会都不会松开怀抱,

    刚下船走了过来的杉元和白石看到两女孩你侬我侬的情景,忍不住一唱一和,用贱兮兮的语气揶揄中野

    “哦呀哦呀~瞧瞧我看到什么——”

    “是娜娜酱这个撒娇怪!”

    “娜娜酱明明比阿希莉帕还要年长,却经常向阿希莉帕撒娇——”

    “娜娜酱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呢~”

    “羞死个人了~!”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中野气愤地抬起头,双手紧紧抱着阿希莉帕“因为阿希莉帕没摸过杉元的头,所以杉元你嫉妒了吧!”

    “什!?才、才没有呢!”脸上有着三条疤痕的壮汉杉元很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你明明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真是的—杉元你是三岁小孩吗…?”四人里面最年长的白石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要阿希莉帕摸摸头就直说嘛,她又不会拒绝你的~”

    “对吧~”他嘻皮笑脸地对着阿希莉帕说,怎知他的话引来幼稚两人组的共同讨伐

    “闭嘴啦白石!谁让你开口说话的!”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秃子!关节怪人!没用的废物!”

    “唉……为什么又骂我了……”

    四人打打闹闹了一阵子,在海滩上把海龟处理分解好后,带着肉回去附近向阿伊努人借住的木屋里。

    天色已晚,中野进屋的时候,谷垣,茵卡拉玛,吉卡帕西以及尾形已经在屋里了。

    视线扫到尾形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尾形不像平时坐在角落,而是盘腿坐在屋子中间的火炉旁看着火堆,下午打到的两只野鸟放在身边摆得整整齐齐。

    中野这时才想到,阿希莉帕说要猎海龟来吃的时候,尾形离得很远没有听到,她向尾形请教枪法的时候也没跟他说,所以尾形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而且看来跟他在屋里的谷垣等人也没跟他说,不然他不会是这个样子。

    之前的旅程中,尾形如果打到猎物,也会像现在这样展示出来给大家看,然后让阿希莉帕拿去煮。中野没想到尾形会把猎物带回来,她在丛林摔倒,尾形也没等她,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结果他现在把鸟带了回来,还坐在屋里那么明显的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在等他们回来处理煮来吃……

    听到他们回来的声响,尾形抬起头,视线从火堆移到他们,跟尾形眼神接触的瞬间,中野的心中突然就觉得有点微妙。

    虽然他依旧是一副呆板的死人脸,也什么都没说,但当男人漆黑深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你的时候,会产生一种他在期待的错觉。

    “……”

    “娜娜酱怎么了?怎么突然堵在门口不动了?”身后的阿希莉帕疑惑地问道。

    中野移开身子让阿希莉帕和杉元白石进来,有点犹豫地说

    “尾形好像打了鸟回来……”她不想让阿希莉帕他们知道自己找尾形去了,所以隐瞒了这事,只跟他们说自己这个下午都在整理笔记。

    阿希莉帕进来后看到尾形身边的鸟也楞了一下,意识到问题所在,

    “尾形打了鸟回来啊?真厉害啊!海滩附近的野鸟都特别警觉,不好打的说!”

    面对女孩的真诚夸奖,尾形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难得尾形打到那么难打的野鸟,那我拿去处理今晚煮来吃吧!”体贴的阿希莉帕说着就要走去拿野鸟,然而这时杉元开口

    “可是阿希莉帕不是说想吃海龟的吗?肉都切好带回来了。”杉元直接无视了尾形,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还是十分不待见这个有事没事都爱摸自己头发的男人,对他来说阿希莉帕的心愿才是最重要的,没必要迁就一说话就阴阳怪气的尾形。

    “噢!阿希莉帕猎到艾琴可了啊!想吃!”听到杉元的话后吉卡帕西双眼放光,似乎非常高兴,一个劲地吵着要吃。

    “诶,没想到还真的抓到了啊…不知道海龟是什么味道,我没吃过啊。”谷垣也没意识到目前这种微妙的场景,神经大条地说,然后茵卡拉玛笑咪咪地跟他聊起了小时候吃海龟的回忆。

    白石也不太高兴“今天的海龟可是本大爷冒着生命危险抓回来的哦?我差点就死在海里了!”

    “白石只是被爷爷错认是海龟用船桨敲了一下头而已吧,说得那么可怕——”

    “那海龟也是我辛辛苦苦抓的啊!而且尾形酱那两只鸟也不够大家吃吧!!”

