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攸宁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提着文件包与报社编辑们一道离开。

    已是华灯初上,来到校门口,她先送两位编辑坐上黄包车离开,自己才慢悠悠转身,准备去散会儿步,吹吹十里洋场的晚风再回去。

    做了母亲后,除了工作,便鲜少有自己的空间,今日忽然就想独处片刻。

    十里洋场纸醉金迷,但这一带是学校,此时已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

    只是沿着亮起夜灯的街边走了没几米,心中的安宁便被几道不和谐的声音打乱。

    攸宁抬头循声看去,却见一盏路灯下,先前讲座上那个说自己想当飞行员的女孩,正被两个男生拦住调笑。

    女生分明想躲开,但无论是向左向右还是向前向后,都被这两个男生恶意地挡住。

    攸宁眉头蹙了蹙,疾步走过去,斥道:“你们干嘛呢?”

    这走近一看才发现,两个男生不是别人,也是讲座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中的两个,先前女孩说自己的理想时,就数这俩笑得最大声。

    那俩男生看到攸宁过来,依旧肆无忌惮地嬉皮笑脸道:“哟,这不是霍老师么?”

    这两人算是沪上小开,说是学生,不过纨绔子罢了,听说报社请了留洋女老师办讲座,想必许多女生去参加,便来凑热闹。

    先前听这位女学生竟说自己想当飞行员,很是不以为然,眼下正好遇到她独行,便上前来故意戏弄。

    攸宁将女孩挡在自己身后,冷声道:“你们也是学生,故意为难女生,跟小瘪三有什么区别?”

    男生嬉皮笑脸道:“霍老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就是想与这位女同学谈谈人生理想,怎么就是为难了?”

    女生有些害怕地抓了抓攸宁的手臂:“霍老师……”

    攸宁拍拍她,懒得再搭理那两人,拉着人转身便走。

    “哎……霍老师,怎么就走了?”两个男生飞快拦上前,“既然您也来了,不如大家一起去找个地方聊聊理想,您虽然是老师,但跟我们也差不多大,也可以交个朋友的嘛!”

    “你们让开!”攸宁厉声斥道。

    “哎呀,没想到霍老师还挺凶的嘛!”

    两个男生哈哈大笑,说着竟是直接伸手去拉两人。

    但还没碰到,就听啪的一声巨响。

    是攸宁的耳光落在了男生脸上。

    别说是两个男生,就是被攸宁拉住的女孩也惊得捂住嘴巴。

    那挨了一耳光的男生怔忡片刻,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大骂道:“臭娘们,你当你是谁啊?敢打我!我要让你好看!”

    说着毫无绅士风度地要朝攸宁扑过去。

    攸宁眉头一拧,将女孩推开。

    这两人不过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她倒是不怕。只是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打过架,不知动起手来会吃多少亏。

    不料,那男生的王八拳还未落在他身上,抬起的手已经被人从后面攥住,一动不能动弹。

    攸宁感觉只是眨眼睛间,眼前忽然就多了道身影。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

    逆着光线的男人,面容模糊,身形高大,只是轻轻一扭,便将男生丢在地上,另一个见状上前,被他揪住衣领,随手一甩,也是被掷出快半米远。

    两位小开也不是傻子,看出来人是练家子,哪敢再上赶着找揍,骂骂咧咧爬起来跑了。

    “你……怎么在这里?”攸宁支支吾吾开口。

    薛槐看着她,淡声道:“我来□□舅舅送点货。”

    攸宁点点头,舒了口气道:“刚刚多谢了!”

    一旁的女生也终于回过神:“霍老师,你们认识?”

    “嗯。”攸宁安抚般拍拍她的手,“没事了,你是要坐黄包车回家吗?”

    女生点头,抱怨道,“我正准备去前面叫车,没想到遇到刚刚那两个混蛋。”

    攸宁道:“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是不安全,我们送你去前面叫车。”

    “谢谢霍老师。”罢了,又对薛槐郑重其事鞠了一躬,“谢谢先生。”

    薛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默默跟着攸宁,将女孩送到前方路口坐上黄包车。

    目送女孩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攸宁才不紧不慢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她承认自己是在强装镇静。

    刚刚看到薛槐忽然出现那一刹,她的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不是因为意外惊讶,而是一种久违到陌生悸动。

    分别那五六年,她在学业和养育孩子之间几乎分身乏术,自认已将两人之间那段过往收拾妥当。

    所以在北京见到薛槐时,虽免不了意外和惊讶,但始终还能保持着平静的心态。

    这次分开数日,她也没有刻意去想过对方。

    却没想好,自己维持很好的理智冷静,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因为对方的忽然出现,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安琪在我三哥家里,这会儿应该还没睡,你现在要去看她吗?”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

    薛槐摇摇头轻笑:“去了也只能看一会儿,还是明天再去吧。”

    “那……我回……”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薛槐已经打断她:“我正打算去江边逛逛,要一起吗?”

    “啊?好啊。”攸宁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点头。

    她此刻心情很微妙,一股说不上来的思念之情,仿佛是后知后觉一样,忽然涌上心间,以至于刚与人见面,便开始依依不舍。

    薛槐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小汽车招招手,那车很快滑过来。他上前将后车门打开,做了个绅士的有请手势。

    攸宁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弯身坐入车内。

    薛槐跟着坐上去。

    攸宁终于稍稍镇定下来,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去我的讲座了?”

    薛槐轻笑着点头:“嗯,怕打扰你,所以没上前打招呼。”

    攸宁心道,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薛槐转头借着暗光看向他,好整以暇道:“攸宁,我很开心。”

    “嗯?”攸宁不明所以地对上他那双黑眸。

    “看到你这些年有好好长大,我很开心。”

    这是一句由衷之言。

    攸宁愣了下,轻笑出声:“谁都会长大啊!”

    薛槐也笑,默了片刻,忽然又话锋一转:“听说你是因为父亲生病来的上海?”

    攸宁的心蓦地一紧。

    对方语气轻描淡写,但自己却不可能因此忽视横在两人之间的事实——父亲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薛槐又问:“他怎么样?”

    “还行,没什么大碍。”说着又有些自嘲地想,也不知这句话听在对方耳中是不是有些失望。

    “那就好。”薛槐淡声道。

    攸宁微微怔了下,到底还是没忍住,试探道:“薛槐,你对我爹……”

    薛槐语气平常道:“我是恨他,但恨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是安琪的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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