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槐并未待多久,翻完相册,又象征性喝了点茶水,便起身道别。

    安琪与他相处了整一日,自然是依依不舍,跟着攸宁送他到门口,瓮声瓮气道:“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玩?”

    薛槐看了眼攸宁,蹲下身握着小家伙的肩膀,柔声道:“明天叔叔继续带你出去玩。”

    安琪闻言当然很开心,只是她又想到明天妈咪要上班,不能和自己一起,自己单独跟叔叔出去,不知妈咪愿不愿意,她一边转着小脑瓜一边抬头看向攸宁,等待她的首肯。

    攸宁自然知道女儿想什么,她摸了摸对方的头顶,轻笑道:“嗯,明天你自己和叔叔去玩。”

    安琪顿时喜笑颜开,笑眯眯朝薛槐道:“叔叔,那我明天等你来接我。”

    薛槐轻笑,伸出小拇指:“嗯,一言为定。”

    安琪欢喜地与他拉钩:“一言为定。”

    薛槐摸摸她的头站起身,看着攸宁道:“那我明天再来接安琪。”

    攸宁点头。

    薛槐凝望着她,嘴唇翕张了下,神色莫测,只是到底没再说什么,轻描淡写挥挥手便转身离开。

    攸宁关上门后,长长舒了口气。

    一天下来,要说累实在是称不上,但却有种心力交瘁的错觉,如今与薛槐这关系,到底还是没法完全泰然自若。

    “妈咪——”安琪拉着她手,有些得意道,“叔叔好像很喜欢我。”

    攸宁点头,笑道:“嗯,安琪这么乖,叔叔当然喜欢你。”

    安琪又道:“叔叔也喜欢妈咪。”

    攸宁:“……”

    罢了,就当是童言无忌。

    安琪蹦蹦跳跳回到沙发,小脸上堆满了天真欢喜的笑意,显然是因为今天玩得很开心,而且已经开始期待明天。

    攸宁望着女儿,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来北京城几个月,她与沈玉安要工作,只有晚上和礼拜天才能陪她,这么大点的孩子,还未曾上学,一个人待在家里,只有女佣陪伴,每天也就只得下午出门在附近放放风。

    安琪很乖,但小孩子总是爱玩的,所以今天才这么开心。

    赵妈妈走过来,试探问:“太太,那位薛先生……”

    她是霍家在北京城的远亲,自然比寻常女佣更亲近一些,但攸宁也没打算多解释,只道:“明天若是他来接安琪去玩,你把人交给他就好。”

    “哦,好的。”

    *

    翌日,研究室工作繁忙,攸宁回到公寓已近八点,而安琪还未被送回来。

    一开始她也并未在意,毕竟是与薛槐在一起,不用担心安琪的安危。

    只是转眼过了九点,门口还未有动静,她不由得开始犯嘀咕。

    沈玉安先坐不住了,忧心忡忡问道:“怎么还没回来?我们要不要出去找找?”

    攸宁想了想问赵妈妈:“薛先生什么时候来接安琪的?”

    赵妈妈道:“上午九点不到就来了。”

    也就意味着安琪单独被带走一整天。

    不怪攸宁胡思乱想,实在是她承受不起失去安琪的一丝半点风险。

    她甚至又开始带着恶意揣测,薛槐会不会就此带着安琪回了重庆。

    不想还好,一想便越来越不安,她猛得起身道:“安表哥,我们出去找安琪。”

    “啊?好!”沈玉安扶了扶眼镜,赶紧跟上她。

    两人急匆匆飞奔下楼,哪知刚到门口,就见一辆黑色雪佛兰缓缓停下。

    攸宁蓦地顿住脚步。

    司机下车,打开后门,薛槐抱着睡着的安琪走下来。看到门口的两人,不紧不慢走过来,淡声道:“安琪玩累了,睡着了。”

    攸宁虽然重重舒了口气,但先前还未完全褪去的不安,让她猛得将对方怀中的小人儿接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与其说是接,更像是抢。

    薛槐垂眸看了眼骤然空出的双臂,因为猝不及防,那张疏淡的俊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错愕。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面前紧紧抱着安琪,却明显对他带着一丝防备的攸宁,黑眸中浮上一丝刺痛。

    他深呼吸一口气,冷声道:“我本是吃过晚饭便要将安琪送回来,但恰好有人上门与我谈事情,安琪又睡了过去一直没醒,便等到现在才将人送来。”说着,又讥诮一笑,道,“我还没下作到未经孩子母亲允许,便直接将孩子带走藏起来。”

    攸宁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面上露出一抹尴尬,歉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下,又干巴巴找补,“就是一天没见到孩子有点想念。”

    薛槐哂笑:“那我呢?”

