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孤玄眉头紧锁,手掌无意识地轻抚着李书颜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明日船就要在洛阳靠岸,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那两名刺客要是死了还好,万一没死……

    她们口中提及薛铮,显然还有同伙未除。改走陆路后,若再遇上埋伏,又当如何?

    怀中的人这会倒是安静得出奇,从遇袭之后没见她说不舒服。

    贺孤玄低头看着。

    或许是惊吓过度,李书颜连先前的晕船症状都消失了。她整个人埋在他胸前,呼吸平稳,仿佛只要他在,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不移刚一站定,抬眼便瞧见屋内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

    贺孤玄正俯身替李书颜拢着散落的发丝,而她神情眷恋,浑然不觉门外有人看着。

    “咳!”李不移重重的咳了声。

    李书颜闻声浑身一颤,慌得立刻从贺孤玄身上弹开。

    “爹。”她红了脸。

    李不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臭着脸行礼。

    “李院判不必多礼。”

    六目相对,空气突然安静。

    李书颜眼看李不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无奈朝身侧之人送去一眼。有些话当着贺孤玄的面,她实在难以启齿。

    贺孤玄“嗯?”了一声,半点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他大概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他就是想听!

    李书颜气结,这会才想起来了这么久,她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

    李不移看到两人的眉眼官司,瞬间呼吸不畅起来。他就知道,他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迁就自己女儿。

    板着个脸:“小女身体不适,臣先带她下去诊治。”说着拉起李书颜就要走。

    “慢着,”贺孤玄缓步上前,拉住她另一只手,“李院判何必舍近求远,就在此处诊治就是!”

    李书颜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眉头越皱越紧,这叫什么事?

    “圣上为小女做的臣感激不尽,只是她早有婚约在身,留在此处怕是多有不便?”至于怎么上的船,只能回去问李书颜。事关宝贝女儿,他寸步不让。

    贺孤玄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李书颜身上。本以为她会解释两句,却等来她纤长的手指一点点从他掌中抽离,竟是一点也没有要站在他这边的意思。

    他眸色一沉,转而看向李不移,声音轻的发冷:“阿颜早是朕的人,李院判还想让她嫁给谁?”

    李不移眼睛瞬间瞪的浑圆,身形一晃,音量陡然拔高:“颜颜?”

    李书颜脸上顿时烧的通红,这事虽然她是心甘情愿,但是当着李不移的面被挑明……

    看着李不移快要喷火的眼神,怕他多想,她急忙上前解释:“爹,你听我说。”

    她咽了咽口水,赧赧道:“我心中之人是他,这事是女儿自愿的……”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耳尖更是红的滴血。

    贺孤玄已经顾不上李不移是什么反应,因为他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的上扬。

    李不移恨不得把他盯出一个洞来,碍于君臣,有些话实在不好说出口。

    李书颜垂下头弱弱的叫了声“爹。”

    “从前,你说心仪之人?”

    闹到这个地步,余院使更是亲眼所见她跟人共处一室。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还想着能嫁给余秋白。

    李书颜抬起头,瞥了一眼贺孤玄,又避开,此刻也无心理会他有多得意,咬牙道:“我跟他早在两年前就相识,早就是他,一直都是他!”

    李不移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久久不语。就在这时,贺孤玄突然上前两步,竟在李不移面前躬身下拜,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

    “李院判放心,”年轻的帝王神色郑重,却字字千钧:“朕对阿颜亦是披心相付。”

    这一拜惊的李不移一下子跳到几步之外,嘴巴更是半天合不拢,连李书颜都倒吸一口凉气。

    在这皇权至上的世道,君臣之礼凌驾一切!

    李不移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等到看见房里的余院使,他才稍稍回神。

    余院使见到在门口徘徊的人,一下子蹿出来,急急追问道:“如何?”

    “余兄。”他眼神闪躲,嘴巴嗫嚅着,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余院使见他这个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瞬间沉了脸,余秋白好不容易主动开口求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不移咳了声:“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是我高攀。”他忍着怒气,说完扭头进房。

    李不移自知理亏,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贤侄那边,等回了长安,我……”

    “不必,岂敢!”余院使能忍住没破口大骂已经是看在这十几年的交情上。

    他冷冷道:“婚事就此作罢,等回了长安再行解除。”最让他为难的是,他要怎么跟余秋白说?

