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册上南诏文字密密匝匝,晃得她眼花,更看不下去了。

    “你给我念念嘛。”她伸手揽住他腰。

    “只是南诏的一个传说而已,”他双手微抬,完全敞开,“这个故事结局不好,我改日寻个好故事讲与你听?”

    “下次是下次,这回是这回,”她坚定,“先听这个,现在就要。”

    “好好好,”他无奈,“但有一点,听了故事今天就不可以再闹了。”

    没心没肺的小妮子每次闹完后,他都要平复良久。

    又亲又抱的,根本吃不消。

    日日如此,他忍不了多久。

    洛凝在他怀里仰头,乖巧得不像话,似是同意。

    “很久以前……”

    “很久是多久?”她像个好奇宝宝。

    “嗯,大约有七八百年吧。”在天圣教立教之初那么久。

    他伸手捋顺她睡乱的发,“在中原与南诏边境,以一深渊为界,深渊两侧百姓各自安好,经年和平安稳,互不侵扰。”

    “有好事者试图越过深渊,亦有商人想搭桥横跨深渊,来往两境做生意,只可惜他们都失败了,不仅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再回来过。”

    “那深渊也因此被称作万劫渊。”有来无回,万劫不复。

    “有人说自己看到雄鹰展翅横越万劫渊,飞至半途忽而着了魔似的,再不振翅,直直堕入漆黑深渊。”

    “不论传言也好,真有其事也罢,附近村民陆续搬走,万劫渊周围生灵越来越少。”

    “也有方士循着传言云游至此,前去探查能回来的十不存一,保全性命回来也心智失常,状似疯癫。”时序寒顿了顿,“照书中所述,如同着了魔般。”

    “是万劫渊底有什么东西吗?”洛凝倒在他臂弯里问。

    “没人知道。”他抚上她额发,“不过,有人跟你有同样的疑问。万劫渊深不见底,终年不见阳光。百姓们背井离乡搬迁远徙,可南诏版图没有中原辽阔,近三分之一的人迁往西面,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老幼妇孺受不了长途跋涉,很多在半道就没了性命。”

    “路上缺衣少食,多有不便,混乱之中也更容易滋生恶意和犯罪。”

    “便是能顺利到达,背井离乡者也会因为挤占当地资源,而遭到原住民的驱赶和排斥。”

    “民生多艰,南诏王对这件事很是头疼。”圣子娓娓道来,“为了解决问题,南诏王派出一支军队前去探查万劫渊。”

    洛凝点点头,“那他们回来了吗?”

    时序寒摇头,“他们还没到万劫渊,中原边界的斥候边将此事层层上报,八百里加急呈报皇帝。皇帝视此为南诏的挑衅,下旨命边将守住国界。而那将军不甘在边境消磨半生,求功心切,便率军在万劫渊附近山谷埋伏。”

    “第一支箭一旦射出,战争便无法停止。”

    “打到最后,双方都是输家。”

    “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将士们,也并未得到安葬。”圣子叹,“活人尚且顾不过来,何况已死之人。无人替他们敛骨,无人为他们超度,成堆尸体被丢入万劫渊中,连回声都听不见。”

    “死亡在深渊中蔓延,血腥于沉寂中累积,亡魂不得安宁,生灵无法解脱。”

    “血气、死亡、瘟疫和绝望充斥其中,不断滋养壮大万劫渊里的东西,等中原皇帝和南诏王两败俱伤,想止戈停战之时,万劫渊里的魔物已然成熟。”

    “或许称之为怨灵更妥当些,但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他顿了顿,“战事一停,怨灵的养料便断了。”

    “故而它蛊惑深渊里的人们互相残杀,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将生命奉上作为深渊恶花的养料。”

    “便是对己方同袍,士兵也会毫不犹豫将长剑刺入其胸膛。”

    “待双方将领意识到异常,早已为时已晚。”

    “他们竭力唤醒剩下的兵士,率领十不存一的残部逃出万劫渊。”

    守将捡回性命回京觐见皇帝,将万劫渊异常悉数上禀天听,以求圣上宽宥。可当朝皇帝不仅没有将万劫渊之事放在心上,还斥他身为败军之将,竟还妄以神鬼之说祸乱朝纲。

    将军没有得到宽恕,等来的是皇帝冰凉的一句“满门抄斩”。

    一起逃回京的士兵,也因所谓神鬼之说,尽数逮捕下狱,秋后问斩。

    将军身上被种下的万劫魔息终于爆发,被拖下去时突然有黑气炸开,团团暗雾散去后,将军已拔剑刺死侍卫,一路浴血杀出重重宫门。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单枪匹马杀出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怎样只身深入死牢,放出被下狱的昔日同袍。