    “确实是这样…但是两样都煮的话会太多吃不完…”阿希莉帕有些苦恼,转头问中野

    “娜娜酱想吃什么?”

    “诶”

    中野没想到阿希莉帕会问她,呆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棘手。

    平心而论,她更想吃海龟,因为她从来没吃过,对海龟的味道充满了好奇。

    可是……

    她看向尾形,男人刚才被阿希莉帕夸完后就移开了视线继续看着火堆发呆,没有加入对话,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中野非常肯定尾形是装的,眼睛盯着火堆这么久,早就会因为火光的关系而感到刺痛了,真的发呆才不是这样的,他明明就在专心听他们的对话。

    中野又看了看大家的表情体会目前的空气,在心里权衡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舍弃掉那丝无用的犹豫,开口说

    “吃什么都没关系,我都可以。”

    除了尾形其他人都想吃海龟,就算她说想吃鸟也没用,还是不要说多馀的话好了。

    “这样啊,那——。”阿希莉帕做好了决定,“今晚就先吃艾琴可,因为肉已经处理好了。”她转头对默不作声的男人柔声说“鸟就留到明天早餐的时候吃吧,放心,尾形的心意不会被浪费的。”

    随即她开始煮饭忙活,杉元和白石搭把手帮忙,谷垣其他人也各有事情做,中野走到屋子角落坐下,拿起笔记翻开,在开始记录之前她再次看向尾形。

    他的侧脸被亮光映照,光和阴影在他的脸上形成一条暧昧的界线。他还是坐着沉默不动,彷彿除了刚开始的眼神,之后的对话和后续统统与他无关,鸟不是他打的,他不属于这里,他跟这里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

    她还是注意到了。

    凝视着跃动火焰的男人的眼睛,

    那浓得像眼线一样的睫毛——

    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

    “品那品那!没想到海龟的肉那么好吃啊——”

    “我们抓到的是昆涅艾琴可,只吃海草,所以肉没有腥味,如果是抓到的是吃肉的乎雷艾琴可的话,就没那么好吃了。”

    “抓到昆涅艾琴可真是太好啦~”

    “娜娜酱,觉得怎么样?昆涅艾琴可好吃吗?”

    “品那。”中野回答阿希莉帕的话,低头喝了口汤,再抬头看向尾形。

    海龟非常好吃,大家都吃得很高兴,愉快地边吃边聊天,气氛十分融洽,只有尾形从头到尾都在默默地进食,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平时吃饭他也是这样,跟大夥在一起的时候非必要他都不怎么说话,不但不主动说话,就连最平易近人的阿希莉帕亲切地问他饭好不好吃,品那不品那都不会回答,十分冷漠。

    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今天吃饭的尾形跟平时的尾形根本没分别,中野总觉得他现在看起来比起平时还要更孤僻,彷彿有道看不到的屏障,把他跟其他人分割开来。

    “……”

    她收回了视线,夹起块肉塞进嘴里,边嚼边想

    如果她是尾形的话,在海龟煮好的那瞬间就会制造意外把锅子打翻,

    不仅要让所有人都没得吃海龟,还要让他们抢着吃自己打来的鸟。

    她又看了一眼如同木头般呆呆坐着吃饭的尾形,心里感叹

    果然还是自己比较厉害啊。

    她这样想着,把手中的空碗递向阿希莉帕说,

    “再来一碗。”

    ————————

    深夜。

    尾形从睡梦中惊醒。

    在战争中磨练出来的警觉神经触动了他,他感受到不怀好意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徘徊,久久不散,睡意顿时消退大半。

    敌袭吗。

    他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睡梦中,左手却偷偷往枪摸去,怎知摸到一半——

    手被按住了。

    !

    敌人离得他很近!

    他猛地张开眼睛,同时右手出于防卫反射性向敌人一推!

    “唔”对方发出微乎其微的低喊,好像被他推得往后一仰,与此同时尾形发现手中的触感有点奇怪。

    软软的肉带着温温的暖意,以敌人来说这皮肤的似乎过于细腻。

    ……?

