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追捕》杀青。

    最后一场戏是姜逾的独角戏。

    摄影机在中轴线上。

    温暖的橘色日光落在姜逾的半张脸,此时的王蛮妮眼圈有些发红,隐隐有泪光。

    “她看着傅召温被狼狈带走,有些高兴。”

    场记喊:“笑——”

    姜逾深深呼吸,用力扯开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下一个指令随之到来:“想起小时候的事,惊恐。”

    姜逾睁大眼,嘴唇颤抖,泪珠子滚下来。

    “好,灯光调整,演员表现出冷静、死沉,记住你的配子的死了啊。”

    按照剧情设定,银行不可以破产,因为这会影响到本地就业,造成企业破产、工人大批下岗,王蛮妮接替傅召温,成为三代的首领。

    明亚饰演的男儿知道母亲被带走后,绝望之下自尽,他要用自己的死来报复王蛮妮。

    如此升官发财死配子的人生三大美事,姜逾很难不笑。

    等待灯光变为冷色调后,主灯位置由右侧变为前上侧,眼睑的阴影遮住了瞳孔光。

    如同第一场戏一样,姜逾往前踏出一步,只不过这一次,她身上戴着董事会的徽章,集团就职的E-Staff跟随在她的身后。

    剧情里,从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到冷静深沉的领头企业家,不过三年而已。

    没人说这不现实。

    “好——。”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剧组排山倒海般热烈的掌声。

    “情绪表现得真不错啊。”

    “姜老师辛苦啦!”

    “走走走,收工咯——”

    纵观全剧,全程死了两个男人,以王家长的配子的死为开头,以二代男儿的死为结尾。

    中间还有谁的男儿被虐,还有谁的配子老去。

    至于王蛮妮的母亲跟她的上司,两个女人最重的下场不过是蹲个大牢,说不定这俩还能在同一班监狱里头再接再厉、再创事业。

    而一代首领,这位姥太的戏份从开头出狱,到结尾进入董事会,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在常务董事的位置上过得十分安逸。

    资方满意、导演赞叹、编剧自得、演员捧场:“这真是个善有善报,惩恶扬善的好故事啊!”

    姜逾微笑着点头,是这样的,没错。

    ……

    杀青宴定于九月二十号,宣发团队借着明亚粉圈的风,已经开始蹭上“全能大男主”“男性觉醒”“坚韧男儿”“拒绝恋爱脑”的话题。

    在宣发的助力下,明亚粉丝开撕黄思思是“伪”大男主、赛博爱男等话题。

    宣发下场拱火,粉丝之间打着《春天野草》含男量低,不如主频《追捕》塑造的男人生动,前者男主摄像头,是梦男编剧的个人OC,后者男主有深刻的个人形象,是全男编辑组的心血。

    被指责爱女的《春天野草》粉丝自然不甘示弱,声明喜欢女主们是“爱上了男编剧的灵魂”,并扒出《追捕》中的部分剧本台词,什么动不动骂“贱|吊”“放你爷的屁”,玩着“配子上天堂”的梗,还拿一位的男素人当作噱头。

    两部剧的编剧都被临时套上了男皮,粉丝之间打得热闹,拿着各种男性主义、什么爱男之类的话题捆绑立场。

    《追捕》的资方中有一位管理,是一位受到全组女人夸奖的贤惠男人,就职于主频版权公司,负责游戏运营,得知粉圈争端后,直言嘲笑“下沉市场中的厂弟就是事多,根本不懂艺术”。

    平时的主页里多内涵嘲笑男人,或秀着优渥的精致生活,打着“大男主”的旗号,吸引一堆小男粉。

    贤惠男人被扒出来后,宣发组干脆借着这股讨论度,买了一堆什么女人又偷窃了男人的成果。

    因粉圈称呼而受过男粉攻讦的男性主义博主义正言辞声援,就连贤惠男管理嘴里的“下沉市场的厂弟”——真进过厂的男博主、男粉们也在支援《追捕》全男编剧组。

    不过,比起支持全男编剧组,他们更像是《追捕》的剧粉,个人动态中不断关注着《追捕》的动向,不少男人支持全男编剧组的心血能够早日播出,并强烈要求开除涉事员工。

    0个人在意他们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跟诉求,又是美美在裁判位置上的一天。

    占据裁判位置的女人们点评——

    宣发公司直接嘲笑男人就是蠢:“他们之间的火气还不如弱夫和平共处,不过多亏了他们,我们这部剧的热度很足。”

    剧组的话事人表示理解:“男粉本质是一样的,弱夫跟大|男|主是一回事。”

    姜逾心想:虽然是两拨人互相攻讦,但两拨人早已经跟女人利益共生了。

    网上切割谁更爱男、厌男、爱女、厌女,撕咬的血肉都是要输血给女人的,还不如现实里花点心力,少给眼神。

    对价值观捆绑立场的事情,姜逾有着深厚的应对经验,比如男人挨打、男学生被80,她从来都不管,什么“我是姐姐也有弟弟”之类的话题,明明已经她已经被寄生了,居然还要拉着别的女人下水,姜逾更是回以嘲笑。

