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飞刀与艳鬼
一间客房，两个男人。一个喝酒，另一个也在喝酒。
一个人喝口酒就在咳嗽，另一个人沉默着看着那个人咳嗽，因为那个人一边咳嗽还要一边喝酒，简直可以说非常奇怪。
因为实在没见过一个人会认为喝酒比保住性命更重要。
“你现在见到了。”
“我现在的确见到了。”
杨逍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你若是想要命，还是要少喝一点酒。”
李寻欢只是笑。
杨逍看了他一眼，道：“想要用酒来燃尽寂寞与忧愁的人，总会发现，酒只能浇灌寂寞与忧愁。让它们生得更繁茂。于是你只能更加的寂寞，更加的伤痛。”
李寻欢笑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只是因为你和我一样。因为没有经历过的人，就不会知道酒的滋味。”
杨逍看着他喝酒，李寻欢喝酒的样子也很好看。仰头喝一口酒，他就会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落下阴影，像扇子似的轻颤，像是在享受酒液入喉，在喉间滚动的感觉。然后，喉结略微滑动，才把那一口酒吞下去。
接着，李寻欢就会咳嗽。一声接着一声的咳，直到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嫣红，才能停下来。这个时候，李寻欢的眼睛是湿润的，连眼睫也被浸润。
“杨兄就算再怎么盯着李某看，李某的脸上也开不出花。”
察觉到杨逍的视线，李寻欢笑道。
“虽然开不出花，但却比开花更要好看。”
杨逍大笑道。
李寻欢放下酒壶，笑道：“杨兄，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现在就想要问你。”
杨逍笑道：“在这里，杨逍可能有很多事都不甚清楚，又有什么事一定需要问我？”
李寻欢道：“因为这件事只有你才能答得出来，我这件事问得就和你有关。”
杨逍道：“那你就问问看。”
李寻欢道：“杨兄之前所使的招式，看来极为精妙。在江湖之中，我竟然从未见过，难道是杨兄的独门功夫？”
杨逍道：“在这个江湖之中，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除非——”
他欲言又止，接着只看着李寻欢，却不说话。
李寻欢这个时候，倒是微笑着，道：“杨兄，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杨逍吧？”
杨逍一呆，任谁也不会想到，李寻欢竟然能微笑着说出普通人想都不会去想的一个可能。然而，这个可能，却是真正的事实。
杨逍虽然觉得自己被突如其来的戳了一刀，却笑道：“没错，我的确是那个杨逍。元末明教左使杨逍。”
他看着李寻欢，又忽然道：“我说你就信？”
李寻欢点点头，“我信。”
杨逍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这就对了！”
杨逍道：“对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我也在这里！”
杨逍奇道：“你原先不在这里？”
李寻欢笑道：“我原先不在这里，我在一百年前。”
说完，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人要是能倒霉都倒霉到一起去，那就不只是缘分，而是不一般的缘分。
杨逍道：“原来我们两个人都是这个江湖的过客。”
李寻欢笑着举起了酒壶，“既然如此，何不为我们两个拥有相同命运，相同遭遇的幸运之人浮一大白？”
杨逍将手中酒壶往桌上一放，两手一摊，“可惜，我没有酒了。不过，你有。”
话音一落，杨逍手一伸，趁着李寻欢还在怔楞的片刻，就将他手中的酒壶捞到了手中。接着张口仰头一灌，酒液落进嘴中，一滴不剩。
“好了，现在没了。”
他把已经空了的酒壶在桌上摆好。还和另一个酒壶在一起，还摆得很整齐。
李寻欢哭笑不得。
“你相信我说的话的理由，绝对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杨逍弹了一下空酒壶，看着对面那张苦笑的脸，觉得心情实在很好。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之后，第一次这么好过。
“就算要说，也不是很复杂。只是，有杨兄你这样内力的人，又在这个地方没有名号，就实在太奇怪了一点。”
“假如在此之前我避世隐居？”
“但杨兄举手投足都有掩盖不掉的味道。这种味道也只有江湖人才能察觉得到。”
“哦？”
“老江湖的味道。”
杨逍大笑，“只凭这些？”
李寻欢笑道，“当然不足以推断杨兄的身份。但是相信一个人，只需要这些判断就已经足够。更何况，相信一个朋友，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理由。”
