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正厅乌木香案供着火红的双喜烛。

    紫檀太师椅铺着锦垫,堂前正坐着笑容满面的尹浩。

    两边站满了新郎官和新娘子共同的家人和朋友,满怀期待地翘首以盼新人的到来。

    在李用的示意下,尹天仇蹲着身子,眼疾手快地点燃引线,那震耳欲聋的鞭炮脆响霎时就盈满了屋前。

    ——终于到了。

    童战深呼吸,抬脚踩着满地桂圆莲子,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槛,攥着红绸的手骨节颤巍巍地发白。

    “新娘子到——”春花自告奋勇做了礼官,在欢快闹腾的鞭炮声里高喊道。

    童战应声望去,见那一身红嫁衣的尹天雪娉婷袅娜地站在了不远处,他连呼吸也忘记了。

    尹天雪如火盛开的石榴裙扫过满地桂圆,缓缓走向了童战。

    越过额前的珍珠垂帘,她隐约能看见童战的脸——那是一张和她一般紧张而喜悦的脸。

    开得正艳的绣球微微垂下,两人手中握着红绸的两端。

    “一拜天地——”春花清脆而响亮的声音高唱。

    许是紧张得双腿发软,童战好像短暂地控制不好力道,膝盖重重磕上青砖,那结结实实“咚”的一声惊得尹天雪的手颤了颤,差点拿不住手里的红带子。

    “童战?!”

    她伸手想去扶童战。

    童战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中暗恼自己没出息,慌张成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简直是丢人现眼。

    “新郎官这是还没喝酒就先醉咯~”

    好在有春花这个机灵鬼打趣解围。

    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尤其是挤在春花身边的豆豆动静最大,那热腾腾的笑声简直要把她的耳膜击穿了。

    童战感激地看了春花一眼,她得意地扬了扬眉。

    “二拜高堂——”春花喊得一声比一声更卖力。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下跪童战利索了很多,没再出什么洋相。

    尹浩坐在两人面前,容光焕发地点着头。

    尹天雪从珠帘后能捕捉到父亲欣慰的神情与微红的眼眶,心下不由又酸又甜,滚了滚喉头,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勉强止住了滚烫的泪水——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花了妆啊。

    而一旁的尹天奇可管不了那么多,自己的衣袖早就哭得湿哒哒,抓着郭淮的袖子继续抹眼泪。

    鉴于今天的日子特殊,郭淮也就没同他计较什么。

    最后一拜,尹天雪与童战终于面对了面。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于脑海轮番浮现。

    第一次相遇,他莽撞地闯进了他的房间,冒冒失失滚到了她的绣架底下。

    第二次相遇,他们不曾见面,只隔空传情。他鼓起勇气送来了不伦不类的短诗,她却更爱那朵被他藏在怀里的红花。

    第三次相遇,她抓住了门后的他,接受了他的生辰礼,他厚着脸皮把寒鸦春雪抢走,作为下次赴约的由头。

    还有第四次、第五次……一直到后面的无数次……

    一切故事好像才刚刚发生,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誓言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还会有很多新的故事,从今天开始。

    “夫妻对拜——”

    两人虔诚地弯下腰来,对着彼此跪拜磕头。

    三丈红绸在青石地上绞出如胶似漆的同心结。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从今往后,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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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仙桌上,冰糖肘子泛着琥珀的光泽,八珍鸭的油香混着女儿红馥郁的酒香,刚上桌的烤肉正滋滋冒着油。额上冒汗的丫鬟家丁们高擎着托盘来来回回穿梭如织,手上一碟碟翡翠虾饺冒着鲜气,漫过满院喧哗。

    身为新郎官的童战自是被众人逮着敬酒。好在有尹天奇、童博他们帮着应付,再加上尹浩和尹仲坐镇,宾客兴致再高也不敢闹得过分,童战庆幸着一会儿回房应该不会醉倒。

    “春花!”正和豆豆童心他们挤在一块儿埋头苦吃着呢,冷不丁的,春花听见有人在叫她。

    转头一看,嚯,这不是冯家大小姐冯宝珠嘛?

    “宝珠啊?”春花一边说话,手里的鸡腿也没放下,“好久不见,更漂亮了哦~”

    “哎哟——”冯宝珠嗔怪地轻捶春花,“瞎说什么大实话~你不也变漂亮了?”她傲娇地哼唧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是尹二爷的沧海遗珠啊~”

    “呃,我不是【珠】,你是【珠】、你是【珠】,呵呵。”春花干笑两声,转头又继续去和豆豆抢菜。

    冯宝珠有些茫然地愣了愣,不一会儿恍然大悟,瞪着眼睛扑上去掐住了春花的脖子开始死命地摇晃:“我听明白了!你骂我是猪!可恶臭春花!”

