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声是被冻醒的。

    她身上很疼,艰难睁开眼,视线内一片黢黑,什么都看不清,寒风从她身后嗖嗖地往上卷着吹,呼啸,狂劲,她冻得只好蜷在地上,耳朵挨近地面,隐隐呼呼能听出四周有其他的动静,扑通,又一声扑通,像沉沉泛着涟漪的水波声。

    水?

    “嗬,终于醒了?”

    那人用木头棒子在地上堆起一个火势不大的火堆,又朝里扔了两根枝条,焰声滋滋冒出,手边放着一把磨亮的猎枪,火星子渐渐燎起,慢慢在他眼前高涨。他看过来,那双和她其实并不像的眼睛斜狞起,眼底被火堆映出诡谲多变的邪光,像半人鬼一样。

    他突然咧开嘴一笑,追着问:“是爸吵醒的?”

    温志强。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一条摇摇欲坠的高空钢丝。

    她和他维衡在钢丝的两头,只要有一方掉下,大盘皆空。

    但这一天终于来了。

    天太冷,温声冻得全身快要没知觉,牙齿使劲一磕,痛楚袭来,她舔着嘴唇流出的血,又用力仰起头朝他喊话。

    “温志强,得了吧省省,好好在地底下当你的臭虫不行吗,非要出来膈应我,你想当我爸,积几辈子福都不够用,何况你现在大限快到,先顾顾自己吧。”

    她浑身通红,脸颊青紫,呛完他后又使劲咳了起来,边咳边嘻嘻笑起来,看着他,细眉扬起,“我一直在期待你会怎么对我,我等了你很久,日夜不眠地等,结果就这样?”

    随意抖了抖腿上紧扎的绳子,温声皮笑肉不笑地接着挖苦他:“温志强啊温志强,老不死的畜生,你好好给自己倒计时吧,说不定今晚就是你的祭日。”

    有一个问题她思考了很久,这个她恨不得立马去死的男人,如果非要面对面碰上,她还会保持理智吗?

    当局面真的到了只剩他们两人时,她又发现,这根本不算问题。

    她现在很清醒,也很理智,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

    要保命,还想杀他。

    “不管你怎么否认,我这辈子都是你爹,你身上留着我的血,你是杀人犯的女儿,我见不着光,你以为你就能舒坦了?你以为你倚靠那个路家就能麻雀飞上枝头一生高枕无忧了?你现在脸皮这么厚不也是遗传了我么?只要我放话出去你是我温志强的女儿,你看谁还会可怜你!”

    温志强的两腿尤其右边膝盖被何让生踢成骨裂,另一条腿走起来严重外翻,他的两个膝盖都错位了,刚才骑摩托车架着她上山路时还翻了一跤,腰侧被碎石头割出几道深血印子,这会起身时骨头磨着肉的剧痛让他反复记起昨晚被那个b崽子折磨的过程,这种切骨的恨让他的脸看上去格外阴森。

    他拄着一根粗木棍忍痛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停在她面前,抬着木棍重重点着她,“你总该知道一句话吧,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只要你是我温志强的女儿,这辈子你就别想翻身!”

    随便吧。

    温声都懒得搭话,垂下眼,周身安静,她慢慢爬起,面上波澜不惊,任他说任他激,反正他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她心里都有数,但她现在无所谓。她内心筑起的高墙,家庭给她的关照和爱,以及这些年自我成长过程中独立意识的觉醒,这些构建出的完整的她,足以在今晚避开他的陷阱,就算她真的是一只地底的老鼠,她又没有害人之心,她努力活着,她心存感激,怎么样都比他强。

    想打亲情牌?

    他算老几。

    “别废话行吗,你尽管去说去举报,让大家都知道好了。我好怕你啊温志强,你但凡还像个人,那就说到做到别光唬人。”

    说完,温声眯起秀气的凤眼上下不屑地白他一记,隔空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口水,“什么时候你才会认清你只是一个畜生的事实?”

    她现在丝毫不怕断腿的他。

    “先别得意,你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替身,路家今晚就能知道你的身份,哦对了……”温志强磨着牙,阴阴一笑,“还真是期待一会该怎么向他们介绍,你到底是杀人犯的女儿,还是杀死他们亲生女儿的杀人犯的女儿?”

