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甜丝丝的桂花香还未散尽,那带着些许凉意的晨雾,如轻纱般缓缓漫过马府书房精致的金丝楠木窗格,窗格上的纹理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马芷瑶捧着《齐民要术》,手指摩挲着书页的边缘,立在案前时,正瞧见父亲用银刀裁开一封印泥尚湿的密函,银刀划过封蜡的“嘶啦”声格外清脆。

    孔雀补子随他转身的动作掠过博古架,那华丽的色彩在眼前一闪,惊得架上那尊唐三彩胡人俑的琉璃眼珠微微发颤,仿佛能听到琉璃轻微晃动的声响。

    "瑶儿可知为何让你读农书?"马老爷指尖点着案上摊开的舆图,江南道盐田的标记朱砂般刺目,那鲜艳的红色如同一团火焰,刺痛了马芷瑶的眼睛。

    他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松烟墨混着沉水香的衣料摩挲声,那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马文才捧着茶盏笑吟吟进来:"姑父莫不是要让表妹去种田?"

    马芷瑶瞥见表哥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分明是昨日宴上父亲赏给盐商的物件,温润的玉佩在光线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她指尖划过书页间夹着的晒盐法插图,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粗糙质感,忽地轻笑:"表哥这玉佩倒像扬州新出的双面雕,听说那边盐工近日在闹改良晒盐筛......"

    "胡闹!"马老爷突然拍案,那“砰”的一声巨响,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扇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马文才趁机躬身:"表妹心系盐务原是好的,只是前日我查账时,发现库房竟混了前朝的旧铜钱。"他尾音拖得绵长,目光扫过马芷瑶石榴裙上沾着的桂花碎,那细碎的花瓣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到底是女儿家,算盘珠子拨得再响,也难辨人心叵测。"

    青瓷茶盏搁在黄花梨案上,发出清脆的脆响,马芷瑶望着父亲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原著里这位严父在刑部审犯人的模样,心中不禁一阵紧张。

    她将农书往案头重重一放,袖中备好的改良盐筛图纸顺势滑落半角,"女儿愿从府中账目学起。"

    马芷瑶之所以能熟练运用现代复式记账法,是因为前世她本是一名会计学的高材生,穿越到这古代马府后,便将这知识与《齐民要术》里的"出入相抵法"结合起来。

    马老爷对马文才的信任,一来是亲戚关系,二来马文才表面上做事勤快,在盐务等事务上也能提出一些看似有用的建议,对家族生意有一定的帮助,所以马老爷才对他颇为看重。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时,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小翠举着烛台,烛火摇曳,看自家小姐伏在案上,乌发间东珠坠子映着满纸墨痕乱跳,那跳跃的光影仿佛在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算盘珠子噼啪声中,马芷瑶正用朱笔圈出账本里蹊跷处——马厩草料支出竟比上月多出二十两,而负责采买的正是马文才奶娘的儿子。

    "小姐画的这些格子好生奇怪。"小翠指着表格里并列的"借""贷"二字。

    马芷瑶蘸着墨笑而不语,腕间翡翠镯碰着青瓷镇纸叮当作响,清脆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

    她可是把现代复式记账法套用了《齐民要术》里的"出入相抵法",连父亲今早考校时都捋着胡子说这法子颇有古意。

    窗外忽有夜风掠过回廊,风声呼呼作响,卷起几片早凋的桂花瓣粘在茜纱窗上,花瓣轻轻触碰纱窗的声音若有若无。

    马芷瑶抬头时,恰见一道黑影从月洞门闪过,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熟悉的羊脂白,那白色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她故意提高声音:"小翠,明日记得把东跨院洒扫仆役的名册寻来——我瞧着这里面吃空饷的,可不止马厩一处。"

    残烛爆开灯花时,“噼里啪啦”的灯花爆裂声打破了寂静,马芷瑶将整理好的账册用靛蓝锦缎仔细裹了。

    小翠撑着下巴嘟囔:"小姐何苦熬到这般时辰?"话音未落,忽见自家小姐抓起案上桂花糕,蘸着朱砂在废纸上画了尾活灵活现的锦鲤,桂花糕的软糯质感在指尖蔓延。

    "好小翠,你且看这鱼。"马芷瑶指尖点在鱼目处,"若是江南盐商都像咱们府里这般糊涂账......"她没说完的话隐在意味深长的笑里,窗缝中窥见的半片孔雀补子纹样,此刻正在游廊转角处剧烈晃动。

    而在西厢房的雕花窗下,马文才碾碎了一朵完整的金桂,金桂被碾碎时,那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盯着掌心沾满花汁的账目抄本,突然发现那晕开的绯色竟像极了盐引上的官府印鉴——就像三日前姑父与扬州刺史密谈时,不慎滴在密函上的那滴朱砂。

    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如银霜般洒在地面,马文才碾碎的金桂沾着账目抄本,在宣纸上晕开诡异的红。