    尾形眯起眼睛一看——

    绑着麻花辫的少女跪坐在他的旁边,圆圆的脸贴在他的右手手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看。

    那又圆又大的黑色双眸,在漆黑没有一丝光线的屋里依旧亮得吓人,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眼珠没有映出任何事物,只有如墨般的瞳孔及诡异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她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维持着脸被推的姿势跪坐在地板,愣了一下之后,没管他的手还维持推开的动作,不依不饶地再次靠前

    “尾形——”她用很小的气音对他说,完全不顾手的阻挡,可爱的脸被推得变形扭曲,大大的眼睛还是看着他,

    “晚上好——”

    “是我哟——”她凑到他的脸前,

    “是我娜娜酱哦——”

    她说,说话时的气息洒在他的脸上。

    …………………

    尾形突然很想把中野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鬼东西,才导致她每次都要对他说这几句台词。他的脑海此刻充斥着无数个想法和问题,而每一个问题都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

    那就是把她的头给拧下来,狠狠地踩上几脚之后,再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头踢去无尽的天际,越远越好,

    只用枪把头打穿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她是神经病吧。

    她半夜不睡觉盯着他看干嘛。

    她到底盯着他看多久了。

    她有没有眨过眼。

    到底什么样的变态,才会在半夜三更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把他吵醒,然后对他说那几句怪到无法形容的鬼话。

    “……”

    尾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中野,如果对方在黑暗中的视力足够良好的话,就能看到他的眼白布满红色血丝,额头还有大大的青筋。

    此时此刻——

    尾形不是不想说话,

    他只是说不出话。

    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夜袭。

    很可惜的是对方看不清他的表情,见尾形没有反应,她又用力挤过来用气音说了一句

    “尾形,你醒着吗?”

    热热的气扑到他的脸上,两人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

    ……

    尾形他动了。

    他的右手手指悄悄地向下移,准确地找到对方脸颊的软肉,在少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用力一扯!

    !

    对方浑身一震,硬是吞下了痛呼,身子向后退回原位想要挣脱,无果后就抓着他的手摇动求饶。

    直到心里的气稍微消了一点,尾形才松开了手,听着中野小小的抽气声慢慢坐了起来,受到教训之后的中野老实多了,她拉了拉尾形的袖子,用还在发抖的气音对他说

    “尾形跟我出来一下——

    “有东西想给你看。”

    ————————

    两人在夜色中前行。

    外面因有着月光的缘故,比屋内还要亮一些,但依然不足以看清周遭的景象,只能看见事物模糊的轮廓,耳边尽是些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些许虫鸣,间有夜行鸟类的叫声,还有两人走路时发出的响动。

    少女拉着他的手腕走着,她没有说话,也没说要去哪里,只是尾形凭着白天的记忆和耳边听到越来越近的海潮声,知道他们正在往海滩的方向走。

    直到浪潮的声音越来越大,迎面吹来咸咸的海风,脚下的土地也变成细软的沙子时,尾形看到远处有着光亮,以前进方向来看,似乎就是他们要到的地方。

    走近之后才发现,原来那光亮是一处燃烧中的篝火,还弄了个木架子,上面烤着两只鸟,从地上还剩着的几根羽毛来判断,是他今天下午打到的野鸟。

    尾形站在柴火前看着架子两只正在烤的鸟,不知道是摇曳的火光映照,还是脸上的表情,一时看上去竟有些晦暗不明。

    中野倒是心情很好地坐下了,往火堆扔了两块木头,翻了一下烤鸟。她的左脸有点肿,上面还有着被尾形掐出来的印子。

    尾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半晌才开口说了话

    “半夜不睡觉叫我起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烤鸟?”

    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中野顾着翻动烤鸟让其不要烤焦,低头回答

    “野鸟放过夜就没那么好吃了,还是当天烤来吃最好。”她抬起头,

    “尾形坐吧,烤鸟可以吃了。”她说。

    尾形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了几秒,好像在思考要不要坐下,中野见他在考虑,于是没管他径自把烤鸟从架子上拿下来,肉被烤过后发出的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烤好的鸟太烫了,不能马上吃,她决定稍微放凉一下,就在她一手拿着一枝烤鸟向前伸让海风吹凉的时候,尾形才施施然坐下,边坐还边说

    “阿希莉帕说过鸟是明天早餐要吃的吧。”

    “反正也不够吃,没有人会知道是我们吃掉的。”她不在乎地说着,把烤鸟递了给尾形,

    “还有点烫,吃的时候要小心哦。”

