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沉香木已经燃掉一个角,屋外的雨完全停歇,几声细碎的脚步突然响起。

    主厅之中的陆夫人正顺着白猫长长的绒毛,见小厮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鞋边未擦干的水渍浸湿了周围一小块素金地毯,细眉明显蹙了起来。

    “人没了?”

    然而小厮却是把头压得更低,哆哆嗦嗦回道,“不……是云吞店的阿旺,他,他不知为何主动去了官府投案,说是有人指使他给少爷投毒的。”

    “混账,好端端的人不做便要去做鬼”,陆夫人低喝了一声,转而侧过身望向沉默不语的桃华。

    “他若是交代了,此事便与你脱不了干系,真到了那一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清楚。”

    “是,奴婢自当一力承担”,桃华轻轻颔首,声音平淡无波,丝毫听不出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此刻的陆夫人显然没有心思注意这点异常,她站起身子围着桌案左右踱了几步,又转身问小厮。

    “那小子何时去报的案?”

    小厮用力拍着脑袋回忆,声音满是诚惶诚恐,“应该……也就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

    这么长时间足以让他明明白白地交代好前因后果,这事也人命关天,按理说官府应当早早派人来了,不应当会拖延至此。

    绞尽脑汁思索之际,陆夫人突然心口一颤,想到了另种更为糟糕的可能。

    或许自己根本就是被摆了一道,所作所为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早就被人家将计就计,当刀子使了。

    “废物,那么个小商贩都看不住,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陆夫人显然怒不可遏,小厮上牙打着下牙,嗫嚅着说,“小的们以为他拿了钱就会老实,眼下这般都是小的们的不是,您放心,就是千刀万剐我们也认。”

    千刀万剐?

    陆夫人唇畔露出一抹冷笑,嗓音因震怒变得分外尖厉,她用力拍了下桌案。

    “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滚出去继续打听,还有南院那边也过去个人,是死是活给我传个准话!”

    多少年下来了,虽然明知道那病不传染,但众人心里还是犯嘀咕。

    没有特殊的死命令,是绝对没人愿意去南院打探丰风声的,更别提有几个大着胆子都是吓个半死回来,问什么也不说,整个就变了个沉默寡言的样子。

    可眼下这种情况,去不去也由不得他们了。

    小厮赶忙连连应声,连滚带爬地从正门而出,到下面吩咐任务去了。

    屋里一下子又安静起来,陆夫人仍旧静静靠在毯上,敛眸沉思,而身后的桃华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动也不说话。

    即使没有开口,但两人默契的都想到了一件事,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想到了同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夫人从前的同乡,也是将南疆毒粉带来的,提出此计的老富。

    老富这个人游手好闲的大半辈子,还是陆夫人看在知根知底的份上,破格用他做了名马夫,平时就管喂喂马,因着歪点子多,所以有时候也是帮着帮点见不得光的事。

    比如之前下过的几次毒药,也都是他穿街走巷偷偷摸摸买来的,但因为效果不佳,所以这次他就主动提出了这个主意。

    焦急心切的陆夫人略一思索,还是同意了下来,只不过他们大喜过望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整件事情比起从前进展的未免太过顺利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自以为的猎人,却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猎物。

    但只有陆夫人知道,自己也并非满盘皆输,至少现在为止搭进去的,也唯有老富一个人而已。

    能走到这一步,她之所以如此提携老富,绝非外人看来的同乡情谊。

    更重要的,是因为老富表面虽是个游手好闲的老光棍,实际上却是那边的暗卒。

    比起逮捕桃华,她反倒觉得抓住老富是对方的纰漏,也正因为这个疏忽,她还并不是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

    那边既然决定放弃老富,自然也会替她安排好一个替罪羔羊,这下子倒更省事了。

    只不过,她捻了下腕间的珠串,心中暗暗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想要除掉那小子的,远远不止她一个人啊……

    事情的发展也跟陆夫人预测的大致不差,老富果然没有没有将她供出,而是将罪责一力承担。

    甚至还编了个可信度极低的借口,说因为陆时礼伤了心肺,气血虚火冲撞了晦气,以致于他赌钱手气不济输了不少,所以心里憋了股火,再加之手上碰巧有一瓶毒药,这才动了杀心。

    “这理由,也亏他编得出来。”莲心锐评。

    安澜摆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你觉得这理由离谱,可偏偏还有比这更离谱的,总之官府已经采纳,这案子基本也就这样了。”

    “那你们之前设了那么大个连环套,肯定不是为了就套住这么一个老赌徒吧?”莲心更是不解,赶忙追问。

    “那不然能怎么样,他在狱中自尽这条线也就断了。那些捕快多半都是酒囊饭袋,送到手的都管不住,还能指望他们重新排查去抓人?”