杨逍道：“说得不错！那么，朋友是否不能够有所隐瞒？”
李寻欢点点头，“如果有所隐瞒，那么就不算朋友。”
杨逍冷下了脸，只看着李寻欢，不再说话。
李寻欢叹道，“本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我的名字说出来被这里的人听到，就会有麻烦。”
杨逍扬眉，“哦？”
李寻欢道：“有人叫我小李飞刀，也有人叫我李探花，还有人直接叫我李寻欢。”
杨逍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
李寻欢道：“杨兄怎么知道？”
杨逍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若不想做瞎子、聋子，难道不需要探听清楚周围的情况？小李飞刀的传说，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李寻欢笑道：“可惜浮名盛了，麻烦就来了。”
杨逍看了他一眼，“人人都爱尘世浮名，但看来飞刀你只贪杯好酒。”
贪杯好酒真是切在了点子上！
不过。
飞刀？
这是什么称呼？
“飞刀？”
“怎么？你不是嫌自己的名字容易招惹麻烦吗？”
说是这么说。
“你不是使飞刀的吗？”
看着杨逍一脸“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表情，李寻欢觉得很无奈。
“李某确实使的是飞刀……”
杨逍很满意的点头，“所以叫你飞刀有什么不对？”
李寻欢无奈的笑道，“杨兄真是真知灼见。”
杨逍挑了一边眉，“我怎么觉得，你在讥讽我？”
李寻欢笑道：“杨兄的错觉罢了。”
杨逍道：“既然如此，酒也喝完了，是不是该去睡觉了？”
李寻欢搞不明白有什么地方可以“既然如此”。
但是杨逍霸道的地方，算是完全见识到了。
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其实是杨逍根本不给李寻欢半点开口拒绝的机会，把灯盏一熄，趁着李寻欢没有防备，就把人推到了床上。
在自己要上床的时候，终于被李寻欢抵住了手臂。
“怎么，飞刀你是打算让我睡地板？”
李寻欢道：“岂敢，我睡地下。”
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静悄悄只有彼此呼吸声清晰可闻。
杨逍斩钉截铁，“不行。”
李寻欢道：“难道杨左使是打算同一个臭男人睡在一张床上？”
杨逍笑道：“有何不可？”
李寻欢没想到杨逍这句话说得竟然如此干脆，没有半分犹豫，一时间竟然语塞。
“更何况，飞刀你怎么能算是臭男人？”
竟然还凑着挨近，李寻欢感觉到杨逍的呼吸温热的就在颈间。
“而且，还有一股冷香。”
这听起来像是调戏的话，李寻欢虽然心里吓了一跳，但脸上却很是从容，“杨兄说笑了。”
杨逍道，“我可是很认真的。”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实在是太不好看。但杨逍一副寸步不让的样子，也没有别的办法。
反正都这样了。
想太多就是矫情。
李寻欢也不再说话，只是把身体往里边挪了挪，道“这么一张小床，杨兄可当心不要掉到床底下去了。”
杨逍笑道，“飞刀多虑了。”
********
天光大亮的时候，客栈里已有了人气。
不只是江心，就连杨逍和李寻欢，都在此时坐在了客栈的大堂上，而江心早已经为两位搭救她的恩公掌好了一桌子酒菜。
虽说大清早的又是肉又是鱼，还要喝酒实在看起来太过奢靡堕落，但既然花的是杨逍的钱，负责打点的江心就断没有客气的道理了。
她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位杨爷的脾气，若是在这时候给他省了银两，反而会叫他觉得没有面子，若是这杨爷觉得自个儿没面子，这大清早也许就会闹得很不愉快。
江心哪怕只是个渔妇却也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就像是天生知道该怎么应付一个脾气很大又很古怪的男人。
她也知道，若她要在这偌大又危险的江湖中寻到她的丈夫，她就必然要学会讨好一些值得讨好的人。
至少讨好一个谈得来交易的人，这人哪怕是个魔头都没有什么坏处。
只是现在看来，哪怕这桌大清早的酒菜是张罗得有多丰盛，都没让江心感到有什么价值。
倒不是杨逍不买账，而是那位李六如公子看起来对这桌饭菜没有什么食欲。
他从房间里出来，一坐下就开始喝酒，一口又一口的往下饮，起先倒还没什么，只是喝得多了，酒气就冲上来，惹得他开始轻声的咳嗽，喝一口就要咳两声，他霜雪一般苍白的脸上渐渐便染上病态的潮红，把他那双同样苍白的嘴唇咳出更为凄艳的红色来。
这令他看起来比起人倒更像是——
“艳鬼。”