    黎雨死了?

    温声心里猛地一咯噔,阖了下眼,面上极力没表现出来,抬头,异常平静地看着她,她年纪阅历都不够和一个成年人交涉太多,尤其这人还是常年混迹在江湖最无耻的那类人,多说无益,只要路泊汀那边情况正常,她就当他说的都是屁话。

    况且,他刚才说的这种情况她早在知道黎雨的身份时就想过无数次,但事实已定,她无法回到小时候,也无法再作选择,因为从始至终,她也是受害者,她凭什么要为他们二人的罪责买单?

    姚书文和路康是明事理的人,他们不会将无端由的事迁怒到她身上,这是她非常能确定的。

    就算……

    姚书文晚上离开前那抹消耗殆尽的眼神忽然钉在她心上。

    是让她心口很疼很疼的眼神。

    温声咬紧唇,面无表情地坐直,逼自己看上去尽可能不在乎一些。

    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但这也是正常的。

    她能承受住。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温志强,你但凡多接触一些正常人,你说的这些情况都不会发生,别把他们代入你,你还不配。”

    温声的校服袖子里藏着一把折叠刀,这是晚上离开前江乐橙给她的,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手腕的麻绳虽然粗,但是不结实,她已经割断了一半。

    温志强笑意一收,突然蹲在她旁边,伸手就要去碰她,温声浑身陡然一抖,连忙避开他的脏手,接着往他脸上快速又吐了一声口水,“温志强!我说你是畜生没错怪你吧!”

    “你不是不愿承认是我女儿吗?那老子今晚就上服你,我这把年纪还能体验把不伦之恋,也算值了。”他抹了把脸,笑得很扭曲变态,两手抓着她的肩膀,一张臭嘴又要贴上去。

    恶心死了!

    温声迅速闪过头,手腕的绳子刚松开,骤然间,手里的刀就嚯地一下往他脖子直直划了去。

    嘶!

    温志强躲开的动作算敏锐,但脖子还是见了血,温声趁他错愕时,小刀立马往绑脚腕的绳子割去,她今晚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救自己的机会,哪怕都是死,那也是他先死!

    温志强蹭掉脖子上的血,眼睛怒不可遏地瞪起,然后捞起木棍子往她还在割绳子的手腕重重打去。

    温声料到他要打过来,两腿并拢滚到一旁,她刚才就注意到他的腿脚不方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今晚才不怕他。

    温志强看她滚出很远,他冒着冷汗,注意到手腕那个金属圆环滴滴了两声,紧接着红色的指示灯亮起。

    妈的,他才想起自己还被那个小畜生给装了这玩意儿!

    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温志强也没上赶着和她计较,忽然坐在她边上,手里的棍子在手心掂了掂,朝着半空叹了声气,如果有谁看到他这副样子,还以为他要吟两首诗。

    只是温声却立即警惕地瞪起他,谁知道他下一秒有什么变态的动作。

    “既然你不想认我,那就聊聊你妈好了,你总要认认这个女人吧?”

    刚要自觉代入到姚书文,温志强就冷笑着打断她:“是生你的那个妈,没人和你提过她吧,如果我不说,这辈子谁还会记得她?”

    生她的……

    温声倏尔一怔,看着他,目光一时变得恍惚起来。

    又丢了她的……

    妈妈吗?

    山顶的背坡风正斜斜吹过来,冒火星的木垛重新燃起高焰,火势吹向两人这边,温志强脸上那抹怨毒的笑实在刺眼,温声不动声色地握紧拳,沉下脸,冷着声问他,重复问:“她现在在哪里?还在江城吗?我有见过她吗?”

    还有……

    还活着吗?

    “你能想象到她最后那个样子吗?”

