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颜呆呆的望着他,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是她不长记性,差点忘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管他再怎么掩饰,本质上漠视人命,更是视人命如草芥。

    她这辈子都得活在愧疚之下,如果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该有多好!李书颜声泪俱下,突然万念俱灰,最该死的人不是那些人,是她。

    那些无辜之人因为她跟贺元琳无端被迁怒处死,这种偏爱,不要也罢!

    她微微扬起头,闭上眼睛感受风轻轻的拂过脸颊,毫不犹豫转身从栏杆处一跃而下。

    她为什么不辩驳,似乎连细微的哭声也止住了,她上次气她丢下她,他已经知道错了。

    这次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以她为先,那些人跟她连熟悉都算不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人跟他闹成这样?

    一次又一次,他对她的容忍度好似没了上限,贺孤玄冷静下来后长长叹气,一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素色衣角被风扬起。

    “不要!”他心脏极速收缩,脚软的差点跪下,疯了一般跑过去想也没想绝然跃下。

    “啊!”宫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皇宫。

    对不起,那些跟着她从武安县一路走来的人,他们本可以无忧无虑的等着亲人回来团聚。要是在下面碰到他们,他们能不能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空中急速略过一个黑色的身影,一双有力的大手堪堪在她落地前一瞬揽住她。下落的势头又急又猛,他只顾紧紧护着怀中之人,自己背部不可避免的砸到地上,两人一连在草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贺孤玄急速喘息,搂着她的手不停发抖,就差一点点,还好,还来得及。他顾不上满身草屑扶着李书颜坐起身,左右查看,发现她没受伤才稍稍松了口气。

    视线陡然相撞,他正想开口询问,“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脸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打的偏向一边。

    李书颜手掌发麻,看向他的眼里满是绝望:“我不需要你救。”

    她是个逃避责任的懦夫,没有考虑过那些流放的人回来,得知亲人的死讯会有什么心情。她只想着逃避一死了之。

    可是现在连寻死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她再也没有勇气再死一遍,她将带着对他们的愧疚度过这一生。李书颜就着这个姿势双手抱膝蹲在地上痛哭不止。

    趴在栏杆上的宫人看清底下的情形,腿软的一屁股跪坐在地上。

    高宽连滚带爬摔下了楼,贺孤玄的脸上清晰的映着五个手指印。他吓的狂咽口水,跪在楼梯处连靠近也不敢。

    贺孤玄看着眼前缩成小小一团肩膀不停抖动的女子,她肩膀不停的抖动着,哭声悲戚。

    心像被扎了一下又一下,如果可以,贺孤玄甚至希望她可以起来再打他两下。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就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他从来都是成竹在胸,不管她抗拒也好,冷言冷语也罢,总归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此事此刻突然生出一股油然的无力感,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哭声断断续续,不知过去多久,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她嗓子已经哑的不像话,仍是小声抽泣着。露水沾湿了两人的衣发,贺孤玄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阿颜。”他试着唤她

    李书颜抬头,眼神空洞茫然,看他就像在看边上的一根草,一棵树。

    从前,哪怕她伤重之时,口口声声说着跟他再无瓜葛,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眼神,他突然害怕起来。

    “阿颜,”他半跪着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声音低哑,带着恳求,“你可以打朕,也可以骂朕,求你别伤害自己…”

    已近七月中旬,夜里逐渐转凉,从他脸颊滑落的手掌没有一点温度。

    贺孤玄连忙脱下外袍披在她肩头,才发现她衣发都被打湿。

    他用外袍裹着,手臂一收,将她稳稳托在怀中。

    李书颜双眼肿胀,头上沾着草屑,衣裙湿了大半,连脚上的绣鞋都甩飞了一只。她没挣扎,任由他抱着。

    贺孤玄抱着她扫了一圈,靠近太液池边有一抹刺眼的白色。

    他看了她一眼,她的手虚虚的垂放着。贺孤玄几步跨过去,忽然带着她弯腰,李书颜身子倾斜一晃,绣鞋已经被他勾在指间。

    他又看她,她眼底无波无澜。

    高宽终于回过神,小跑着上去接他挂在指间的绣鞋,贺孤玄看也不看他,径直向上走去。

    她被轻放在紫檀木床沿,贺孤玄指尖略过她发间,将沾着的草屑一一拂去替她拂去,继而俯身半跪,掌心托住她冰冷的脚踝将绣鞋套回脚上。

    宫人打了水过来,贺孤玄接过巾帕仔细的替她擦净脸颊。

    宫人给她换衣衫时,他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等一切收拾妥当,李书颜被轻轻放倒躺下,再盖上薄薄的锦被,贺孤玄紧接着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她始终一言不发。