杨逍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他微眯起眼来，嘴角一勾，乍看起来便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看来我给你取错了名字，倒确实不该叫你飞刀，该叫你艳鬼。”
李寻欢笑了起来。
他有一双仿佛潋滟春水似的眸子。
他笑起来时就像捕捉到了一缕春风。
这要是个艳鬼，恐怕这世上就要多许多祸患了。
“哦。”李寻欢故作疑惑似的问，“我是艳鬼，那阁下又是什么？”
杨逍挑着眉头。
“你知道这个艳鬼为什么一大早就坐在这里喝酒么？”
他根本不打算回答李寻欢，他大马金刀的坐着，一眼也不看江心，却明显是在问江心的话。
江心眨了眨眼，莫名地道：“难道不是李大哥他嗜酒如命么？”
杨逍摆了摆手，他推开了身前的酒杯，回手去捞李寻欢手上的酒杯。
他出手很快，又极为令人摸不着头脑，就算是江心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杨逍为什么在这时候伸手要去夺李寻欢手上的那个小小的瓷杯。
这一下来得突然，然而比杨逍更令人出乎预料的是，李寻欢的手及时挡住了他，就好像李寻欢早已预料到一般！
“我就知道，要从一个真正的酒鬼手上拿到酒，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杨逍大笑，他说话的当口，已经和李寻欢各自拆了三四招，那一盏小小的酒杯在两人手掌间转来转去，竟一时没个胜负可分。
只见酒杯不知被谁高高挑起，升至最高处，杯口便朝下一番，酒液尽数又落到了李寻欢口中，杨逍把手横着一探，接住了空空如也的酒杯。
“虽然这个艳鬼的确嗜酒如命，但要让他坐在这儿光喝酒，一口饭菜都不吃，除非他没有良心。”
杨逍把酒杯扔到了桌上。
“说得到也不算错。”李寻欢叹了口气，神色略带上了一点儿黯然，“毕竟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朋友，劝过我，若还要多活一些日子，就不可再饮得太多。”
杨逍冷笑，道：“对一个病入膏肓的酒鬼来说，劝他不要喝酒，那还不如劝他死在酒中。”
“原先这实在是一件很正确的事，只是如果你不小心到了一个你本不愿意去的地方，离开那些或许再也见不到的朋友，这其中的意义，就大有不同了。”
李寻欢再叹了口气，他一点儿也不跟杨逍客气，伸手去捞杨逍面前的酒杯。
“我今天只喝酒，那只是因为这饭菜可实在吃不得。”
江心听了半天，更为疑惑了，只问道：“为什么？”
李寻欢含笑着看了杨逍一眼，道：“因为饭菜里有毒，而酒里却没有。”
一个人喝口酒就在咳嗽，另一个人沉默着看着那个人咳嗽，因为那个人一边咳嗽还要一边喝酒，简直可以说非常奇怪。
因为实在没见过一个人会认为喝酒比保住性命更重要。
“你现在见到了。”
“我现在的确见到了。”
杨逍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你若是想要命，还是要少喝一点酒。”
李寻欢只是笑。
杨逍看了他一眼，道：“想要用酒来燃尽寂寞与忧愁的人，总会发现，酒只能浇灌寂寞与忧愁。让它们生得更繁茂。于是你只能更加的寂寞，更加的伤痛。”
李寻欢笑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只是因为你和我一样。因为没有经历过的人，就不会知道酒的滋味。”
杨逍看着他喝酒，李寻欢喝酒的样子也很好看。仰头喝一口酒，他就会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落下阴影，像扇子似的轻颤，像是在享受酒液入喉，在喉间滚动的感觉。然后，喉结略微滑动，才把那一口酒吞下去。
接着，李寻欢就会咳嗽。一声接着一声的咳，直到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嫣红，才能停下来。这个时候，李寻欢的眼睛是湿润的，连眼睫也被浸润。
“杨兄就算再怎么盯着李某看，李某的脸上也开不出花。”
察觉到杨逍的视线，李寻欢笑道。
“虽然开不出花，但却比开花更要好看。”
杨逍大笑道。
李寻欢放下酒壶，笑道：“杨兄，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现在就想要问你。”
杨逍笑道：“在这里，杨逍可能有很多事都不甚清楚，又有什么事一定需要问我？”
李寻欢道：“因为这件事只有你才能答得出来，我这件事问得就和你有关。”
杨逍道：“那你就问问看。”
李寻欢道：“杨兄之前所使的招式，看来极为精妙。在江湖之中，我竟然从未见过，难道是杨兄的独门功夫？”
杨逍道：“在这个江湖之中，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除非——”
他欲言又止，接着只看着李寻欢，却不说话。
李寻欢这个时候，倒是微笑着，道：“杨兄，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杨逍吧？”
