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妃和国师离开甘露殿,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出声。月色将人影拉的很长,国师跟在苏绮云身后,任她踩着自己的影子。

    他很想再问问她上元灯会那晚的问题。

    愿不愿意,跟他一起逃离这里?

    不过他的贵妃娘娘这般性子,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人,这样早就问过的问题,她的答案根本不会变。

    苏绮云松开脚下影,回头问,“不走吗?”

    “无量真人的话,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我们还是别多接触为好。”

    连无量真人都看出来了,皇帝对他二人的怀疑只多不少。

    “……天黑路滑,臣担心娘娘安危。”陆建渊停步,黯然垂下头,“既然如此,前面便是宫禁,臣告退了。”

    “以后……臣不再见娘娘便是。”

    那孤影消失在月下树影里,满身落寞萧索。苏绮云错开视线,转身准备回宫。

    就这么断了吧。

    便全当作是她负他。

    心口莫名闷痛,慕婉婉分不清是苏绮云的还是自己的心在疼。

    眼尾晶莹被晚风吹落在脚下花丛里,倾国佳人一滴泪,非是为帝王而流。

    满宫上下都是无量真人的眼线,须臾之间,便传到了皇帝耳中。

    从前不管怎么折磨,苏绮云都能强忍泪意,未曾在皇帝面前落过一滴泪。如今为了旁人,便如此伤怀?

    何况那人还是皇帝早就心有芥蒂的国师。

    “看那样子,二人应是早就暗通款曲,”无量真人添油加醋,“说不定此次贵妃提出省亲,就是为了与国师暗度陈仓,双宿双飞呢。”

    “享受着陛下的恩赐宠爱,却干出这等……”

    皇帝不发一言,盛怒之下捏碎了药瓷瓶。

    好,真是好极了。

    他还没死呢!这就要等不及了么?!

    皇帝猝不及防呕出一口血,红褐色落在明黄龙纹地毯上格外显眼。

    无量真人连忙安抚,“陛下莫要动气,服药一个时辰内应保持心境平和,否则脉息相冲,反而起不到效果,还会损及龙体。”

    他这延寿丹由朱砂提炼而成,不可多服,虽能将未来生命力投射到当下,让人看上去精神百倍,但这种置换总是有代价的。

    本就是透支身体,偏偏皇帝内虚脉浮还拿来当糖丸一日三餐地吃,这段时日过量服用丹丸,服用的效果也一日不如一日。

    “延寿丹快服用完了,真人打算何时炼下一炉?”皇帝扶着龙椅咳喘。

    无量真人冷汗涔涔。

    彼年他所在的道观破败,其他人拆卖道观时,他在香案桌角发现了延寿丹丹方并昧了下来。

    机缘巧合揭了皇榜,才换来如今荣华富贵。

    前段时日他才发现延寿丹的副作用,可皇帝已对延寿丹成瘾了。

    他大费周章才至今日,怎么可能再回到那徒有四壁,八方漏风的破观里去!

    无量道人收起眼底情绪,“陛下您忘了,三日后问天祭结束,您便能脱离凡胎,初窥仙道了。届时陛下自得长生,又何需延寿丹?”

    “祭礼前三日,需沐浴更衣、斋戒诵经,延寿丹……也得先停一停。”他小心观察着皇帝表情,他已经没有多的丹药了。

    皇帝不置可否,算是默许。

    “问天祭相关事宜,就全权由你操办。”

    无量真人接旨退出甘露殿,星月迷离,夜色已深,他却莫名兴奋。

    皇帝斋戒三日,专心问道不理朝政,而这回他委以重任的,再不是国师了。

    无量真人召来左右,昂首吩咐。

    左右面露难色,其一犹豫道,“这不太好吧?圣子到底也是南诏来的贵客,且不说他在南诏的地位,陛下也未曾对圣子有轻慢的意思……我等要真把他下了狱……”

    “放肆!”无量真人呵道,“我的话,就是陛下的意思,你竟敢妄自揣度圣意?!”

    “不敢,不敢……只是……”

    真人蹙眉,“既然这么尊崇圣子,不如你便提前去给他把牢房收拾干净好了。”

    “拖下去。”

    那人告饶嘶嚎声渐远,余下的人立于原地面面相觑,战战兢兢。

    甘露殿廊外水榭不远处,洛凝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脸色微白。

    苏绮云夜深未归,洛凝提着灯来寻,半道烛火燃尽又迷了路,误打误撞来此想找个人问路,谁知竟听到这等事!

    无量真人竟要囚禁圣子!

    洛凝远远缀在那行人后,但夜深露重,连拐几圈后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宫门深深,抬头只有四方黑洞的天,侧身是呼啸而过的冷风,幽咽着将人慢慢吞没在深不见底的暗色中。

    来处和前路都消失不见,只有心脏还在慌乱跳动。

    阿姊说的对,这里就像个吃人的迷宫。

    去哪里了……

    到底去哪里了啊!