    虽然外人都知道御剑山庄尹二爷失而复得的女儿叫做尹天凤,可冯宝珠还是更愿意叫她春花。

    “啊呀——啊呀——”刚想把鸡腿塞嘴里的春花,舌头还没沾到半点酱油,胳膊就被冯宝珠扯住了,“你别闹!”这冯小姐的架势看着唬人,实际两只小手没什么力道,根本拦不住春花与美味佳肴的一决雌雄。

    “人家好好地跟你唠一唠,你别光顾着吃呀!”冯宝珠双眼放光道,“你跟我讲讲你和尹二爷相认的故事嘛!”

    “有什么好说的,就那样相认了呗!”春花索性放弃了拿着鸡腿的那只手,改为用左手夹菜。

    “啊呀,春花——”冯宝珠拉长了语调缠着春花就是不肯放。

    越过堆满珍馐的酒席,童博悄悄关注着春花那桌上的动静,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他也情不自禁地胃口大开了起来。

    ——他真的好久没有单独跟她好好吃顿饭了。

    厅堂巨大的鎏金“囍”字前,推杯换盏混着欢声笑语,与满院残存的炮竹味、酒肉香、脂粉气搅作一团,酿成了御剑山庄梁柱间最浓烈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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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战回房的时候只是微微有些脚步虚浮,神智还是清醒的。

    他是一定要清醒着的。

    不然,如何能把尹天雪垂帘下那张绝美的面庞牢牢刻在心里呢?

    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呐。

    他的新娘,他要厮守一辈子的人,此刻正静静坐在那里,穿着嫁衣,笑吟吟地望着他。

    “天雪……”童战轻手轻脚关上了门,生怕惊扰到他的心上人。

    有春花和豆豆的保驾护航,没有人敢闹他们的洞房。

    “你回来啦。”尹天雪朝他招了招手,满含爱意地唤了声他的名字,“童战。”

    童战缓缓走到了尹天雪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是,”他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我回来了,天雪。”

    尹天雪红着脸垂下了头。

    “天雪,我……可不可以……”童战期期艾艾地看了看尹天雪。

    尹天雪见他脸上不自觉冒出的傻气,不由轻笑出声,微微颔首。

    童战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极尽温柔地撩起那坠在尹天雪面前的珍珠垂帘。

    尹天雪白皙的脸庞一点朱唇嫣红,更显得她柳夭桃艳,般般入画。

    童战的眼神如同火焰一般烫得她心跳加速。

    尹天雪害羞地侧过头去,那一抹顾盼流波的风情,直教童战神魂颠倒,而今是不醉也醉了。

    交杯酒入喉,童战和尹天雪的身体靠在了一起。

    红烛燃得正欢,心猿意马的光照着两人,在鸳鸯枕上倾轧出缠绵悱恻的印记。

    辛辣香醇的酒意漫上了两人的眼角。

    不知怎么回事,尹天雪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童战欺身上前,满腔爱意轻轻吻上了尹天雪柔软的嘴唇。

    屋外,忽而接连不断地响起了烟花绽放的砰砰声。

    尹天雪和童战怔了怔。

    “是我哥啊!”尹天雪想起了尹天奇给她的承诺,“他说了今晚会为我们放烟花的!”

    “我也想起来了!”童战笑着牵过了尹天雪的手。

    两人携手快步走到了屋外小院,抬头正碰见那在夜空中璀璨盛开的烟花,紧紧相拥。

    金色的瀑布竟好像是从天上倾泻而下,那烂漫而壮观的漫天火星映得整个苍穹都亮得惊人。

    不愧是出自尹天奇的手笔,这声势浩大的烟花表演想必会在今晚之后被人津津乐道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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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哦——”童心高兴地大喊,“豆豆,你看呀!是天上的星星在跳舞啊!”他指着如雪花般漫天飞舞的火星子,使劲往上抬了抬身子——因为他的肩头还骑坐着在人群中一枝独秀的豆豆。

    “是啊是啊!”豆豆将手轻撑在童心的脑袋上稳住身子,笑靥如花。

    她有了童心牌坐骑,不论是天上飞的大梨花、千丈菊,还是地上炸的金盏银台、地老鼠,都瞧得一清二楚,半点都没有错过。

    “哇……”春花在一旁看着,摇着头思忖道,“这俩货怎么看上去那么亲密啊……关系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童心是个小孩子,其实爱胡闹也算正常……”隐修如此评价道。

    春花赞同道:“这么说……也有道理。”

    可是……豆豆呢?她还算是个孩子吗?

    “哎哎哎!”不远处的韩霸天注意到了豆豆和童心的互动,挤过人群来到了两人身边,往下拽了拽豆豆,气急道,“你们俩闹够了没?豆豆啊……你这样骑在一个男人身上像什么话嘛!”

    “怎么了嘛……”豆豆疑惑道,“大家好玩啊。”

    “是啊是啊!”童心天真道,“这样真的很好玩呐!”

    “你当然觉得好玩啦!”韩霸天伸出手指对着童心戳戳戳。

    “啊呀爹你干嘛嘛!”豆豆看向韩霸天身后的龙婆,“娘啊你看我爹啊,他好烦人啊!”

    “我是关心你哎!”韩霸天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你居然说我烦人?!”