    温志强话弯一变,故意戏弄她一样,蹲下,又俯着半身往她脸上扒着看,然后咄地一声荒诞地笑出来,没回应她一个字,只顾着掏出烟点了一支,指节粗瘪的手夹着烟往自己木讷僵硬的脸颊抠了抠,黑紫的嘴唇开始半豁开,笑着说:“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像只蜈蚣在地上那样荡/妇难耐地趴着,手脚分身,脖子快断了一半,求救的姿势很怪,但照旧看得出她的身体很漂亮。”

    手脚分身……

    手里割绳子的动作冷不防一滞。

    有一瞬间,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温声脸色唰的白了,全身热血冲到头顶然后迅速凉下去,想出声,却只能张开嘴无意识动了动。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很爱很敬重姚书文,和对路康的感情不一样,爱母亲这个角色对她来说是出于本能,不需要任何条件就能做到,也不会再有任何一种身份是会比妈妈还要来得亲密。

    但有一天,这个身份变成了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她刚得知,一个被折磨到快要死的女人。

    温志强见她像个植物人一样茫然地看着自己,忘了作任何回应,眼眶还一下涌上泪。

    真实太满意这个反应了。

    温志强有趣地拢起眉,面容变得沉思起来,眼里有层毫不遮掩的邪佞,好像一时陷进回忆,竟然望着落雪娓娓道来:“最后一次见她,她身上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衬衣,扣子很骚的解开两颗,胸很大很白,我从外边隔着窗都能试到她的软,就和我撕开她身上那套学生装压在房门口那个木桩子上面干的时候一样,两条腿跟木柴似的往外岔开,中间流的血比她那件衣服还要红……”

    “啧啧,但我只觉得很暖和,很热,她躲得越急我就越觉得要干穿她才过瘾。”

    “只可惜,吃她女乃的人变成了你。”

    “但她竟然生下了我的崽!”

    他嘴角癫笑一样快速抽搐着,又嘬了口烟头,往地上吐出一串白痰,觉得唏嘘,摇头放声怪笑起来,越笑越兴奋,被烟呛到后连咳好几声:“妈的!她对你看上去还那么爱,老子是真觉得不可思议,只见过一次,只操了一次,她就爱上了?这女人是傻的么?”

    “不过我也要好好感谢你这个好闺女,如果不是她抱着你不撒手,我也不至于得手勒住她,她那半截脖子哟,不太好下手,细得很。”

    温志强撑开手,用中指点了点自己的腿,咬着烟说得极为轻蔑:“跟她大腿内侧那片一样软。我勒紧的时候,看到她一直掉眼泪,哭得很可怜,还用手捂着你的眼睛,我真怕她给你捂死了,但不得不承认她长得是真顺,没办法,我又干了一次,她脖子绷得很紧,夹得我也很紧,我现在都能回忆到那股飘飘欲仙的爽,能死人的爽。”

    “但可惜啊,太可惜了……”

    “我还没爽够,她就凉了,你知道她最后说了句什么吗?”他重重吸了口剩下的烟,往温声的面直接呼去,“她叫我滚。”

    “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原来她是叫的鬼。也可能是她要变成厉鬼死都不会放过我的意思吧,但你说,我把你从那个死人家里带出来,还让你好好长这么大,她有资格报复我么?”

    “还有,忘了说……”

    温志强一直说一直笑,站在原地,瘸起腿,来往虚踱着步子,捻开手里的烟丝,挑着指头往嘴里送,嚼了嚼,苦味溢出,强行咽了下去,激得他眼睛一瞪,好像想到了,手在她面前比划那两个字。

    “当时在法庭上我记得她的档案写到她叫荷风,荷花的荷,风声的风,法大三年级学生,死的那年21岁。名字是个好名字,有寓意。”

    “可惜,人是个婊/子。”

    他眉目流露着遗憾,道了好几声可惜。

    好像死的真是他爱了几辈子的老婆一样。

    七零八落的话,浑浊,断续,但温声串起来后就听得极清晰露骨。

    脑海里都是那些画面:被硬生生勒断的脖子,头颅滚地,四肢分解,身上和地上大片大片的血。

    那个女人的红色身影此刻就像在不远处那堆火垛上面,火焰踪影飘飘,滋啦滋啦,像是那具□□发出被烤灼翻滚的声音——

    “啊!”

    温声捂紧耳朵放声惨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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