    他盯着那抹逐渐扩散的绯色,突然想起三日前姑父书案上那封朱砂未干的密函——扬州盐商送来的礼单里,分明有对不上数的盐引。

    "二少爷,大小姐房里的灯还亮着。"小厮阿福提着灯笼,在游廊尽头缩成模糊的光点,灯笼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

    马文才将抄本塞进袖袋,鎏金护甲刮过廊柱,带起细微的木屑,“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去把书房新制的松烟墨取来,要最浓的那瓶。"

    马芷瑶正用银簪挑亮灯芯,挑动灯芯的“滋滋”声在房间里响起,忽听得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

    小翠端着红木托盘进来,刚掀开帘子就与匆匆进来的阿福撞个满怀。

    靛青墨瓶在黄花梨案几上骨碌碌打转,“咕噜咕噜”的滚动声让人心里一紧,浓黑的墨汁泼溅而出,瞬间将摊开的账册染成混沌。

    "大小姐恕罪!"阿福跪在地上砰砰磕头,额头沾着几片桂花碎,磕头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马芷瑶捏着浸透墨渍的账册,指尖触到纸页间突兀的硬物——是昨日夹在农书里的晒盐筛图纸。

    她忽然抬眼,正撞见阿福袖口露出的半截鎏金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冷芒,那冷芒仿佛带着一丝寒意。

    小翠急得要哭:"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明日就要查账......"话音未落,马芷瑶已掀开窗边青瓷缸的盖子。

    浸着桂花的清水里,昨夜画的锦鲤还在废纸上摇头摆尾,清水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她将残破的账册按进水中,墨色晕染间竟显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你瞧,"她拈起半片碎瓷,在湿纸上轻轻刮拭,“沙沙”的刮纸声仿佛在揭开一个秘密,"真正的旧账本被茶水浸过,纸纹该是这样的走向。"小翠瞪大眼睛,看着小姐用银剪裁开账册封皮,夹层里赫然掉出张洒金笺——正是用复式记账法誊写的副本。

    五更梆子响时,梆子声再次响起,马芷瑶踩着晨露往府库去,晨露打湿了她的鞋面,凉凉的感觉从脚底传来。

    她一边走着,心里一边想着:马文才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这府库里又会有怎样的真相等待自己去揭开?

    铜锁上的绿锈沾着新鲜指印,她俯身细看,突然嗅到锁孔里飘出的沉水香——这是马文才惯用的熏衣香。

    推开朱漆大门,“吱呀”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府库里回荡,成摞的盐引堆在墙角,最上面那张的官印竟比寻常印鉴大出半圈。

    "表妹好兴致。"马文才的声音从梁柱后传来,孔雀补子在阴影里泛着幽蓝,那幽蓝的光芒仿佛透着一丝诡异。

    他指尖捻着张残缺的盐引,笑得像吐信的竹叶青:"听说扬州新到的官盐里掺了沙砾,不知姑父若看到这些账目......"

    马芷瑶突然抬脚踢翻盐袋,雪白的颗粒倾泻而出,“簌簌”的落盐声在府库里响起。

    她抓起把盐撒向天窗,晨曦穿过盐粒,在地面投下细密光斑:"《齐民要术》有载,上等海盐该有七分晶透。"盐粒在她掌心滚动,粗糙的质感在指尖摩擦,露出藏在其中的褐色砂石,"表哥觉得,父亲是更信古籍,还是更信你这掺了假的盐引?"

    当马老爷震怒的吼声回荡在正厅时,吼声如闷雷般在耳边炸响,马芷瑶正用朱笔圈着最后一项证据。

    小翠捧着妆奁过来,忽然"咦"了一声:"小姐的翡翠镯子怎缺了一角?"马芷瑶抚过镯身新鲜的裂痕——那是昨夜在府库被盐袋铜扣划伤的,指尖触碰到裂痕的粗糙边缘。

    她将镯子浸入桂花水,翠色掩住瑕疵,倒映出窗外马文才苍白的脸。

    "逆子!"马老爷将盐引摔在马文才脸上,扬州刺史的私印在青砖地上滚出猩红轨迹。

    马芷瑶适时递上洒金笺,复式记账法的表格里,马厩草料与盐引支出的异常数额赫然相对。

    马文才突然指着窗外大笑:"姑父难道不知,三日前扬州来的信使......"话未说完,马老爷已厉声喝止。

    几个粗使婆子拖着瘫软的二少爷往外走,他腰间的羊脂玉佩撞在门槛上,碎成半月状的残片,玉佩破碎的声音清脆而又刺耳。

    暮色再临时,马芷瑶倚在美人靠上剥莲子,莲子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小翠将新制的桂花香囊系在帐钩,突然压低声音:"今早市集卖绒花的刘婶说,扬州盐船在码头卸货时......"窗外恰有夜风掠过,带着市井特有的烟火气,将后半句话揉碎在渐浓的秋意里。

    菱花镜中,马芷瑶把玩着那枚缺角的翡翠镯,忽然觉得府墙外的桂花香,似乎比往日更浓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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