    翌日。

    李书颜一整晚没吐,本以为症状会有所缓解,还没来得及高兴,早膳过后,突然又开始大吐特吐。

    无法,只得按照原定计划,在洛阳下船改走陆路。

    船已经靠岸,程岳及其身后二十名特意挑选出来的精锐,分做两排,整齐的跪在地上。

    去年,薛青柏曾假扮他混入长安。害得贺孤玄险先命丧黄泉。那一役后,他虽侥幸活命,却因失职之过被革职闲赋,直至此次南下,才得以重新启用。

    程岳深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沉声道:“臣,定不负圣上所托,必护李姑娘平安抵达临安。”

    表完忠心,他知道两人必定有话要说,又极有眼色地退至门外。

    屋内,李书颜勉强编了两条粗辫子垂在胸前。让她自己打理,她只会这一个发式,不毛躁就已经算手艺上乘了。

    身上换了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裙,也不知底下人是从哪儿找来的,衬得她整个人黯淡无光。再加上脖子上的纱布,活像个受人虐待的小丫鬟。

    事实上,她正是要扮作小丫头,护送小少爷去临安访亲。

    贺孤玄见她扭头左看看,右看看,手上甩着两根辫子出来,忍俊不禁道:“阿颜穿什么都好看。”

    李书颜闻言抬头,表情是一言难尽。他是不是眼睛不好使,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怎么这么看着朕?”他上前替她解开脖子上的纱布。伤口已经结痂,只剩几条深褐色的细线,离远些就看不出来,缠着这个反倒惹眼。

    李书颜安静的看着他动作,他手上沾了药摸在颈侧凉凉的,她瑟缩了一下。

    “好了,”贺孤玄收回手,“涂了这次应该不用再涂,晚上记得不要沐浴。”

    昨晚才跟他表明心迹,今日却要分别。

    “朕不能陪你一起,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李书颜视线望进他眼里,轻轻点头,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我知道,这条路我从前来来回回许多次,不会有什么事。”平日里她哪能带这么多护卫上路。这次足足有二十余人不说,还个个是禁军中的佼佼者。

    她倒不怎么担心自身安危,谁会对她下手?

    “去吧,临安见。”再舍不得也得放她下船,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透了。

    李书颜“嗯”了声,抬头扫了他一眼,见再没多么要说,转身准备出门。

    还没走两步,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双手臂来,猛的把她拽了回去,紧紧搂住。

    李书颜嘴角上扬,双手吊上他脖颈飞快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不等他反应过来又立马推开他。

    李书颜嘴角漾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说的一本正经:“我真的要走了,听说码头附近的客栈生意异常红火,去晚了要露宿街头。”

    贺孤玄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门口。

    程岳见她出来,微微躬身:“姑娘,我们这就走吧。”

    “好。”李书颜应了一声,想到什么又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贺孤玄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拂过唇上。这都是从哪听来的,他会让她露宿街头?

    李书颜跟着宫人一同下船,走了好一段路,此刻终于混进人群。因为御船停靠的缘故,连带着附近的码头都热闹非凡。

    程岳替她隔开人流,边走边说:“这一路要委屈姑娘,扮作小丫头了。”

    这个刚才已经知晓,不然她也不会找来这身衣衫换上。

    “我们今晚先在附近留宿,等到明日天一亮再启程。客栈已经派人提前定好,我们现在就去客栈。”

    人多嘈杂,李书颜大声应好。

    洛阳位于洛河与黄河交汇处,不单水路畅通,更是西行起点。此处商客云集,酒肆林立。

    随处可见胡须卷曲,衣饰各异的胡商。

    李书颜要去的的客栈位于西市附近。左右两侧都是酒肆食铺,入夜之后,这里异常热闹。

    有当街做生意的香料客,也有操着一口蹩脚官话的波斯人在售卖宝石。

    沿途走来,迎客的胡女十指染着艳丽的丹蔻,不停的向他们兜售手里的酒水。

    “可遇不可求的三勒浆,青麦酒,应有尽有,公子要不要来上一壶,保准喝完飘飘欲仙。”出口却是字正腔圆的官话,李书颜瞪大眼睛边走边回头。

    基本上每家酒肆都是如此,门口站着揽客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

    程岳扯了扯嘴角:“这些女子是当地人为了揽客假扮的。”

    “此地往来商旅众多,或许就有摇摆不定的客人被她们吸引,用这种方式揽客最直接也最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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