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扑通磕头,身子跪了,只怕心里未必服他,元昭眼如剑,能瞧得出人心诡谲,真假与否。

    跪着的人挨批听训,坐着的人发号施令,什么话对元昭有利,元昭便说哪一路的道理。

    他话里,一半儿正经,为了约束下人。

    另一半儿,是有私心,他怨恨这三个丫头,没本事勾不住乌长生,要她们有何用?

    偏偏,发卖是发卖不得的,打也不能打,恋笙,正盯着他瞧呢!

    四爷轻点着竹杖,把这三个编排在一处,急赤白脸又骂了几句,训完了人,各自罚了半年的月钱,稍微解了他心头之恨。

    那三个低头不言语,其实并不多伤心,春桃的娘,是个体面的管家婆子,好妹她哥,是二爷身边得力的管事,萱草有三奶奶贴补,半年月钱,姐仨不在意。

    教训完那三个,元昭眼不望恋笙,只瞧了一眼虫儿,一时计上心头话到嘴边,他笑着跟长生说话,风度翩翩又大度体贴,好似个正人君子,长生险些又被他骗住了。

    “她虽是个丫头,到底是少奶奶身边的人,金贵着呢!连我这个当爷的,平日里都不使唤不得!”

    玉京院的丫头金贵,玉京院的少奶奶,就更金贵了。

    少爷主子都使唤不动一个丫环,当小厮做下人的,竟去使唤少奶奶,反客为主,尊卑颠倒,倒反天罡,不知规矩,姑爷话里字字有深意,长生再傻,这会子,也听明白了……

    “阿哥也到了岁数,身边也该有个嫂嫂,帮管着衣食吃穿……”元昭看向恋笙笑着说,“你妹子…只顾自己玩乐,瞧着还和从前在家一样,都嫁了人了,总没个少奶奶的样儿,哥哥妹妹混沌不清的,做妹子的先一步成了家,竟也忍心看阿哥,就这么独身胡混着!”

    “小姐不管事不操心,就连我这个楚家的亲姑爷,也瞧不下去。不如,就由我替阿哥张罗?”元昭话里带刺,笑着提议。

    话说到此,那三个同时抬头,死瞪着四爷,动静大得引人注目。

    元昭看也不看,余光只瞧着恋笙,恋笙自然也瞧着他,稀奇的是,四奶奶的脸上,瞧不见多少起伏,只有一丝无奈愠怒和轻笑,就如看猴戏一般……倒不如喜雨的面色变化,来得精彩多样。

    字字如针,长生望着他家姑爷,老实得咽下一口唾沫。

    楚老爷同他说,姑爷心不纯!

    楚大人同他说,姑爷心纯坏!

    最伊始,长生不信,半点都不信,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堂堂正正儿郎家,哪有那么多的小心眼儿算计……

    长生瞧着姑爷,有礼有节,有风度没架子,说话做事总带着一面淡淡的笑意,纵使腿脚不便,却是个极和善极有本事的人。

    他私心觉得,小姐与姑爷,般配着呢!

    姑爷拿着双眼审视着他,长生也拿眼打量着姑爷!

    长生到元家没几日,不出声就在男人帮里,也听了许多话,不过三日,姑爷原形毕露,他也晓得元家四少爷的为人了。

    元家老爷太太,姑爷的亲爹亲娘,元家从上至下,从老姑奶奶到大小姐,没哪一个人不说四少爷坏。

    不,就只一个人不说,那便是他妹子,恋笙。

    嘴上不说不表示心里不骂,姑爷是妹子的男人,以妹子那性子,自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家男人的不是。

    元家的二爷三爷,没哪一日不骂四爷,长生进园子,遇着这二位爷,十次里有五六回,兄弟俩常在细数姑爷的不是。

    周家夫妻,王家兄弟,四房厨里的钱氏夫妇,就连姑爷最看中的张图,没哪一个不说四爷的性子,有急疾!

    就连那三个姑娘,打斗吵闹,一时骂红了眼,打急了眼,恶毒起来,便“祝”对方被四少爷瞧上,到玉京院里当通房妾室,哪一个说了这话,哪一个受了这话,都要哭着抢着争着去跨火盆……

    还有元家的大小姐,小娃娃珍珠,话都说不全的一个小人儿,耳清目明聪明着呢,小小一个人也学着“坏”呢,大小姐一瞧见她四叔来,睁着两只笑圆眼儿,小燕儿似的朝四少爷吐沫!

    一口两口不停歇,吐无可吐才罢休!

    姑爷,笑里藏刀,阴鸷狠毒,称不上伪君子,坏心眼小心眼儿罢了!

    到底是老爷大人有道行有眼力,看人准啊,长生拍马也赶不上。

    姑爷不是个善的,楚家待长生汉子恩重如山,妹子若有半点不好,他怎好和楚家人交待?

    世道稀奇,人心古怪!

    全家上下都说四爷坏,可却没有哪一个说过四爷对四奶奶不好,半个都没有!

    长生旁敲侧击,问羽儿毛儿虬儿鳞儿,小昆儿他也问,元家人并非瞒着他,姑爷对小姐很好,挑不出半点错。

    姑爷,只把他自己和妹子当做人来看,其余喘气的,他只当是他院里的白兔、黑猫。

    亲近的是白兔,痛恨的是黑猫。

    长生知道自己在姑爷眼里,是黑猫。

    他在园子里待了几天,总有那胆大的来问,他一个长工和他家小姐,从前是怎么相好的?

    风言风语,长生初听瞪着双眼,再听便是恼火,最后只剩无奈。

    这事,长生认也不是,不认,要坏事。

    于是,凡遇此事,他只能神情严肃,闭口不言。

    这个老实的汉子,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受冤枉之人。

    他和妹子,分明清清白白,不知是哪个狗杂种胡编乱造胡说八道?

    有这句谣言在,姑爷,只怕难容下他,容不容得下,他都是楚家的长工,不是元家人。

    元家容不下,他回楚家就是了。

    可长生舍不下妹子,大人把小姐交给他看顾,他怎能轻易就走?

    好在,妹子是个极友善极聪明的,孤身一人,只需借着大人一点威势,便在这园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元家,姑爷称王称霸,没人不怕他惧他,妹子,拿着姑爷的七寸,没人不向她服她。

    坏倒不是最要紧的,四少爷终究不是个恶徒。

    四少爷那颗心,是空的,残缺了一大块儿,可不剩个小心眼儿嘛!

    好在,妹子是个实心的,这两个人互相填补,也能正巧凑出两颗心,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不好耽误了妹子前途,也不耽误自己的光阴,日子久了,长生怕事情败露,在他嘴里露了馅。

    长生本就要辞行归家,今儿,正巧遇了事,索性就把话说明了,走。

    长生弯了腰,拱着手,“不劳烦姑爷操心,成家一事,自有秀才老爷秀才夫人,帮着相看。”

    “年节事忙,老爷夫人家里,只怕是离不得我。我亦守不住元家规矩。三位姑娘因为争吵不休,闹得元家不宁,污蔑了虫姑娘,我也并非全无过错,今日,我便辞行回家,还望小姐姑爷允我归去!”

    长生要走,众人一听,春桃心如刀割,好妹痛彻心扉,萱草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半年的月钱事小,长生离了欢喜园事大,三个人,全都舍不下乌长生。

    有人痛不欲生舍不得,就有人欣喜若狂。

    终于等到这一日!这一句话!

    元昭大喜,手指捏着竹杖,十趾欢喜,不敢叫嚷,心跟着律动,无边的快活得意,绝不敢轻易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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