    他带领残部逃离京都回到边城,筹措军粮,纠集人马,条理清晰地做着最天底下疯狂的事。

    将军反了。

    烽烟再起,一场内乱耗去中原王朝半数气运,皇帝几度仓皇出逃,离京北狩。

    太子临危受命,领兵平乱,终于大败将军,追杀他于边境。

    四面楚歌,败局已定。

    将军又一次来到万劫渊。

    眼中魔息褪去,狂热退却之后,是无尽的痛苦绝望。

    他不知为何会落到这般地步。

    如今九族尽屠,家国动荡,无数士兵将士死去,千千万万的家庭因他而破碎……他的罪行罄竹难书,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成为天地不容的罪人。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靠军功被皇帝赏识,调回京都就任,与妻儿团聚而已。

    万劫渊中罡风刮过,如古老嘶哑之音低吟,逼退持刀来刺的敌兵。

    将军解开盔甲,丢弃佩剑,回头倏而笑了起来。

    他明白了。

    只可惜,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太晚了。

    他张开双臂,闭眼堕入万劫无间。

    “然后呢?”洛凝看圣子发呆,扯了扯他衣袖,“逃出来之后怎么样了?”

    时序寒反应过来,“嗯……然后,南诏王子站了出来,解决了万劫渊之事。”

    “嗯?”洛凝抬头。

    时序寒将她手里打结的发理顺,隐去其中不堪曲折。

    这般悲苦的故事若说与她听,她便要难受了。

    “南诏王子又是何方神圣?”

    “南诏境内动荡不安,南诏王派王子赈济灾民,安抚百姓,稳定民心。”圣子徐徐道来,“王子十分怜悯百姓遭遇,他慈悲善良,亦有济世之能。不少民众追随他,信奉他,将他所言汇集成册,奉为圭璧。”

    “王子行过之处,不再有饥饿、瘟疫、罪恶,只会留下温暖、健康和安定。他给所有人带来了最宝贵的东西——希望。”

    “民众坚信,王子是上苍派来拯救世间的神灵之子。”

    “这位王子,便是玄明教的首任圣子。”

    洛凝点点头。

    “那他是怎么解决万劫渊之事的呢?”

    “他与万劫渊的怨灵做了个交易。”时序寒微顿,“或者说赌约更恰当。”

    “那王子赌赢了?”她眉眼舒展。

    也不算赢。

    “总之……结果应该是大家想看到的。”时序寒将怀中人掂了掂,轻哄道,“万劫渊暂时恢复正常,不再吞噬往来生灵,曾经的居民也重归故里。”

    “嗯……那位圣子真是个好人。”她眉开眼笑,“也很厉害。”

    “不过,”她点了点唇思量,“圣子你不是说,这个故事结局不好么?”

    南诏王子最后生殉了万劫渊,死后魂魄受万鬼啃噬,如何算好结局呢。

    万劫渊是个汇聚世间万恶的熔炉,所有恶念、痛苦和绝望汇集之处,有人往里添一把火,想灭火便需要与之对应的善来填。

    王子功德无量,舍生取义,幸而他成功了。

    时序寒摇头,“战争中死去的士兵,被迫迁离家乡的百姓,还有因万劫渊受到波及的人们,他们受到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故而这个结局,便是王子成功了,也未必算完满。”

    何况王子他只成功了一半。

    世间恶念滔滔不绝,杀意、嫉妒、怨恨、恼怒……便是他有多少功德,也填不满这万劫之渊。

    百年后,万劫渊又开始重新“觅食”。

    这片土地又开始动荡。

    南诏子民终于想起百年前的救世主。

    玄明教立教之本,便是圣子。教中长老通过卜算确定下任圣子,本质其实是寻找王子的转世。

    他的残魂被啃噬、撕碎,艰难拼凑重入轮回,再被重新立为圣子捧上神坛。

    只为下一次危难来临时的献祭。

    这就是他与万劫渊的赌约。

    赌注是他为众生献祭的生生世世。

    是轮回也无法斩断的宿命。

    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好了,故事讲完了。”时序寒垂眸,“可以起来了吗?”

    “只是故事吗?这听起来更像玄明教的历史诶。”洛凝窝着不肯动。

    “传说而已。”他将她捞起,“玄明教至此已传九代,数百年前的事情,总会添油加醋加点神秘色彩,传几代就容易失真。”

    “嗯……”她试图继续耍赖,“那听下一个故事——”

    马车越行越缓,直到停下。

    “还撒娇?”他轻刮她鼻梁,“赶紧下车吧,我们到京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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