    攸宁抬头看向他。

    薛槐继续道:“我五年没见到孩子。”

    攸宁哑然。

    薛槐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冷冷转身上了车。

    黑色小汽车在暗灯下绝尘而去。

    而攸宁怀中的安琪也悠悠然转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环顾了下四周,瓮声瓮气道:“妈咪,我回来了?叔叔呢?”

    攸宁柔声道:“叔叔送安琪回来就走了。”

    安琪道:“叔叔今天带我去了游乐场还吃了好多好吃的,还给我做了一只木马,不过还没做完,要等两天才能骑。”

    攸宁摸摸她的头:“那你谢谢叔叔了吗?”

    安琪点头:“谢谢了。”

    一旁的沈玉安小心翼翼道:“攸宁,我们是不是不该把人往坏里想?”

    攸宁长舒了口气。

    确实是她小人之心。

    薛槐从来都是君子。

    “上楼吧,安表哥。”

    接下来三天,薛槐没再来接安琪,但会每天下午和小家伙讲半个钟头电话。

    攸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证明,自己并没有抢夺孩子的打算。

    而与此同时,沈玉安带来一个好消息,吉祥戏院给了舒云澜登台机会,让他先连唱三天。

    据说第一场票卖得不错,好几家商会组织来看。

    这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攸宁自然也带着安琪与沈玉安一起去捧场。

    安琪看不懂戏,无非是去看热闹。

    日暮十分,两人牵着小家伙,随着人流进去戏院,看着厅中座无虚席,沈玉安不由得有些激动:“先前听薛公子说,他吉祥戏院后,会帮忙把宣传单递给个大商会。今日来的这些商客,想来都是给他面子,想不到他本事这么大。”

    说实话,攸宁也有些意外,先前听陈青山说他在京城炙手可热,还没有切身感受,如今看到落魄数年的舒云澜再次登台,竟然造出这么大势,可见确实非同一般。

    两人订的是二楼包厢,有专门的戏院招待领着上门。

    刚到楼上,安琪忽然唤了声“叔叔”。

    攸宁循声看去,果然见是薛槐,身旁还跟着多日未见的傅文贤,与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许是友人。

    几人这会儿正要走进包厢,听到安琪的呼唤,薛槐转头看过来,勾唇轻笑了笑,蹲下身朝人伸出双手。

    而安琪也兴奋地挣开攸宁的手,飞快跑过去,扑进对方怀中。

    攸宁和沈玉安紧随跟上。

    “薛公子,谢谢你的帮忙!”沈玉安有些拱拱手局促道。

    薛槐揉了揉安琪的头顶,站起身看他一眼,淡声道:“沈先生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傅文贤笑呵呵道:“攸宁,好久不见了。”

    “傅大哥,好久不见。”

    旁边一个年轻人看到安琪,咦了一声,笑道:“这孩子倒是与薛兄你长得挺相似的。”

    薛槐不置可否。

    安琪则拉着他的手:“叔叔,你跟我们一起看戏吧?”

    薛槐没回答,只看向攸宁。

    攸宁赶紧指着旁边包厢:“我们就是这间,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过来与我们一起。”

    薛槐点头,朝傅文贤道:“傅兄,你们三个去看,我在隔壁,有事唤我。”

    傅文贤笑着点头:“明白!”说着上前摸了摸安琪的脑袋,“你就是安琪啊?”

    安琪眨眨眼睛。

    攸宁道:“他是傅伯伯。”

    安琪乖乖道:“傅伯伯好。”

    傅文贤抬头看向攸宁,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又看了眼薛槐,最终只是笑着摇摇头:“你们啊你们……真是……罢了,我们进包厢了。”

    沈玉安也赶紧恭恭敬敬对薛槐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薛公子,请进!”

    薛槐牵着安琪走入了包厢。

    沈玉安一来是感谢他的帮助,二来是对他心存畏惧以及心虚,可谓是毕恭毕敬。

    “沈先生不用客气!”