杨逍一呆，任谁也不会想到，李寻欢竟然能微笑着说出普通人想都不会去想的一个可能。然而，这个可能，却是真正的事实。
杨逍虽然觉得自己被突如其来的戳了一刀，却笑道：“没错，我的确是那个杨逍。元末明教左使杨逍。”
他看着李寻欢，又忽然道：“我说你就信？”
李寻欢点点头，“我信。”
杨逍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这就对了！”
杨逍道：“对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我也在这里！”
杨逍奇道：“你原先不在这里？”
李寻欢笑道：“我原先不在这里，我在一百年前。”
说完，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人要是能倒霉都倒霉到一起去，那就不只是缘分，而是不一般的缘分。
杨逍道：“原来我们两个人都是这个江湖的过客。”
李寻欢笑着举起了酒壶，“既然如此，何不为我们两个拥有相同命运，相同遭遇的幸运之人浮一大白？”
杨逍将手中酒壶往桌上一放，两手一摊，“可惜，我没有酒了。不过，你有。”
话音一落，杨逍手一伸，趁着李寻欢还在怔楞的片刻，就将他手中的酒壶捞到了手中。接着张口仰头一灌，酒液落进嘴中，一滴不剩。
“好了，现在没了。”
他把已经空了的酒壶在桌上摆好。还和另一个酒壶在一起，还摆得很整齐。
李寻欢哭笑不得。
“你相信我说的话的理由，绝对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杨逍弹了一下空酒壶，看着对面那张苦笑的脸，觉得心情实在很好。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之后，第一次这么好过。
“就算要说，也不是很复杂。只是，有杨兄你这样内力的人，又在这个地方没有名号，就实在太奇怪了一点。”
“假如在此之前我避世隐居？”
“但杨兄举手投足都有掩盖不掉的味道。这种味道也只有江湖人才能察觉得到。”
“哦？”
“老江湖的味道。”
杨逍大笑，“只凭这些？”
李寻欢笑道，“当然不足以推断杨兄的身份。但是相信一个人，只需要这些判断就已经足够。更何况，相信一个朋友，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理由。”
杨逍道：“说得不错！那么，朋友是否不能够有所隐瞒？”
李寻欢点点头，“如果有所隐瞒，那么就不算朋友。”
杨逍冷下了脸，只看着李寻欢，不再说话。
李寻欢叹道，“本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我的名字说出来被这里的人听到，就会有麻烦。”
杨逍扬眉，“哦？”
李寻欢道：“有人叫我小李飞刀，也有人叫我李探花，还有人直接叫我李寻欢。”
杨逍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
李寻欢道：“杨兄怎么知道？”
杨逍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若不想做瞎子、聋子，难道不需要探听清楚周围的情况？小李飞刀的传说，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李寻欢笑道：“可惜浮名盛了，麻烦就来了。”
杨逍看了他一眼，“人人都爱尘世浮名，但看来飞刀你只贪杯好酒。”
贪杯好酒真是切在了点子上！
不过。
飞刀？
这是什么称呼？
“飞刀？”
“怎么？你不是嫌自己的名字容易招惹麻烦吗？”
说是这么说。
“你不是使飞刀的吗？”
看着杨逍一脸“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表情，李寻欢觉得很无奈。
“李某确实使的是飞刀……”
杨逍很满意的点头，“所以叫你飞刀有什么不对？”
李寻欢无奈的笑道，“杨兄真是真知灼见。”
杨逍挑了一边眉，“我怎么觉得，你在讥讽我？”
李寻欢笑道：“杨兄的错觉罢了。”
杨逍道：“既然如此，酒也喝完了，是不是该去睡觉了？”
李寻欢搞不明白有什么地方可以“既然如此”。
但是杨逍霸道的地方，算是完全见识到了。
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其实是杨逍根本不给李寻欢半点开口拒绝的机会，把灯盏一熄，趁着李寻欢没有防备，就把人推到了床上。
在自己要上床的时候，终于被李寻欢抵住了手臂。
“怎么，飞刀你是打算让我睡地板？”
李寻欢道：“岂敢，我睡地下。”
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静悄悄只有彼此呼吸声清晰可闻。
杨逍斩钉截铁，“不行。”
李寻欢道：“难道杨左使是打算同一个臭男人睡在一张床上？”
杨逍笑道：“有何不可？”