    再比如谁辱女、谁尊重女性、谁娇妻、谁大女主、谁男编剧、谁全女组,她更是不信。

    差异的个人怎么会有相同立场,相同立场永远在共生的利益之下。

    所谓的宣传的立场,不过是方便向某一群体割着钱。

    姜逾想到了过去教练与领导,她们是古板的女人、愚蠢的女人、小心眼的女人,但浅薄的教练为什么保惹事的她,急功近利的领导为什么推荐平庸的她。

    因为她们是女人吗?除了这一层关系,她们的利益一致,能够互相联结。

    教练得到了奖金,领导得到了业绩,她得到了不错的就业。

    与立场无关、与见解无关、与学识无关,不过她们恰好是女人、恰好各取所需而已,而男人根本就无法进入这层利益的共生系统中。

    搁网上多少得写一篇全女队互相托举的母系感人故事,但将立场大于利益永远有害无利,所谓的全女立场永远在女人共同的利益之下。

    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争取利益,不会损伤到人的立场,但不争取利益——没有好处的事,做的人还是少。

    过去的女人就是过于寻求认可,看重共同的立场抱团,以悬浮的意识与轻飘飘的语言对抗结构性的系统,却没有建立起共生的利益与反哺的循环。

    富曜说得对,寻求认可是低位的行径,高位的语言代表人的可行使的权力、代表人的意志的输出。

    并非语言就是权力,并非发声有用,并非意识打破困境。

    低位的人拙劣的模仿,以为语言代表教育、代表权力、代表先进,又被同类指责规训,愚蠢的互害。

    物质扎根在这里,随时都有人以各种名义骗着第二性步入斗兽场。

    价值观,不过是向左、向右通向陀螺中心的路径,总出现会一种被某个人所喜欢的、认可的东西引导自然属性相同的人进入到陀螺的中心,最后成为攻讦的武器,他们撕咬落下的心力、鲜血,都会成为为她们的养料。

    姜逾略过这场精彩又愚蠢的闹剧,带着助理团队回A市,她决定先去拜访王木娇。

    ……

    王木娇极会享受生活,八月底,她在风景区的别墅中度假。

    姜逾按住电子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男人,他系着围裙,头发有些卷,即便是八月份,他的身上仍然穿着保守的亚麻长袖。

    脸蛋长得很好看,浑身的书卷气浓厚,看得出来受过良好的教育。

    “但他不是王木娇喜欢的类型。”一个想法闪过姜逾的脑海,她在心中不断对比着眼前男人与在《深宫》剧组见到过的男人的区别。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过去被指责过于神经质的敏感,如今成为了敏锐的观察力。

    姜逾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她语气熟络:“你好漂亮呀小哥哥,真羡慕王老师有福气——今天王老师在家吗?我姓姜,之前打过招呼的。”

    男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抿着嘴秀气地笑着,往后退开几步,露出身后一条蜿蜒的石子路。

    路上,他好奇问道:“江?是江总的孩子吗?”

    “不是一个字,江总跟我没什么关系。”姜逾耐心回道。

    男人很快意识到:“是‘感神龙首尔生炎帝’的姜?”

    姜逾文化水平一般,她听不懂,只是含糊地应道。

    男人很高兴,他滔滔不绝道:“我的专业就是学习氏族的,我的老师很推崇‘氏族’,常说‘轩辕,女主象也’。”

    姜逾知道姓氏,过去女姓男氏到男姓,没想到在这还能变成女姓女氏。

    也许是篡改、也许是遗失、也许是复原。

    总之姜逾来了点兴趣,她问道:“姓氏有什么区别吗?”

    男人说:“以前以姓氏区分,氏是小姓,姓是大宗,代表同一个祖先,氏是小宗,代表母亲的一支。”

    “根据修复的‘归藏易’中的话,天地,阴阳、雌雄、女男、坤乾、姓氏。”

    “其实我总觉得氏可能与男人有关,读音变化是一样的,据说以前的记录里还有‘牛马’‘男人、马’的字眼,那可不是指女人与男人吗?”

    男人明显对最后一个关键词感兴趣:“国外的神明壁画是女人驾驭牛车的形象,那男人是不是存在着驾驭马的历史?”

    姜逾抬起眼睛,她看着这个男人,打断了他的思路:“我不是专业的学者,但是——也许男人就是马,还是女人驾驭马呢?”

    “可能是暗示别的什么,雌雄、女男看起来出现的晚,天地阴阳都应该跟姓氏一样,是指女性,后面发展起来才有雌雄、女男之分。”姜逾说。

    到达了门前,男人遗憾地止住话题,值得听见王木娇的笑声:“姜老师说得对——不愧是金龙视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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