    就连安琪也看出沈玉安的诚惶诚恐,稚气道:“爹地,叔叔很好的,你别怕!”

    而她当着薛槐的这一句“爹地”愈发让沈玉安心虚。

    倒是薛槐依旧一脸疏淡的坦然,只道:“沈先生这些年照顾安琪想来很辛苦,薛某很是感激。”

    沈玉安不免又为先前的小人之心而自惭形秽。他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对方,又看向攸宁。

    攸宁扶了扶额,轻咳一声:“安表哥,你就别忙了,好好坐着吧。”

    沈玉安这才从善如流坐下。

    安琪因为好几日没见着薛槐,甚至想念,便让对方拉了自己的椅子,紧紧挨着他坐着。

    薛槐这几日原本心情不大好,但看到女儿如此亲近自己,不由得又舒畅几分。

    他不觉得安琪亲近自己,全然是因为血缘本能,想来也是攸宁在孩子面前,说过自己好话,安琪这才不会对自己有任何防备。

    想着,他不动声色抬头看了眼桌对面的女人。

    想到那相册里,从婴儿慢慢长大到现在的安琪,那是攸宁作为母亲,亲手一点点养大。

    他明白安琪对她有多重要。

    也不怪她会担心自己将孩子抢走。

    他固然对她这般猜疑有所不满,却也能理解。

    *

    随着舞台锣鼓声响起,今日大戏正式开锣。

    沈玉安心思全在舞台上的人,专心致志看着表演,自然也就暂时忽略了与薛槐共处一室的尴尬。

    攸宁对京戏兴趣不大,却也看得出,先前沈玉安并非是言过其实。她虽记不太清当年舒云澜在上海滩登台的风采,但眼下台上那醉酒贵妃,无论是身段还是唱腔,都堪称一流。

    一代名伶,因为得罪权贵,便埋没在八大胡同,委实有些可惜。

    思及此,她悄悄瞥了眼薛槐,对方正认真欣赏着戏。

    想来,他愿意出手相助,也是不想舒云澜就此埋没。

    一开始,安琪还对舞台上的表演兴致勃勃,但到底是孩子,又是个刚回国半年的孩子,对国粹全然不懂,不一会儿就靠在薛槐身侧打起了瞌睡。

    薛槐干脆将人抱在腿上,让她躺在怀中安然睡去。

    看上去,倒真是一对父女温馨的画面。

    一场近两个钟头的大戏,博得了满堂彩,今晚之后,舒云澜的名字,定然又会在京城梨园行里占据一席之地。

    沈玉安满脸激动:“攸宁,我想去跟舒老板打个招呼。”

    攸宁还未应声,薛槐已经先开口:“嗯,你去吧,我送她们母女回家。”

    “哦。”沈玉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薛公子,真的太感谢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开口。”

    当然,如果是要抢走安琪,那他死也不干——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薛槐看了看他,点头淡声道:“嗯,我会的。”

    沈玉安去了戏院后台,薛槐抱着安琪与傅文贤几人道别,便示意攸宁与他一起出门。

    安琪已经悠悠转醒,却还是懒懒靠在薛槐肩膀,完全没有下来自己走的打算。

    攸宁从善如流跟上,看着前方抱着孩子的高大男人,刚刚看戏时,她想了许久,有些是还是说清楚为好,这般心照不宣地牵扯,难免让她七上八下。

    上了汽车,她看了看靠在薛槐身上迷迷瞪瞪的安琪,开门见山道:“薛槐,你到底什么打算?”

    薛槐正慈爱地摸着安琪的头,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闻言微微一怔,抬头借着昏暗灯光人看过去,双眼微微眯了眯,淡声道:“这话是不是应该我问你?”

    攸宁愣了下,道:“工作日你可以随时来看安琪,家庭教师也可以在你那边上课,但晚上和周末得让她留在我身边。至于你与她的关系,等你们再亲近些,我会慢慢与她说清楚。”

    她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让薛槐哂笑出声:“安琪是糕点吗?你一块我一块分得清清楚楚。”

    本来迷迷糊糊的安琪,听到这话,瓮声瓮气道:“安琪不是糕点,安琪是小孩。”

    攸宁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沉默片刻,又道:“那你想如何?”

    薛槐瞥她一眼,又轻飘飘转头看向车窗外,语气略有些冷沉道:“再说吧,我还未想好。”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单独把安琪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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