    “好了好了,霸天啊……”龙婆将韩霸天拉开,劝说道,“孩子们关系好玩一玩,有什么关系呢?今天大喜的日子,都是江湖儿女,你就别介意了。”

    “可她他她……他们两个……”韩霸天抖抖嗦嗦指着豆豆和童心,不依不饶地想再说什么,被龙婆拖着走远了。

    春花刚想哈哈笑着吐槽些什么,却见另一头角落里站着的珠儿与尹天仇,悄悄远离了人群。

    “哎哎哎!”春花连忙压着激动的声音示意豆豆去看。

    两人对视,眼底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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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剑山庄后院一角,珠儿和尹天仇悄悄坐在了一起,安静地欣赏天上的烟花。

    “天仇。”珠儿凑近问道,“你的镯子……送给天雪姐了吗?”

    尹天仇望着珠儿那近在咫尺的脸,被绚烂的烟火映照得忽明忽暗,心底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骤然急促地狂跳了起来。

    “嗯,送了。”他低声答道。

    “她是不是很高兴啊?”珠儿笑道。

    “是。”尹天仇凝视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掺上了星星点点的柔情,“她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不知是远在天边的烟花太浓艳,还是眼前少年的眼眸太专注,总之,珠儿的脸上渐渐发烫。

    那可爱的薄红惹得尹天仇的心起了阵阵涟漪。

    鬼使神差的,他徐徐靠近珠儿。

    珠儿睁着漂亮的杏眼,心脏砰砰直跳,却丝毫没有后退的举动。

    这不抗拒的反应无疑鼓励了尹天仇。

    少年蜻蜓点水的吻却是落在了珠儿光洁白皙的额头上。

    珠儿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孩子的嘴唇也那么软。

    像风吹起的一片羽毛,轻快地坠落在湖心。

    奇妙得不可思议。

    “我现在……也很高兴。”珠儿羞怯道。

    “珠儿……”尹天仇低头,摸索出胸前一直随身携带着的血如意之心,“这个……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遗物,是我的护身符。”尹天仇顿了顿,语气里罕见地染上了一丝难为情,“我只把它送给……我喜欢的女孩。”

    闻言,珠儿只觉心花怒放,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块玉石,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我也只收……我喜欢的男孩给的东西。”

    两人心照不宣地会心一笑。

    “哇哈哈——!”早就在暗处潜伏许久的几人终于憋不住蹦了出来,豆豆当然是一马当先嚣张地大笑三声,“看我们发现了谁和谁啊——”

    “是珠儿和天仇呀——”春花配合地与豆豆一唱一和。

    “他们在干嘛呢?”豆豆装模作样锁眉思考。

    “童心刚刚听到他们说喜欢对方嘿嘿~”童心举起了手,很认真地回答豆豆的问题。

    “哦~~~”隐修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煞有其事道,“原来他们在互相告白唉——”

    “哇!”豆豆和春花异口同声道,“互相告白唉——”

    “啊啊啊!”珠儿羞愤地尖叫了起来,“你们干嘛啊!”

    “我们来看戏啊。”豆豆笑道。

    “喂……”尹天仇苦着张脸道,“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我们怎么过分了?”春花反驳道,“我们又没耽误你俩谈恋爱,我们可是等你们告白完了才出来的。”她还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蹲得我腿都酸了呢。”

    “那我们还得谢谢你们咯?!”珠儿没好气道。

    “不客气不客气!”童心自觉地摇晃着手,拒绝了珠儿的道谢。

    这样一来,珠儿更气了。

    “你不跟他们一起闹一闹吗?”尹天奇望着不远处的众人道。

    童博摇了摇头,脸上的笑真切而充满温情:“不了,只要看着他们这样开心,我就很开心了。”他转头道,“你呢?怎么不去凑凑热闹?”

    “我啊。”尹天奇伸手揽过童博的肩膀,“当然是陪你唠嗑解闷咯。”

    童博笑道:“那还是多谢少庄主的关心了。”

    尹天奇挑眉道:“好说好说。”

    童博被尹天奇这搞怪的模样逗乐了。

    他忽然想起白天无意瞥见的人影,开口问道:“你见过赵云了吗?”

    尹天奇愣怔片刻,旋即笑答:“见过了。”

    “她还好吗?”童博道。

    “她很好。”尹天奇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看来,你们聊得不错?”

    “算是吧。”尹天奇轻叹一声。

    童博嘴角淡笑的弧度不曾落下。

    “这段时间难得见你那么高兴。”尹天奇道,“看你真心实意地笑了,我这个做朋友的心里也踏实些。”

    童博自是明了尹天奇的好意。

    “谢谢你,天奇。”

    “朋友之间,不必那么客气。”尹天奇仰头如释重负地感慨道,“不枉我和郭淮绞尽脑汁准备的这场烟火。我想……天雪和童战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真的谢谢你,天奇。”童博重复道。

    “哎哟,都说了别客气了,这烟花也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尹天奇挤眉弄眼地怼了童博一胳膊,“再这么客气我可要生气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童博还能说什么呢?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又情不自禁地去追寻人群中最能牵动他心弦的那个姑娘。

    幸运的是,这一次,她的眼神也回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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