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傍晚大概七点钟,管家轻敲几声民宿的木门,每年十月中旬是当地的食斋节,晚上七点钟民宿酒店及一些餐馆的老板就会邀请客人一齐举行斋节仪式,这个时间段的晚餐均免费供应。

    管家在门外等了半分钟,门内还是没动静,他只好将打包好的竹板饭和鲜榨笋汁的食品盒放在门口的窗架,现在正好是国庆后的淡季,每天住进来的新客不多,他又给两人多送了一份坚果粥。

    温声在路泊汀怀里蛄蛹似得滚了一大圈,睡眼惺忪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下巴,接着发出海绵宝宝的困顿声呛呛哑哑地问:“唔……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闭嘴,接着睡。”

    半梦半醒间还被他一凶,温声立马皱着小细眉不乐意地哼了声。

    然后无意识圈紧他的颈埋头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路泊汀这会儿严重缺觉,身上的被子被她全抢了过去,而且整张床他三她七,她睡觉很不老实,睡姿还很神,喜欢歪过头窜到床边斜着睡,睡着睡着脖子和身子就卡成了九十度,然后细白的腰直直怼到他脸上,还要把两条小细腿搭到他身上,就差骑他脖子上了,有时候半夜他还能被她一脚给蹬醒,他睁眼只能茫然对上她的腰。

    但这小东西天一亮又会自动归位,趴着半边身乖乖窝进他怀里。

    这就导致他睡一觉起来跟打了场仗一样累,关键是他还找不出任何证据。

    搞得他像梦游了一样。

    抬膝顶开她身上抢走的被子,接着单臂穿过她软溜溜的细背,一搂,卷起,温声迷迷糊糊就被他抱趴到身上,然后他搂着她往床中央挪了挪,两人还在睡梦中始终闭着眼,他还顺手拨开她脸上绒绒的碎头发,嘴唇往她还皱着的眉间轻轻碰了一下,低着声哄她:“乖了,再睡会儿。”

    再拉起被子给两人盖好,温声又无意识翘起了唇角,然后习惯性地蜷趴在他胸口沉沉睡了过去。

    她的发间有股很好闻的轻甜花果香味,因为长发很厚很滑,溢出的气味有缕层次感不够分明的绵绵密密,路泊汀抱紧她彻底沉进那丝影绰的气息里,接着做起刚才的梦。

    温声有一个名扬西小的称号——神算子声声怪!

    别名,神棍。

    顾名思义就是她说的每一句坑蒙拐骗的话最终都会神奇的应验。

    那时候西小六年级一班有一个只针对贱男生的班干部三人帮,负责揽财的班长江乐橙,负责招骗的大队长温声,是帮里打手的纪律委员叶心果。

    说是招摇撞骗,其实是把那些贱男生从女生手里薅来的东西重新还回去。

    “只要你被男生欺负过,那就来找我们hero3!”

    底下是一串□□号。

    这是三人从校门口的打印店斥巨资四十块钱设计出的一人高彩牌标识语,然后这个标识语一直摆在教室后面图书角的位置,即张扬又隐蔽,老师们只当是学生的小恶作剧,所以也从没管过。

    起初她们仨只是简单以口头威胁的形式教训班里那些男生,但哪知道还没过一个月,三人帮是神婆的称号就在年级彻底炸开了,比教导处那个只知道骂男女生都不是好东西的秃头主任还要有威望。

    事情要从班里最早谈恋爱被甩的受害者贾芸芸说起。

    那天下午正好有一节体育课,趁中途自由活动的时间,江乐橙拽着温声和叶心果三人先溜回了班,一屁股塞到座位里,江乐橙一头撞向桌上,坚硬的砰声立马传来,她也不觉得疼,只是闷闷地开口:“怎么办,魏治那个足球被我们没收后,现在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如果他找老班告状,严重点找家长,那我们这个帮不就得被迫散了?”

    “散了就重新再组呗,我们又不会消失,慌什么?”