    宫人灭掉烛火退了下去。

    黑暗里他寻到她的手紧紧扣住,指节相交缠绕,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别为难自己,人是朕下令杀的,东西是贺元琳托付给他们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自责了好不好?”

    她从来心善,可惜遇上了他。他沉默良久,也只想到了这些。

    可惜她心中自有一杆秤,是非曲直又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说。李书颜本来止住的泪水又滚滚而下。她一夜没睡,好不容易在天亮时分恍了过去。

    又被他的声音吵醒:“多派些人过来,要是她有什么闪失,你们通通一起陪葬。”

    李书颜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不用费那个功夫,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往下跳了。

    *

    今日还是她的生辰,可是马上就要过去。江絮心头狂跳,一刻也静不下来。

    琴心刚从外面打探回来。

    “如何?”她急急问道,没了往日从容,不知道心底在期盼什么。愧疚有之,害怕有之,更多的是无法跟人言说的激动。

    她只是借江翎之口告知她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实,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琴心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开口。

    门被大力拉开。

    “娘娘。”江翎在宫人的簇拥下被推进房里。身后“砰”一声门扉被重新合上。

    江絮猛的回头,眸中满是惊色:“怎么是你?你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

    “不然娘娘以为是谁?”江翎敛了一派天真,脊背挺直,气质陡然一变,竟跟江絮有几分相似。

    “谁带你进宫的?”江絮看着神情桀骜的妹妹,突然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江翎慢慢走过去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自然是圣上派人带我进宫的。”说起来这几年还没这几日进宫的机会来的多。

    江絮看了琴心一眼,走过在她身侧坐下:“不用怕,你是无心之失,圣上知道你的为人不会为难你的。”

    “看来二姐都已经想好了,”江翎突然变的咄咄逼人,“可是万一圣上就是怪罪呢,太后会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吗?”

    江絮盯着她的眼睛,她从来没见过江翎露出这副神情,字字句句问的她哑口无言。从小到大,她都是天真的,甚至她一句话反复说上好几遍她也理解不了她真正的用意。

    “三妹到底想说什么?”

    江翎突然起身,打量凝视,居高临下道:“太后放心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江翎!”她突然大叫一声,痛心疾首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你姐姐,若圣上真的怪罪,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罚吗?”

    江翎面不改色,冷笑道:“难道不是太后娘娘故意为之。李书颜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全靠娘娘在临走时反复提起。”

    “刚才回去之后我可是特意打听过,这事别人都只知道个大概,像娘娘这样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应该没几个吧。”

    “太后娘娘就算被困在宫里也是神通广大,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利用我去做这些,难道你就能如此肯定圣上不会怪罪与我,还是说你已经全然不在乎我这个妹妹了?”

    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江絮突然怒不可遏:“你平日做出那副样子,竟全是装疯卖傻?”

    “不然呢,”江翎眼神不屑,“我除了装傻卖痴,做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来,还能怎么办?或者说像你一样,做出一副端庄大度的柔善样去接近她?日日守着这个空中楼阁,妄想一步登天。”

    她看着这个姐姐突然笑起来,“那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就像从前赵有思嘲笑我,连宫中宴会都轮不上号的人…”

    “所以太后尽管放心,这一切全是我的主意,跟你全无关系,你愿意在这里呆着,那就一直呆着吧,自欺欺人的呆着吧!”

    “但是我不愿意,我本来看她还算顺眼,但是知道她是女子之后,知道圣上心里有她,把她当宝贝一般,我就开始看她不顺眼!”

    江絮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你....”

    “是,这有什么奇怪的...”江翎自嘲一笑,“我们是同父同母的骨肉,性格相似,喜好相当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吗?更何况日日对着那样一个人,我还能看的上谁?”

    “不过,姐姐,你不是早就看穿我的心意了吗?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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