    “谁在那里?”冰冷铠甲随步作响,有人提灯而至,照出她的彷惶。

    “喻——”洛凝话哽在喉间,喻谦光已经不是她家的戍卫长了。

    他是皇帝亲封的骁骑校尉。

    “二小姐?你如何在此?”喻谦光同样意外,“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她摇头,“我要去……地牢。”

    这对他来说是个过分的要求。

    喻谦光顿了两息,看着她坚定模样,将灯塞入她手中,“小心脚下。”

    洛凝拉住他的护腕。

    喻谦光叹息,“没有不带你去。地牢不便久待,你记得早些出来。”

    才新封校尉,这时根基未稳,何必为她冒这样的险。

    他完全可以把她强行送回苏贵妃宫里。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近,在喻谦光耳中却莫名疏远。

    从前她是小姐,他是侍卫,身份云泥如隔天堑。

    现在……

    他想要的似乎还是没得到。

    “地牢到了。”喻谦光向典狱长出示令牌,转身向她伸手一礼,面色温和作请,一如从前在苏府般。

    洛凝回礼,低头入了地牢。

    地牢昏暗潮湿,最底层的狱室终年不见阳光,血腥气连同腐烂气息一同袭来,叫人本能作呕。

    里间稻草铺就的地铺上,蜷着一抹熟悉身影,却并非圣子。

    衣袖和衣襟沁出点点鲜红,明显在这里已受过了几遍刑。

    “你……怎么来了?”萧玄奕讶异,随即别开她的视线,“来看我笑话么?”

    南诏三王子被关押此处,又有喻谦光额外“照看”,处境好不到哪去。

    “我本无意骗你,”萧玄奕抬眼,“可你……既知道我身份,又何必这样苦心将我骗入京城?还不如直接捆了我向你们皇帝邀功。”

    当初是她将他当作寒门强抢入府,如今也是她与喻谦光合力把他送入牢狱。

    强取豪夺是她,弃如敝履也是她。

    “还来见我做什么?”

    “你现在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他与她之间,掌握主动权的从来都是她。

    “你有什么笑话好看的。”洛凝定定看着他,“东窗事发前,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从前没骗你,如今更没必要骗你。”

    她叹息,“倒是你,不在南诏做你的王子逍遥自在,为何来中原吃这份苦呢?”

    若为南诏王室,吃香喝辣,风流潇洒,他可以过得很好。

    “别提了。”萧玄奕摇头,“在哪里都是阶下囚的命,什么王子,一点用都没有。”

    南诏王朝更迭,老南诏王去世后,由他大兄即位,可大兄不是个大度的人,哪里容得下自己才华横溢的三弟。

    何况大兄杀害二哥时,还被萧玄奕亲眼目睹。

    萧玄奕必须死。

    大兄秘密弑父登位的那夜,萧玄奕星夜奔袭出逃,才躲过死劫。他一路逃亡至中原,才算躲过了大兄的追杀。

    岂料之后又被苏兰镜掳入府中。

    时至今日,到哪里都是个死。

    不过知道她没有出卖他,萧玄奕心里好受了很多。

    “你这是做什么?寻死吗?”洛凝夺过他手中带血瓷片。

    萧玄奕闭眼,“你们中原皇帝会让我活?”

    “他想不想你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洛凝揪住他衣领恼火道,“给我振作起来,听见没有!”

    男主怎么能死在这里?他死了她还怎么过这幻境?

    别带着大家一起噶在这里啊!

    萧玄奕疑惑,星眸里闪烁着几分感动。

    二人僵持不下,没听到牢房外廊传来的锁链悉梭,一道皑然身影踏足其间,镣铐满身却不折清傲。

    圣子经过苏兰镜和萧玄奕的牢房,见她揪着另一个人,满眼关切的专注模样,心头闷沉,神情也冷了下来。

    原来她这般,不是只对他一人。

    都是骗人的。

    狱卒打开狱室,圣子步入其中,揽身而坐如居莲台,正襟危坐宛如金像玉雕。

    他的狱室正与萧玄奕相邻,圣子并未打算出声。

    左右她也不关心他的处境。

    洛凝想起来地牢的目的,安顿好萧玄奕后,起身在这层绕了几圈,才终于找到了隔壁背对她的圣子。

    她怎么喊他都不应。

    怎么……好像是生气了?

    “苏二小姐,”狱卒小声提醒,“时间快到了,喻校尉还在外头等您。”

    扒着阑干,她盯着他孤寒的背影,终只能转身离开。

    圣子缓缓睁眼,回首看向漆黑狱廊尽头,怅惘失落倾洒满身。

    之前那般执着坚定的人,如今连哄都不肯多哄一句吗。

    他就要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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