    温声丝毫不怕,上完体育课脸上都是汗,两只手扑扇着小风,被她自己剪成狗啃似的齐刘海在额前碎碎茸茸地滑开,就在细细的眉毛上面,可爱又滑稽,她拧开保温杯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椰奶,边喝边拽个小脸斜睨着两人,咕哝声断续传来:“那也不能怪我们啊,他拿球砸女生他还有理了?丢就丢了呗,他还能把我们仨打一顿不成?大不了今晚放学后我把他堵巷子里再警告一次。”

    叶心果想当然地跟着点头,很圆很文静的眼镜下,狐狸眼凶巴巴地眯起:“再说了,他那个足球也不贵吧?可能就几十块钱,我下周早餐钱发了到时候给他补一个不就好咯。他要是敢向班主任告状,我今晚在阿声前就先去捶他一顿。”

    姐妹两说完同时朝蔫巴巴的江乐橙看去:“哎呀呀,你就别担心了,真没事。”

    身为班长的江乐橙定定望着二人,忽然蹦出一句:“你们难道忘了吗,魏治家境算咱们班很好的了,他那个球前一阵不还说是哪个球星签过名的限量版嘛,价格肯定很贵,不是几百就是上千……”

    甚至过万……

    她们这个年纪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让爸妈掏?

    小命不保!

    温声立马咳咳一呛,嘴角喇出一道狼狈的椰奶渍,这个钱她目前还真没有……

    上周和某位少爷打赌打输了,里里外外,存钱罐里,钱包里的,大衣口袋里的,书里夹着的,床底下藏着的……等等等等,所有零钱都交上去了……

    她现在就剩身上每天买冰棍的五块钱。

    叶心果也愣着脸靠向桌沿沉默了,她加上存钱罐里这几年的零花钱和红包,也就撑死几千块钱吧。

    而且马上要报补习班了,这个钱她妈未必能拿出来。

    江乐橙圈紧两手臂,这回重重砸向桌面,脸朝内,语气有种任命般的苦哈哈:“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如果他家长发现这个球是我们抢走的而且还弄丢了,肯定要闹到学校的,到时候二话不说上来先揍我们一顿,那我们到底是挨不挨这顿揍啊?我很怕疼的,你两细胳膊细腿的被揍一顿受不住万一残了……”

    这是什么话?

    叶温二人眉头高高陡起,明显不乐意了,有那么容易残的吗又不是五六岁小屁孩,她们现在可是快十三岁了!

    要上初中了!

    两个同时瞪起眼要呛她,江乐橙赶紧两手交叉挡了回去,又补充道:“先别急啊!我要说的重点是!虽然魏治这人确实很没品很贱很可恶,但这球总归是他的东西,我们没有任何权利弄丢的。所以我们该赔赔该道歉道歉,最好是不要让这件事发展到难以收场的地步,你们觉得呢?”

    还有那个偷球鬼,偷点什么不好非要专偷贵的!

    你要死啊!

    叶心果又戴上了圆圆的眼镜开始思考起来。

    话很在理,但是……

    大家现在真的没有多余钱嗷!

    温声抠着保温杯的盖子,想了想打算找路泊汀借球,家里他的足球很多,而且每一年舅舅回国都会给他捎一颗限定版的,找他帮忙应该不算难事,虽然今早他两呛嘴了,但他总归不是小心眼的人吧。

    ……吧?

    温声心里快速打着算盘,预估一下胜算,身子扭向她们刚要商量,教室后方靠门的位置这时突然传来很细小很窸窣的哭声。

    听起来很殇很殇。

    几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倏地一滞,同时闭上嘴。

    三张稚嫩惊慌的脸唰地全往后看去。

    结果没看到任何人影。

    我的妈呀!

    江乐橙叽里呱啦尖叫了起来,迅速拉过叶温二人挡在面前,三姐们脸上各个泛着惊恐的白,谁啊!是谁啊!!

    大白天的上演现实版聊斋志异啊?

    滚滚滚!

    那人这会哭的梨花带雨的,半蹲着身,脸扑到椅子上,只有伏弯的后背露出一点尖尖的白色校服,温声伸长脖子绷大眼睛瞅了一会。

    贾芸芸。

    下午才刚听说她好像分手了。

    “我们的话不会被听见了吧?”叶心果嘴皮微微嚅动。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乐橙这会儿很慌,这件事如果被同学抖给班主任,再添点油加点醋,那她就成了班里滥用职权的精神小妹,班长一职今晚就能给她撤了。

    不要啊……

    温声是三人里个儿最高的,又很早练舞,身姿细挑板正,即使宽松校裤上边还套了一件美术课自制的半截绿色彩带裙,大步走起来像一片肥大愤怒的海藻,看上去也塑料感十足,但丝毫不影响她身上那丝蓬勃轻盈,而且她平时很爱笑,自己又总爱剪一些很搞怪淘气的刘海,所以在班里一眼望去,都不用多揣摩就能看出她灵动明快的性子。

    她这会十分淡定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贾芸芸,手里拧好杯盖,杯子哐地一声放回桌上,朝旁边两人潇洒地抓了抓头发,语气傲娇道:“行了,魏治这事交给我吧,保证给你俩解决好。”

    哇哦!