    说完她就自顾自开吃,尾形又看了中野一眼,见她专心吃着手上的烤鸟没空理他,也跟着开动了。

    中野吃饭的时候很专注,只有在别人问话的时候才会开口回答,尾形吃饭的时候也很少说话,所以一时之间两人进食的场景竟十分安静,只有周遭的哗哗海浪声,和燃烧木头时发出的劈啪声响。

    等吃完了烤鸟,中野把骨头扔进火堆里,拿出手帕擦手,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今天是满月哦。”

    看着远处海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尾形这时才抬头看了天空,皎白的圆月挂在夜空,淡淡的月光洒在海浪上,泛起一道道银光。

    他转头看向中野,少女也抬头看着夜空,瞳孔里的光点跟月亮的形状如出一辙,呈现莹莹的光。

    尾形又仰望看向圆月。

    片刻,才开口说话

    “所以呢?”

    “不觉得月亮很好看吗?”

    “没什么特别的吧。”

    “那是因为尾形没有认真观察过月亮吧。”

    也许是进食过后的满足感,又或是这样的夜色太令人放松,两人的对话流露出平和的意味。

    “月亮每天都长得不一样,不同季节的月亮也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是颜色不一样,有时候是大小不一样,”

    “有时候是心情不一样。”

    “我很喜欢月亮。”

    月色似乎勾起中野的回忆,她的语气很平静,低低的声音伴随着潮水的声音传进尾形的耳朵。

    “以前在……的时候,那里的规矩很严格。”

    “不同的时间都有固定的事情要做,晚上除了睡觉就是要……”

    “像这样无所事事看着天空是不行的,所以那时的我——”

    “没看过月亮。”

    “自从我……之后的那个晚上,当我第一次看到月亮的时候,”

    “我看了很久。”

    “至此之后,每逢满月的时候,我都会出来看着月亮。”

    少女的声音不大,言语中的某些字眼被潮汐的声音盖过,让人有些在意。

    晚上的海风吹起了尾形的头发,垂下的发丝使额头有点发痒。尾形摸了摸头,再次扭头看向中野。

    她平时总是十分整齐的发型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但她似乎也不在意,也懒得维持日常营业的假笑,只是静静地看着月亮,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正如她无法分辨真假的话一样。

    “我平时都是一个人看月亮。”她说,

    “像这样和别人一起,我还是第一次。”

    她有些感叹。

    “……”

    面对她的话语,

    尾形没有回应。

    诉说的一方也不需要回应。

    两人在永不断续的潮水声中凝视着月亮。

    夏日的,

    海边的,

    圆圆的月亮。

    等满月看得差不多的时候,中野又说话了。

    “尾形——”

    “干嘛。”

    “脱掉鞋子吧,还有袜子也要脱掉。”

    “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要求,令尾形稍稍放松的警戒神经又有绷紧的趋势,他用猜疑的眼神看向中野,对方却很平常地回望过来。

    “不脱掉的话鞋就会进水,袜子也会湿掉的哦。”她指了指前面的海,疑惑地说

    “难得到了海边,总得下水感受一下吧?”

    ……倒是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提议。

    不过——

    “不去。”

    “为什么啊?”

    “没有兴趣。”

    “不是要让你跟我一起玩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脚踩在海水里的沙子是什么感觉吗?”

    “不想。”

    “……”

    中野有些郁闷地看着尾形,然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脱了自己的鞋子和袜子,把裤脚拉高折好后站起来,随后往前走了几步,把脚踩入海水之中。

    尾形看着中野随意地把鞋子和袜子脱下留在原处,就这样大喇喇地把小腿展露在他眼前,赤脚走入海中,雪白的皮肤,小小的脚掌,纤细的脚踝,在黑色潮水的衬托下十分明显。

    他突然发现这家夥似乎没什么男女有别的意识。

    不懂把握异性之间距离的分寸,擅自握上男人的手,在不得已的情况还有心思去闻人身上的味道,晚上去夜袭——

    现在还毫无防备地把腿露出来给他看。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种人。

    实在是太奇怪了。

    中野在感受晚上的海水。

    刚踩入海水的时候,冷冷的温度使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她没有走得太前,只到海水淹到脚跟的程度就停下脚步,随后她就非常认真地感受海浪打过来的力度,以及用脚板感受沙子的质感。