    安澜皱了皱眉,“再者说也不算全无所获,最起码可以确定陆夫人确实跟倭人有瓜葛,而且经过这事,我们又找到了个新的突破口。”

    这句话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莲心不禁瞪大了双眼。

    “莲心……”,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一直躺在床上静养的陆时礼突然翻了个身,朝苏莲心眨了眨眼,“我渴了。”

    莲心从壶中倒了杯温水,然后递到他唇边慢慢倒了下去,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看得一旁的安澜有些诧异地张了张嘴。

    “

    你们不仁,但我还是要讲义气的”,莲心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语气难掩嗔怪。

    “可不像有些人,嘴上说着要共进退,还是背地里安排自己的,让人白操心一场。”

    “少夫人您别生气,”安澜赶忙上前打着原场,“是我怕您没演好打草惊蛇,才瞒着少爷没告诉您的,您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千万别跟少爷伤了和气。”

    莲心捏紧双拳又放下,朝陆时礼瞥了一眼。

    “不怪你们,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冒雨赶路,连人家放在床畔的字条都没有瞧见,挨浇也是应该的。”

    “安澜,别忘了跟书苑的李先生告几天假,就说我染上风寒不便行动那间单独书室里的书都不动,我过两日好转便继续去。”

    “哎,我现在就去说”,安澜麻利地点了点头,临走前还不忘朝陆时礼眨了眨眼,而这番动作也被莲心看在眼里。

    但她只挑了挑眉,便站起了身,“时辰也不早了,你先等一会,我去看看熬的小米粥好没好。”

    “这次怪我没有提前说清,让你担心了……”

    陆时礼的话还没说完,就顿在了原地,因为他从莲心的眼神中看到,并不需要再说。

    很快,热腾腾的小米粥被端了上来,配着研制的爽口小菜,清淡又饱腹。

    “对了,安澜刚才说又有个浮出水面的”,莲心喝下一口粥开口问道,“可是跟淮州那波人也有关联?”

    大曜当前通倭的奸细不少,但莲心觉得,能让安澜用那种语气说出来,肯定并非一般情况,最可能的便是与淮州相关。

    陆时礼小口舀了一勺小菜放进嘴里,有些严肃地摇了摇头,声音中不见喜悦,反而隐隐透着担忧。

    “怎么,是哪里比较棘手吗?”莲心轻轻搁下碗筷,心中有些不安。

    “确实是比较麻烦”,陆时礼皱眉点了点头,“老富每月都会去落英街的风月阁,这阁主不是别人,恰好是北疆戍边大将军齐淮的独子齐绍宁。”

    莲心沉吟片刻,问,“你怀疑,老富背后有着个组织,而那些毒药也很可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陆时礼轻“嗯”了一声,继续道。

    “这一年多来三叔也暗里给我安排了不少人,自从淮州那场惨案之后,我也加紧了对于几个可疑人员的布控,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风月阁的常客。”

    这确实极为可疑,不过,风月阁作为江洲最有名的戏馆,正所谓雅俗共赏,光凭这个显然不足以构成推论。

    果然,陆时礼又补充了他的看法。

    “这段时间以来,我发现不少主战派的官员都染上相似的病症,先是浑身无力,然后高热不退,最后几乎都是吐血而亡。虽然人数不多,看起来也极为巧合,但我总觉着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莲心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突然而又猛烈的病症,很有可能就是一种毒发。

    “既如此,那便不得不找时间去查探一下,不过先说好,你得先养好身子。”

    见莲心这样说,陆时礼乖顺地又喝起粥来,黑眸一闪一闪,好像是在撒娇一般。

    “好,那地方鱼龙混杂,你也别单独行动,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莲心突然手指一顿,语气也多了几分紧张,“对了,既然要对你下手,下一步会不会直接就是刺杀?”

    “不会”,陆时礼无声一笑,眼神却浮现淡淡的肃杀之色,声音中多了些玩味和嘲弄。

    “不出意外的话,不到半个月我爹他们就能到家,杜氏那个毒妇也扑腾不了两天了。”

    “而且……倭人看样子也未动杀心,他们这样,充其量只时想震慑罢了。”

章节目录

岁时莲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吉伊本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吉伊本伊并收藏岁时莲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