    叶心果趴在江乐橙背上,两人像两具干尸一样紧紧叠在桌上,都苦着小脸看救命稻草一样看她猫着步子一身轻松地走向贾芸芸,那塑料裙发出蚂蚱叫似的喳喳声,又不觉得吵,阳光透进窗户很应景地打在她身上,那圈亮晶晶的裙面反射出比冬日夜晚的烟花还要璀璨明媚的光芒。

    她就是有种五颜六色的魔力,引导着身边的人,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呜呜,是她们最好的好姐们!

    “芸芸,你先别哭,我们聊聊好吗?”语气很真诚直接。

    温声身边大多都是些性子很坦直的朋友,和她们呆久了,她讲话也习惯直来直往。

    只是身后的两姐们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人家哭的那么伤心,你倒是先安慰两句啊!

    贾芸芸抬头,脸哭的一片皱红,她也是刚发现教室还有人,慌忙摘下有线耳机,胡乱抹了把眼泪,“阿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注意到后面两人,她立马紧张起来,“现在已经下课了?他们都往楼上赶了吗?”

    叶心果瞄向墙上的挂钟,摇头,“还有10分钟才下课。”

    江乐橙粗鲁地推开身上的人,走到门口,反锁了班门,“随便说,随便哭,我给你们把前门。”

    叶心果也屁颠颠地跑到后门,铁门咔嚓一声,同样反锁,默契一笑,“我把后门。”

    贾芸芸没搞过来意思,沾湿的睫毛粘在一起,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们,“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我有打扰到你们,那我去卫生间好了……”

    温声不废话,直接开问:“是袁章那个混蛋提的分手?”

    袁章仗着自己长得几分小白脸相,学习成绩又排前列,屁大点人从一年级就很懂怎么依仗自己的优势去沾花惹草,贾芸芸都不知道是他谈过的第几任女朋友了。

    次次都是女生先哭。

    此人命里绝对带贱。

    温声要让他当着全班人的面哭出来。

    说起分手,贾云云面色立马难堪起来,木然地站着不应声。

    当初谈恋爱就没有谁是支持他们的,现在分手了,班里看笑话的人肯定很多,尤其她还是被绿的,就更不好意思说了……

    “我可以替你教训他,你愿意吗?”

    温声上前抓住她的细手腕,表情很笃定,“但是教训归教训,你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他不值得你这么哭,还记得之前班里进来一条小青蛇吗,袁章都被吓跑了,只有你敢徒手抓它,你是我们班最最勇敢的女生,和你比,他就是最窝囊的小挫怪。”

    江乐橙立马帮腔:“芸芸呐,他将来一定会完犊子的,期中考试他就坐我左边,我还看到他抄小纸条,四门考试都抄了哦,当时表情猥琐的要死,我就是没手机不然拍下来给你看,他完全配不上你!”

    “最重要的是,不就只是分手吗?”叶心果不解,“你以后还会谈无数段恋爱分无数次手,这次并不算什么噢芸芸宝贝,请务必让内心强大起来,以后才好手撕贱男人哟!”

    叶心果你不会安慰人就别说话了吧。

    江乐橙隔空朝教室后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叶心果笑着欣然接受。

    贾芸芸刚才歇斯底里的难受劲儿突然就过去了,她被夸的一时害羞起来,脸上都是泪痕,皮肤绷的有些难受,她用袖子擦着脸,看着三人,“你们为什么要帮我?帮我有什么好处呢,并没有吧?”