李寻欢没想到杨逍这句话说得竟然如此干脆，没有半分犹豫，一时间竟然语塞。
“更何况，飞刀你怎么能算是臭男人？”
竟然还凑着挨近，李寻欢感觉到杨逍的呼吸温热的就在颈间。
“而且，还有一股冷香。”
这听起来像是调戏的话，李寻欢虽然心里吓了一跳，但脸上却很是从容，“杨兄说笑了。”
杨逍道，“我可是很认真的。”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实在是太不好看。但杨逍一副寸步不让的样子，也没有别的办法。
反正都这样了。
想太多就是矫情。
李寻欢也不再说话，只是把身体往里边挪了挪，道“这么一张小床，杨兄可当心不要掉到床底下去了。”
杨逍笑道，“飞刀多虑了。”
********
天光大亮的时候，客栈里已有了人气。
不只是江心，就连杨逍和李寻欢，都在此时坐在了客栈的大堂上，而江心早已经为两位搭救她的恩公掌好了一桌子酒菜。
虽说大清早的又是肉又是鱼，还要喝酒实在看起来太过奢靡堕落，但既然花的是杨逍的钱，负责打点的江心就断没有客气的道理了。
她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位杨爷的脾气，若是在这时候给他省了银两，反而会叫他觉得没有面子，若是这杨爷觉得自个儿没面子，这大清早也许就会闹得很不愉快。
江心哪怕只是个渔妇却也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就像是天生知道该怎么应付一个脾气很大又很古怪的男人。
她也知道，若她要在这偌大又危险的江湖中寻到她的丈夫，她就必然要学会讨好一些值得讨好的人。
至少讨好一个谈得来交易的人，这人哪怕是个魔头都没有什么坏处。
只是现在看来，哪怕这桌大清早的酒菜是张罗得有多丰盛，都没让江心感到有什么价值。
倒不是杨逍不买账，而是那位李六如公子看起来对这桌饭菜没有什么食欲。
他从房间里出来，一坐下就开始喝酒，一口又一口的往下饮，起先倒还没什么，只是喝得多了，酒气就冲上来，惹得他开始轻声的咳嗽，喝一口就要咳两声，他霜雪一般苍白的脸上渐渐便染上病态的潮红，把他那双同样苍白的嘴唇咳出更为凄艳的红色来。
这令他看起来比起人倒更像是——
“艳鬼。”
杨逍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他微眯起眼来，嘴角一勾，乍看起来便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看来我给你取错了名字，倒确实不该叫你飞刀，该叫你艳鬼。”
李寻欢笑了起来。
他有一双仿佛潋滟春水似的眸子。
他笑起来时就像捕捉到了一缕春风。
这要是个艳鬼，恐怕这世上就要多许多祸患了。
“哦。”李寻欢故作疑惑似的问，“我是艳鬼，那阁下又是什么？”
杨逍挑着眉头。
“你知道这个艳鬼为什么一大早就坐在这里喝酒么？”
他根本不打算回答李寻欢，他大马金刀的坐着，一眼也不看江心，却明显是在问江心的话。
江心眨了眨眼，莫名地道：“难道不是李大哥他嗜酒如命么？”
杨逍摆了摆手，他推开了身前的酒杯，回手去捞李寻欢手上的酒杯。
他出手很快，又极为令人摸不着头脑，就算是江心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杨逍为什么在这时候伸手要去夺李寻欢手上的那个小小的瓷杯。
这一下来得突然，然而比杨逍更令人出乎预料的是，李寻欢的手及时挡住了他，就好像李寻欢早已预料到一般！
“我就知道，要从一个真正的酒鬼手上拿到酒，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杨逍大笑，他说话的当口，已经和李寻欢各自拆了三四招，那一盏小小的酒杯在两人手掌间转来转去，竟一时没个胜负可分。
只见酒杯不知被谁高高挑起，升至最高处，杯口便朝下一番，酒液尽数又落到了李寻欢口中，杨逍把手横着一探，接住了空空如也的酒杯。
“虽然这个艳鬼的确嗜酒如命，但要让他坐在这儿光喝酒，一口饭菜都不吃，除非他没有良心。”
杨逍把酒杯扔到了桌上。
“说得到也不算错。”李寻欢叹了口气，神色略带上了一点儿黯然，“毕竟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朋友，劝过我，若还要多活一些日子，就不可再饮得太多。”
杨逍冷笑，道：“对一个病入膏肓的酒鬼来说，劝他不要喝酒，那还不如劝他死在酒中。”
“原先这实在是一件很正确的事，只是如果你不小心到了一个你本不愿意去的地方，离开那些或许再也见不到的朋友，这其中的意义，就大有不同了。”
李寻欢再叹了口气，他一点儿也不跟杨逍客气，伸手去捞杨逍面前的酒杯。
“我今天只喝酒，那只是因为这饭菜可实在吃不得。”
江心听了半天，更为疑惑了，只问道：“为什么？”
李寻欢含笑着看了杨逍一眼，道：“因为饭菜里有毒，而酒里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