    她用脚搅了几下海水,又踢了两下在海水里的沙子,看到海水被沙子弄得混浊之后就走了回去。

    从刚才就一直盯着中野玩水的尾形,看着她走了回来坐在火堆旁擦脚,

    “怎么样?”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样的一句。

    尾形这个人,问他要不要下水的时候,一脸冷漠地说不要,别人下水之后又盯着人猛看,人家回来后又要问人下水后的感想如何,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幸好中野也不介意,刚才泡在海水里脚变得很冰,擦干后她没马上穿鞋,而是坐近了火堆烤火取暖,听到男人的问题后平静地回答了自己的感想。

    “海水很冷,上岸后沙子会粘在脚上,我不喜欢。”

    听到这样的回答,尾形很没礼貌地发出嘲讽的“哈”的一声,他摸了摸头发,过一阵子又说

    “一点意义都没有。”

    说的是中野下水的事情。

    中野也没恼他,而是抬头再次看向夜空,很平静地回应

    “不需要意义。”

    “只要有趣就可以了,有趣的体验不需要意义。”她说。

    按照平时的话,这种对话应该会在中野回应后结束,

    但尾形出乎意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对话得以延续下去。

    “有趣也好无趣也好,没有结果的事情就没有意义。”他说。

    中野不同意这样的观点。

    “过程中的体验如果不有趣的话,就算有好的结果也没有意义,还很恶心。”

    她皱了皱眉毛。

    “那你现在体验过了,你觉得有趣吗?”尾形反问一句。

    “不有趣,海水真的很冰,而且黑黑的看起来好可怕。”

    “就说吧。”他从鼻子发出一下听起来十分不屑的声音。

    中野低头开始穿鞋,两人的对话出现短暂的沉默。

    穿好鞋后,她坐着抱腿,脸枕在膝盖上,看着眼前的浪潮一波一波拍打海岸。

    “但尾形不体验看看,怎么知道有不有趣?”她说。

    “晚上的海风吹到脸上是什么样感觉,脚碰到海水时感受到的是怎么样的温度,怎么样的冰冷,”

    “沙子有多粗多细,手摸跟脚碰到的触感有什么差别,泡在海水里的沙子和干燥的沙子有什么不同,知悉之后的心情又是怎么样的——”

    “这都是要体验过后才能知道的事情,只属于自己独特的回忆,”

    “即使是用语言诉说,别人都无法体会的。”

    “我想让尾形拥有这种回忆。”

    少女的想法有别平日的诡异,显得十分正经,,以致于让人觉得这些话不应该由她的口中说出。

    尾形没有说话。

    中野又继续说

    “如果过程尽是一些不愉快的体验,讨厌的回忆,”

    “那又如何确保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那样的结果有什么意义?”

    “不确认看看又怎么可能知道?”

    说到最后,中野她越来越疑惑了,明明尾形警戒心那么重,也不像别人那么好骗,按理来说应该挺聪明的,

    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想不清楚呢?

    “不懂啊,我不懂尾形到底在想什么。”

    “不懂不懂——”

    她一边摇头晃脑身体前后摇来摇去,一边念念有词

    “想要知道尾形在想什么——”

    “神啊——请赐予我读尾形心的能力——”

    “求求你啦——”

    她开始不正常了。

    她放开了抱着腿的双手,躺在沙滩上,滚了满身的沙子,做完一系列的怪异行为后,又坐了起来,端正了坐姿,抬头看月亮。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而在这个过程里,尾形就这么看着中野从认真说话,到突然变异,再恢复正常。

    他的内心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又好像没有。

    他觉得面前的人好像解答了什么,

    但明明那只是她的满口胡言而已。

    他也好,这个家夥也好,本来就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她不了解自己,自己也不了解她,

    可是她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她是想要利用自己,就正如她利用其它人一样,

    可是她只叫了他出来,仅仅是为了吃烤鸟和看月亮。

    她好像一直一直——

    尾形看着中野。

    橙红色的火光映在她的侧脸,她白皙的皮肤也被染上了颜色,她的脸上有着挫伤,但在火光的照射下显得不是很明显。

    ……体验吗?

    他静静地想着。

    ……确认吗?

    少女的心思全都在月色上,没注意到他的凝视。

    愉快的——

    回忆吗?

    尾形伸出了之前被牵过的手,他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

    潮汐的声音很大。

    注意到沉默太久的异样气氛,中野疑惑地看向对方,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

    尾形朝着她伸出了手——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戳了她脸上的挫伤!

    “好痛!!!尾形你干什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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