    江叶二人直觉温声是想请贾芸芸协助魏治的事,但是她们又摸不着头脑,毕竟魏治和贾芸芸袁章平时无关联,大家交朋友都有自己固定的圈子,魏治这种有家世的人从来不会给班里同学任何知根知底的机会。

    “我需要你帮我们三个把名声打出去。”

    温声目光率真地看着她,语气很坦然,她没觉得用一物换一物谈判是什么心机重有城府的事,只要合情合理,大家都可以互相帮助,“替你教训袁章这件事今天放学后就可以做到,我记得你在其他班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她们是广播站的对吧,你只要请她们把袁章因为乱劈腿今晚可能要遭报应这件事宣传出去就好,而且一定要说明是一班三人组掐指预测到的……”

    巴拉巴拉。

    江叶二人眨着眼睛互相打着眼色。

    ——你懂她意思了没?

    ——没啊,真没搞懂。

    两人又咂咂嘴,同时很有节奏地叹声气。

    ——唉别瞎琢磨了,听她的完事。

    晚上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短短的十分钟,温声一溜烟跑到一楼的公共电话厅,很轻车熟路地转着电话圈给家里的哥哥去电话。

    嘟..

    嘟…

    嘟……

    没人接。

    她急的抖起腿来,重新拨了过去。

    十几秒后,电话终于通了。

    “?哪位”

    変声期的嗓音低低哑哑,流水似得慢慢划过电流,却不显粗涩,低冷又饱满,像穿堂而过的列车碾平后半夜的湿地。

    有点好听……

    感觉每天听到他的声音都有点不一样,変声期有这么恐怖吗?

    温声摸着耳朵思绪又飘到了外太空,他今早好像带了球包,今天是周四,每周二四晚上都会去打球。

    所以今晚应该没时间吧……

    路泊汀这会换了球服要去打球,耳侧夹着手机正在换鞋,见对面不出声,他的动作一顿,间隙中取下手机看屏幕,是一串陌生的公共电话号。

    眉眼闪过笑谑,重新贴回耳侧,语气转到轻佻慵懒:“三秒,不说挂了。”

    唔……

    每次这种倒计时温声就咽不下口水,她又又又被口水给呛了,捂着嘴巴咳咳咳了起来,半分钟后才开口,那边还没挂断,“等等!是……是我啦!你先别挂!”

    “放学了?”

    “没有!我们小学生很忙的好吗,一会还有一节数学晚课呢。”温声嘟囔地反驳他,左右歪起小嘴,开始扯东扯西,“但是我作业都差不多写完了,今天下午上了体育课好热啊,我的椰奶喝完了,明天好像要下雨,今晚想吃刘嫂煮的什锦砂锅了,更想吃校外的麻辣烫,我的漫画书竟然被老师没收了……”

    说了半天,没一句重点。

    一起打球的同学在门外催他了,路泊汀捂着话筒,将球丢过去示意他们先走,班里前后摄像头明晃晃地闪着红灯,他也没避讳,伸腿勾过一张椅子,直截了当地坐在监控下面,开始一句接一句回应她无厘头的话,语速也不快,整个人很松弛:“我作业也写完了,今天上午上了体育课,椰奶还剩半瓶,雨伞搞丢了,如果要下雨你记得打车来附中接我回家,这会儿没胃口晚饭只想喝粥……”

    想起她最近没钱了,他忽然唇角生笑,“哥可以给你送一整套漫画,你自己选,但是你得晚上回去给我榨橙汁,我明儿不想再喝椰奶了。”

    班里熙熙攘攘还有几个正打扫卫生的同学,俩男生看着他这笑容散漫的样子,八卦生起,在讲台上同时怪叫起来。

    “yo~bro~~这是谈了?何方神圣啊?”

    路泊汀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几人,眉梢挑起作闭嘴的警告,接着若无其事地接电话。

    那几人瞅他这样就觉得蹊跷,于是又重重阴阳笑骂几句,赶忙打扫完就立马滚蛋了。

    啊啊啊啊

    不就榨果汁吗,这也算事??

    温声都要高兴死了,还有两分钟打铃,但她已经忘了打这通电话真正的目的了,只顾着傻笑,“我还想要最近书店新出的A版日漫高能合集册,你给我买吧…给我买吧……我现在没钱钱……”

    他答应地很爽快,“成。”

    注意一眼时间,路泊汀掐着点赶在她们上课打铃前替她开了头,“可以说了吧,今晚让我做什么。”

    bbbbbbingo!

    温声倏尔想起还没说正事!

    大眼睛谨慎地环顾着四周,她像一个蛰伏多日的冷酷杀手,隔着电话和对面的线人小声汇报:“我要办一件大事,但是目前还不能和你细说,今晚需要你出头帮我警告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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